第七十五章 《雾锁青乌》

青乌村的雾是活的。`第′一_看+书¨罔~ ¢庚`薪¢最·全′

我第一次看见那雾是在进山的第七天,彼时越野车的前保险杠刚蹭过第三块岩崖,导航屏幕上代表路线的蓝色线条早己变成乱麻,唯有“青乌村”三个字在右上角固执地闪烁。副驾上的林深突然按住我的肩膀,他的指尖凉得像浸过山涧水,“别开了,看前面。”

我踩下刹车,雾气正从谷底漫上来,不是城市里那种混着尾气的灰白,是带着草木腥气的浓绿,像被揉碎的青苔煮成了汤。它裹着树干往上爬,枝桠在雾里显出模糊的轮廓,竟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这雾不对。”我摸出烟盒,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燃起一簇火苗。林深没接烟,他正盯着车窗玻璃,雾气在玻璃上凝结成水珠,水珠下滑的轨迹竟不是散乱的,而是顺着某种规律,慢慢聚成了一道歪歪扭扭的门形。

我们是为了寻找“青乌村”来的。三个月前,林深的姐姐林溪带着一支民俗考察队进山,最后一次传回信号时,视频里只有漫天浓雾和一声短促的尖叫,定位显示就在青乌村附近。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说,青乌村十几年前就没人住了,山里信号差,考察队说不定是迷路了。可林深不相信,他翻出林溪出发前寄来的信,信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站在一座破旧的祠堂前,背景里的雾和我们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

“再往前开一段吧,说不定能看到村子。”我把烟掐灭,重新发动汽车。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车底被碾碎了。突然,车头猛地一沉,车身剧烈摇晃起来,我赶紧踩下刹车,打开车门下去查看。

右前轮陷进了一个土坑,坑底覆盖着厚厚的腐叶,扒开腐叶,下面竟露出了一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模糊的花纹,像是某种符咒。林深也下了车,他蹲在坑边,手指轻轻拂过石板上的纹路,“这是镇物,青乌村果然有问题。”

我正想追问,一阵风吹过,雾气被吹散了些,不远处的树林里隐约露出了几间土坯房的屋顶。.t?a-k/a`n*s*h?u~.?c′o.m′“看,是村子!”我指着那个方向,心里松了口气。林深却皱起了眉头,他从背包里拿出指南针,指针疯狂地旋转着,根本停不下来。“不对劲,我们刚才明明是往东南方向开的,怎么会绕到这里来?”

我们决定步行前往村子。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回头一看,越野车的挡风玻璃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出了一个洞,洞里插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一块蓝布,布上绣着一朵白色的花,和照片上女人衣服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有人在跟着我们。”林深把背包挡在胸前,声音有些发紧。我握紧了口袋里的美工刀,这是我出发前特意带的,原本是为了应对可能遇到的野兽,现在却觉得,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己经出现了。

青乌村比我想象的更破败。土坯房的墙壁大多己经坍塌,屋顶的瓦片碎得满地都是,院子里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只有村口的那棵老槐树还活着,枝繁叶茂得有些诡异。树干上系着红绳,红绳上挂着许多小木牌,木牌上写着人名,有些字迹己经模糊不清,有些却还很新,像是刚挂上去没多久。

“林溪!”林深突然朝着一间相对完好的房子跑去,那间房子的门是虚掩着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林宅”两个字。我赶紧跟过去,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的家具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墙角结满了蜘蛛网。

“姐!你在吗?”林深喊着,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我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翻开一看,上面是林溪的字迹:“青乌村的人不是搬走的,是消失的。祠堂里的石碑上刻着,民国三十一年,村里来了个戏班子,从那以后,就开始有人失踪。第一个失踪的是村长的女儿,有人说看到她跟着戏班子的人进了祠堂,再也没出来过。”

笔记本的下一页画着一张地图,标注着祠堂的位置,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雾起时,别回头。′w¨o!d^e?b~o-o!k/s_._c_o/m*”

“祠堂在村子的最北边。”林深收起笔记本,我们顺着地图的指引往北边走去。雾气又开始变浓,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好几次我都差点被石头绊倒。走着走着,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走路。我猛地回头,雾气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摇晃,像是在嘲笑我的紧张。

“别回头,按笔记本上说的做。”林深拉住我的胳膊,加快了脚步。我们终于在雾气中看到了祠堂的轮廓,祠堂的门是敞开的,里面黑漆漆的,像是一张张开的嘴。

走进祠堂,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和外面的潮湿闷热截然不同。祠堂正中央放着一个供桌,供桌上没有神像,只有一个木制的牌位,牌位上写着“青乌村列祖列宗”。供桌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个穿着戏服的女人,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和照片上的女人有七分相似。

“这画……”我刚想说话,就听到祠堂外传来一阵唱戏的声音,是昆曲《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是从老槐树的方向传来的,林深拿出手电筒,光束穿过雾气,照在老槐树下。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正站在树下,背对着我们,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林溪?”林深试探着喊了一声。女人没有回头,唱戏的声音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是浑浊的白色,像是蒙着一层白霜。

“她不是我姐。”林深的声音在发抖,“我姐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女人朝着我们走过来,脚步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我突然注意到她的脚,没有沾一点泥土,就像漂浮在地面上一样。“你们是来找人的?”女人开口了,声音又细又尖,像是用指甲刮过玻璃。

“你是谁?看到林溪了吗?”我往前一步,挡在林深面前。女人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找她?她在祠堂里啊,你们没看到吗?”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祠堂供桌后面的阴影里,竟真的躺着一个人,穿着和林溪出发前一样的冲锋衣。林深冲过去,把人翻过来,正是林溪!她的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像是睡着了一样。

“姐!你醒醒!”林深摇晃着林溪,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女人慢慢走到我们身边,“别摇了,她只是睡着了,等雾散了,就会醒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握紧了美工刀,警惕地看着女人。女人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供桌前,拿起那个木制牌位,“青乌村的人,都在这里了。民国三十一年,戏班子的班主是个妖人,他把村里人的魂都锁在了牌位里,让他们永远留在村里。我是村长的女儿,当年我不肯被锁魂,就逃了出来,可我的魂还是被他拿走了一半,只能在村里游荡。”

“那林溪呢?她的魂也被锁了吗?”林深急切地问。女人点了点头,“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班主的魂还在祠堂里,他需要新的魂来替换那些快要消散的魂。你们要是想救她,就得找到班主的魂,把他封印起来。”

“班主的魂在哪里?”我问。女人指了指墙上的画,“就在画里。每天子时,他都会从画里出来,找新的目标。现在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你们得赶紧想办法。”

我们把林溪扶到祠堂的角落,让她靠在墙上。林深从背包里拿出一张黄符,这是他出发前从道观里求来的,原本只是图个心安,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这符能暂时困住鬼魂,我们得在子时前把画取下来,烧掉它。”

我搬来一张凳子,站在凳子上,伸手去够墙上的画。画框很重,上面积满了灰尘,我刚把画摘下来,就听到画里传来一阵冷笑,“想烧我?没那么容易!”

画突然自己飞了起来,朝着我们砸过来。林深赶紧把黄符贴在画框上,画“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画里女人的脸开始扭曲,油彩顺着画纸往下流,像是在流血。“快烧!”林深大喊,我赶紧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画的一角。

火焰很快蔓延开来,画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火里挣扎。就在这时,祠堂外的雾气突然变得通红,老槐树的枝桠疯狂地摇晃,树干上的红绳一根根断裂,小木牌掉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不好!班主的魂要出来了!”女人大喊着,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我看到雾气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戏班子的长袍,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面具,正朝着祠堂走来。

林深把林溪抱起来,“我们得赶紧走!”我跟在他后面,刚跑出祠堂,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祠堂的屋顶塌了下来,挡住了那个人影的去路。

我们朝着越野车的方向跑去,雾气越来越淡,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跑着跑着,林深突然停了下来,他指着前方,“看,雾散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青乌村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就像我们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一样。越野车还在原地,挡风玻璃上的洞不见了,车底的土坑也消失了,只有林深怀里的林溪和我手里的笔记本,证明着我们昨晚的经历不是一场梦。

林溪在当天中午醒了过来,她对在青乌村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只记得自己跟着考察队进山后,遇到了大雾,然后就失去了意识。我们把笔记本给她看,她惊讶地说,这不是她写的,她从来没有画过祠堂的地图。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找到过青乌村的位置。当地的老人说,青乌村是个“鬼村”,只有迷路的人才能看到它,而且看到它的人,要么再也回不来,要么就会忘记在村里发生的事情。

我把那张泛黄的照片留在了山里,照片上的女人和祠堂里的画,还有那个蓝布衫女人的脸,在我脑海里交织成一个模糊的影像。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真的救了林溪吗?还是说,我们只是从一个陷阱,掉进了另一个陷阱?

现在,每当我看到雾,都会忍不住想起青乌村的雾,想起那棵老槐树,想起祠堂里的画。我知道,青乌村还在山里,它在等下一个迷路的人,等下一个愿意走进雾里的人。而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注:本文纯属虚构(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