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薪火余烬

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沉重粘稠、压垮意识的剧痛与冰冷。

陈烬的意识在无边深渊里沉浮,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星残火。碎轴反噬的撕裂感、观想穷奇带来的神魂灼烧、还有那遍布全身的伤口,都在疯狂啃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动肺腑,带来铁锈般的腥甜。

比肉体痛苦更甚的,是怀中那彻底冰冷、沉寂的触感。

骨笛碎了。

小鱼最后一点念想熄灭了。

这个认知像最寒冷的冰,瞬间冻结了他求生的意志。挣扎还有什么意义。就算爬出这死人坑,那个会编草鞋、会等他回家、会说药不苦的小小身影,也永远不见了。

无尽的疲惫与绝望如同潮水,要将他彻底淹没。就这样沉下去吧,烂在这里,和这满坑骸骨作伴。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

一股极其粗暴灼热的力量,猛地从他喉咙灌入。并非温和的药力,而像是熔化的铁水,带着蛮横的意志,狠狠冲刷向他几乎冻结的经脉和濒临崩溃的脏腑。

陈烬被呛得剧烈抽搐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抗拒,但那力量霸道无比,强行驱散着死亡的寒意,点燃他枯竭的气血。

想死,没那么容易。石锋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炸雷在他耳边响起。老子废了半株焚血草,不是让你这废物烂掉的。

陈烬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模糊看到石锋那张布满风霜皱纹、此刻却写满不耐与戾气的脸。老兵正粗暴地捏着他的下巴,将剩余的小半株通体赤红、散发着狂暴能量的药草,直接塞进他嘴里。

嚼烂,吞下去。用你那点刚练出来的铜皮脏腑给老子扛住。石锋低吼着,目光却锐利如鹰,时刻关注着陈烬体内的变化。这点痛苦都受不了,怎么扛你胳膊里那头真正的凶兽。

焚血草的药力如同野火在体内肆虐,带来可怕的灼痛,却也强行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陈烬如同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任由那狂暴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

洞外,仙门修士攻击菌毯的轰鸣声和呼喝声再次逼近,显然他们并不甘心,正在试图强行破开阻碍。洞穴深处,那噬灵被暂时击退,但那股令人心悸的饥饿与怨毒并未远去,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前狼后虎,身陷死地。

石锋将勉强恢复一丝生机的陈烬拖到那面巨大的青铜碑壁前,让他背靠冰冷的碑身。

听着,小子。石锋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没时间让你慢慢磨蹭了。外面的狗鼻子比想的还灵,里面的老怪物也被你彻底惹毛了。你想活着出去见你妹子最后一面,就得按老子说的做。

陈烬涣散的瞳孔微微聚焦,听到妹子二字,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执拗的火焰,竟从那片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

是啊!就算小鱼不在了。他也要回去。至少要回去。看她最后一眼,问一句为什么。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石锋。

石锋对他的反应似乎还算满意,继续快速说道。你这身子,现在就是个破烂筛子。古战场残骸、乱七八糟的妖兽血、仙门的恶毒符文、还有这条淤满阴煞的死腿。力量驳杂冲突,不出三天,必爆无疑。

想活,就得有个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寻常功法根本没用,只会加速你的死亡。他猛地一指那青铜碑壁最底部,那几幅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无上奥妙的筑基图案——镇狱碑基。

唯有这镇狱碑基,乃上古兵主所留,其意镇压、统御、熔炼。是唯一能勉强镇住你这一身破烂,将其强行熔为一炉的法门。

但老子没时间等你一式一式去悟。石锋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老子现在,就把这镇狱碑基的总纲和前三式的真正意蕴,直接打入你的识海。能接住多少,悟到多少,全看你自己的造化。接不住,就是魂飞魄散。

不等陈烬回应,石锋猛地并指如剑,指尖缭绕着土黄色光芒与一丝血色,快如闪电般点向陈烬眉心。

放开心神,记住这股意。

陈烬只觉得一股庞大、沉重、浩瀚如星海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狠狠冲入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识海。

那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最直接的道韵传承。关于撼地的沉稳、搬山的磅礴、擤气的爆发。无数关于气血运转、筋骨发力、意志凝聚的奥秘,粗暴地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陈烬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头颅仿佛要炸开,眼球剧烈凸起,血丝瞬间布满眼白。这种****的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折磨。

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崩出血沫,竟硬生生扛住了这灵魂层面的冲击。一股不屈的狠劲支撑着他,疯狂地吸收、理解、消化着那浩瀚的意蕴。

与他之前自行摹画古篆引动的细微青光不同,石锋这次灌输的,是更加完整、也更加狂暴的真意。

渐渐地,他身下的青铜碑壁似乎被这股同源的真意引动,再次散发出淡淡的青辉,笼罩住他的身体。那青辉不再只是修复,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帮助他压缩、锤炼着体内那些狂暴冲突的力量。

青铜右臂的躁动被稍稍压制,左腿的死气被强行按回,焚血草的能量被引导着冲刷经脉。痛苦依旧,却仿佛有了方向。

石锋看着陈烬竟真的硬生生扛住了灌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但很快又被冰冷覆盖。他缓缓收指,气息微喘,显然这番举动对他消耗也是极大。

总纲与前三式意蕴已予你。能炼化多少,看你自己的了。他声音沙哑,抓紧时间,我们时间不多。

陈烬沉浸在那种玄而又玄的锤炼状态中,依靠着碑基总纲的引导和青铜碑壁青辉的辅助,艰难地梳理着体内混乱的力量。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许久。

当他勉强将撼地桩与搬山式的意蕴初步融入自身,引导着气血形成一个脆弱循环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背后紧贴的青铜碑壁,那些古老斑驳的碑文,忽然齐齐微不可察地亮了一瞬。

一股远比青辉更加古老、更加苍凉、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疑惑情绪的意念,如同沉睡了万古的苏醒,缓缓从碑壁深处弥漫开来,轻轻扫过陈烬的身体。

尤其是他那只青铜右臂,以及怀中那枚已然碎裂的骨笛。

陈烬浑身一震,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无法形容的庞大存在注视了一眼。

紧接着,一段极其模糊、破碎、却带着无尽悲怆与不甘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强行涌入他的识海。

冲天烽火。破碎的战旗。无数武者燃烧气血,向苍穹发出最后的咆哮。一尊顶天立地的青铜巨像在漫天仙法中崩碎。巨像核心处,一枚巨大的、布裂痕的青铜臂甲轰然坠落。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无尽轰鸣中呐喊,薪火不绝。武墓重燃。

画面戛然而止

但那枚坠落崩碎的青铜臂甲的影像,却深深烙印在陈烬脑海。其材质、其纹路。竟与他那只青铜右臂,有着惊人的相似。

与此同时,他怀中那枚碎裂的骨笛,在这股苍凉意念扫过时,竟最后微弱地、回应般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化为一小撮灰白的粉末,从衣襟缝隙簌簌落下。

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陈烬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充满了震惊与茫然。

这碑有灵,它认识这只手臂,武墓,重燃。那是什么。

石锋的脸色在这一瞬间也变得极其凝重,他死死盯着青铜碑壁,又猛地看向陈烬,眼神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声极其复杂的低叹。果然。这东西还是活的。它竟然对你。

他的话未说完——

整个洞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堵在洞口的厚厚积尸菌疯狂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外界仙门修士的攻击显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而洞穴深处,那噬灵似乎也被碑壁刚刚苏醒的细微意念和外界剧烈的能量波动彻底激怒,发出了更加狂暴的咆哮和冲击。漆黑的精神风暴再次席卷而来。

没时间了。石锋猛地一把拉起陈烬,眼神决绝。能不能成,就看这最后一下了。

他拖着陈烬,不是冲向即将被破开的洞口,也不是冲向深处噬灵的方向,而是直奔那面青铜碑壁。

在陈烬惊骇的目光中,石锋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逼出几滴蕴含着奇异力量、颜色暗沉的精血,迅速在青铜碑壁底部某个极其隐蔽、布满铜锈的凹陷处,画下了一个古老而复杂的血色符文。

同时,他朝陈烬厉喝道。手。把你那爪子按上去。用尽你全部的力量和精神。呼唤你刚才感受到的那丝碑灵意念,快。

陈烬福至心灵,毫不犹豫地将那只乌光流转的青铜右臂,狠狠按在了那个刚刚画好的血色符文之上。

同时,他集中全部刚刚恢复一丝的精神力,向着碑壁深处,发出无声的、源自本能的呐喊与祈求。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血脉、他的意志、以及那只青铜手臂的气息,那面沉寂的青铜碑壁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青辉。

整个洞穴被照得一片通明。

无数碑文如同活过来般流转闪烁。

一股庞大、古老、带着一丝认可意味的力量,顺着陈烬的青铜右臂,轰然涌入他的体内。

洞口方向,积尸菌屏障终于被彻底轰开。刺目的灵光涌入,映出刘师兄等人惊疑不定却又杀意凛然的身影。

洞穴深处,噬灵的恐怖咆哮近在咫尺,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石锋猛地将陈烬往那青光最盛处狠狠一推,嘶声吼道。

记住这感觉,引动地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