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血碑立道
黑暗,冰冷,沉沦。
陈烬的意识如同一缕即将散去的青烟,在无边的痛苦与虚无中飘荡。碎轴的反噬、观想穷奇的崩溃、全身撕裂的伤口,尤其是怀中那彻底冰冷死寂的触感,共同编织成一张绝望的网,要将他最后一点生机拖入永恒的沉寂。
死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也好,至少不用再痛了。小鱼,哥来了。
就在这缕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
一股极其霸道灼热的力量,如同岩浆灌入冰河,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炸开。并非温和的滋养,而是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强行冲垮死亡的寒意,点燃他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
陈烬被呛得剧烈抽搐起来,意识被这股粗暴的力量硬生生拽回现实。他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模糊的视野中,是石锋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不耐与某种决绝狠厉的脸。
老兵枯瘦的手指正死死捏着他的下巴,将最后一点朱红色的、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粘稠液体,强行灌入他口中。
给老子咽下去。石锋的声音沙哑如同砂轮摩擦。焚血草精华混合老子三滴本命精血。活不过来,你就真成一滩烂泥了。
那液体入喉,如同烧红的刀子一路刮到胃里,带来难以想象的灼痛,却又奇迹般地催发出磅礴的生机,疯狂修复着那些致命的创伤,强行吊住他溃散的气血神魂。
剧痛让陈烬暂时忘记了心中的死寂,求生本能再次占据上风。他贪婪地汲取着这股力量,铜皮境的体魄和初步练成的碑基功法自发运转,艰难地消化着这剂虎狼之药。
洞外,仙门修士攻击菌毯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刘师兄气急败坏的怒吼,显然突破在即。洞穴深处,噬灵那充满贪婪与愤怒的咆哮也再次变得清晰,黑暗如同潮水般涌动,即将吞噬一切。
石锋猛地将虚弱的陈烬拽起,浑浊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洞外又瞥向深处,最终落在那面巨大的青铜碑壁上,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近乎悲壮的神色。
没时间了。小子,听着。他声音急促而沉重。老子这点家底和手段,撑不住下一次围攻了。那鬼东西也马上要出来了。想活,只剩最后一条路。
他死死盯着陈烬。这镇狱碑与此地古战场的地脉煞眼相连。老子用最后的力量,结合碑灵刚才对你的那丝认可,强行撕开一道口子,把你送进地脉煞眼的核心。
那里煞气足以瞬间湮灭筑基修士。但也是你这身破烂力量唯一可能彻底熔炼、甚至借机突破的地方。要么脱胎换骨爬出来,要么就化成灰烬,给这古战场再添一把土。
上去之后,别回头。一直往东。去血碑林。那里是这片古战场唯一还残留着上古武道战意的地方,能暂时隔绝仙门追踪和下面这些脏东西的感知。到了那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石锋根本不给陈烬消化和选择的时间,猛地将他按在青铜碑壁之前那个刚刚画下不久、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色符文之上。
同时,他独臂擎天,口中念念有词,那是一种苍凉古老、带着血煞之气的咒文。他腰间那镇岳腰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土黄色光芒,竟隐隐与青铜碑壁产生了共鸣。
以我残躯,引煞通幽。开。石锋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嘶吼,整张脸瞬间变得血红,七窍中都渗出鲜血,显然在透支着某种本源力量。
青铜碑壁剧烈震颤,青辉狂闪,碑壁下方的地面猛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并非漆黑的洞穴,而是翻滚着粘稠如血、散发着极致毁灭与精纯气息的暗红色煞气岩浆。恐怖的高温和能量波动瞬间弥漫开来。
那,就是地脉煞眼。
石锋用尽最后力气,将陈烬狠狠推向那裂开的煞眼入口。
记住,熔了它们,不然就是死。
陈烬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便坠入那一片灼热的暗红之中。
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包裹了他。仿佛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都被扔进了熔炼万物的洪炉。远比煞泉强烈千百倍的煞气疯狂钻入体内,要将他从肉身到灵魂彻底湮灭。
他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剧烈扭曲,刚刚被药力修复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涌出瞬间就被汽化。
死亡,瞬间的死亡。
但就在这绝对的毁灭降临之际——
他那只青铜右臂率先做出了反应。皮肤下的乌光纹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臂骨深处那一直冲突躁动的种种力量——古战场残骸的灼热、多种妖兽血的暴戾、甚至那几道暗金符文都被刺激得显形、疯狂抽取着煞气试图自保——在这外部极致压力的逼迫下,竟开始被强行挤压、熔炼。
同时,初步练成的镇狱碑基功法自行运转,总纲意蕴浮现心间,引导着那磅礴的煞气,不再是单纯破坏,而是以一种霸道的方式,冲刷、锤炼着他的铜皮、筋骨、乃至那截新生的青铜脊骨。
毁灭与新生,在这地脉煞眼中以最残酷的方式上演。
他的身体成了战场,成了熔炉。驳杂的力量被煞气强行剥离、粉碎、然后又在那股不服输的意志和碑基功法的引导下,艰难地重新融合。
剧痛,无法想象的剧痛。但在这剧痛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青铜右臂正在变得更加沉重、更加凝实、内部的冲突在减少,一种全新的、更加恐怖的力量在孕育。他的铜皮境在煞气冲刷下向着更深的境界迈进,那截脊骨上的青铜光泽也越来越深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痛苦彻底吞噬时,怀中那已然化为粉末的骨笛处,似乎最后微微热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执念支撑着他最后的神智。
不能死,还不能死。至少要回去看看。
这股执念成了压垮天平的最后砝码。
他体内那混乱的力量洪流,终于在那无尽煞气的熔炼和自身意志的逼迫下,达到了一个临界的平衡。虽然依旧狂暴,却初步统合在了一起。
一股远比之前纯粹、磅礴、带着地脉煞气特有灼热与毁灭气息的力量,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开来,暂时逼开了周围的煞气岩浆。
就是现在
陈烬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借助这股新生的力量,双腿在那粘稠的煞气中猛地一蹬,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上方那逐渐缩小的裂缝爆射而去。
一道暗红色的身影,裹挟着浓郁的煞气与灼热的能量,猛地从即将闭合的地缝中冲天而起,重重落在洞穴地面。
此时的陈烬,模样大变。全身皮肤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煞气薄甲,如同刚刚从血池中爬出,身上伤口大多愈合,留下狰狞的疤痕。那只青铜右臂光泽更加内敛幽深,仿佛沉淀了无尽的力量。气息虽然不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暴与灼热。
他落地的瞬间,洞穴内形势已然万分危急。
洞口菌毯彻底破碎,刘师兄等人正蜂拥而入。而洞穴深处,那噬灵庞大的、由怨念和黑暗构成的轮廓已然清晰可见,无数扭曲的触手正撕裂最后的封印,向外蔓延。
石锋瘫倒在青铜碑壁旁,气息萎靡到了极点,脸色金纸,显然为了开启煞眼和维持通道,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老家伙,纳命来。刘师兄一眼看到虚弱的石锋和刚刚冲出的、气息大变的陈烬,眼中杀机爆闪,飞剑率先斩向石锋。
陈烬瞳孔一缩,没有任何犹豫。那只新生的青铜右臂下意识地抬起,不再是爪,而是握指成拳。体内那初步熔炼的、狂暴的煞气与力量如同找到宣泄口,顺着碑基擤气式的发力法门,轰然爆发。
穷奇煞崩
一拳轰出,一道凝练的暗红色拳劲,如同脱膛的炮弹,带着地脉煞气的灼热与毁灭意蕴,后发先至,狠狠撞在刘师兄的飞剑之上。
巨响震彻洞穴。刘师兄的飞剑发出一声哀鸣,竟被这一拳打得倒飞而回,剑身上灵光彻底黯淡,甚至又多了几道裂纹。刘师兄本人更是如遭重击,连连后退,满脸骇然。
这小子,进去一趟,力量怎么变得如此恐怖诡异。
其余修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震慑,动作一滞。
陈烬自己也被这一拳的威力惊了一下,但旋即一股强烈的虚脱感传来,刚刚熔炼的力量瞬间消耗大半。
他趁机猛地冲到石锋身边,一把将老人背起。
走,石锋的声音微弱却急促。往东,血碑林。
陈烬咬牙,背着石锋,转身就向着洞穴东侧一个不起眼的、被碎石半掩的狭窄缝隙冲去。那是石锋之前暗示过的退路。
拦住他们。刘师兄缓过气,惊怒交加地吼道。
修士们纷纷催动法器攻来。而身后,那噬灵的巨大触手已然探出,带着吞噬一切的吸力抓向两人。
前有拦截,后有追兵。
陈烬眼中凶光一闪,竟不闪不避,将最后的力量灌注双腿,速度再增,如同蛮牛般撞向那些攻来的灵光法术。
依靠着强悍的铜皮和身上的煞气薄甲,他竟硬生生撞碎了几道较弱法术,但也被打得气血翻腾,嘴角再次溢血。但他冲势不减,眼看就要冲入那条缝隙。
就在这时,那噬灵的一条主触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绕过青铜碑壁的阻拦,如同鬼魅般抽向陈烬的后心。其上蕴含的恐怖神魂吸力,让陈烬意识一阵模糊。
背上的石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用尽最后力气,猛地一扭身体。
那根漆黑的触手,直接贯穿了石锋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烬猛地回头,只看到石锋那张苍老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期待。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鲜血涌出。
老家伙,陈烬的大脑一片空白。
石锋用最后的力量,猛地将陈烬往缝隙里一推。同时,他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轰然爆发,混合着那噬灵触手的恐怖吸力,化作一道刺目的光焰。
走
巨大的爆炸声吞没了一切。气浪将陈烬狠狠掀飞进狭窄的缝隙深处。
陈烬在黑暗的通道中翻滚坠落,背后那剧烈的爆炸声和噬灵愤怒的咆哮迅速远去。
不知滚了多久,他终于重重摔落在地。
他挣扎着爬起,不顾浑身散架般的疼痛,猛地回头望去。身后只有冰冷的岩石和深不见底的黑暗。那爆炸的光亮、那老人的身影、那恐怖的噬灵、那仙门的追兵,全都消失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
石锋,最后那一眼。
一股巨大的、空落落的悲凉和茫然,瞬间席卷了他。这个冷漠、残酷、却又一次次在绝境中给他指出生路的老兵,就这样没了。
为了救他。
为什么。
他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看着自己那只沾满血污和煞气、变得更加诡异强大的青铜右臂,又摸了摸怀中那已然空荡、只余些许粉末的衣襟。
小鱼没了,石锋也没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在这条不知通向何方的黑暗甬道里。
过了许久,他才木然地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身体,沿着石锋最后指引的方向,一步一步,向着东边走去。
这条甬道极长,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他孤独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响。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还有另一种奇异的感觉。并非煞气的阴冷,也非灵力的清灵,而是一种沉重、悲怆、却又带着不屈战意的古老气息。
血碑林,就要到了吗。
他加快脚步,走向那光亮之处。
终于,他走出了甬道。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巨大的地下石窟,穹顶高悬,散发着微弱的荧光。而石窟中央,矗立着数以百计的、大小不一的石碑。
这些石碑大多残破不堪,被岁月侵蚀,却依旧挺立。它们并非整齐排列,而是以一种看似混乱、却又隐含某种玄奥规律的方式矗立着。每一块石碑,都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血色,仿佛被无数鲜血浸染、凝固而成。
空气中弥漫着那沉重悲怆的气息,无数模糊的、残缺的武道意念在石碑间流转、呜咽。这里,仿佛是一座坟墓,一座属于武道的巨大坟墓。
这就是血碑林。
陈烬缓缓走入碑林之中,感受着那无数残念中的不甘与战意,仿佛能听到远古战场的厮杀与咆哮。与他体内的青铜右臂和碑基功法隐隐共鸣。
他走到碑林最中央,那里矗立着一块最高大、也最残破的暗血色巨碑。碑身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甚至有一个巨大的窟窿,仿佛被什么恐怖的力量贯穿。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触摸着那冰冷粗糙的碑身。
就在他指尖接触碑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怀中那装着骨笛粉末的小布包,突然无火自燃,瞬间化为一小撮灰烬。
与此同时,他那只青铜右臂剧烈震颤起来,臂骨深处那几道暗金符文疯狂闪烁,竟不受控制地脱离了他的手臂,化作数道流金般的光芒,猛地射向那面巨碑的窟窿处。
巨碑猛地爆发出滔天血光。将整个石窟映照得一片猩红。
无数石碑同时共鸣,残存的武道意念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向中央巨碑。
那巨碑窟窿处,金光与血光交织,竟缓缓浮现出一行行全新的、由光芒组成的古老文字,如同烙印般,深深铭刻在碑身之上。
这些文字的气息,与他之前摹画的古篆同源,却更加完整、更加深奥。似乎是一门功法,或者说,一种传承。
更让陈烬骇然的是,随着这异象出现,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片血碑林,与中央这块巨碑,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无比紧密的联系。
仿佛他的生命、他的气息,已经通过那只破碎的骨笛、那几道离体的符文、以及他此刻触摸碑身的手,彻底融入了这片碑林之中。
他,好像成了这片碑林的一部分。
或者说,新的核心。
而就在这时,石窟的入口方向,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嚣张的呼喝。
快,气息最后就消失在这里。那小子肯定躲进来了。搜。把他揪出来。还有那老东西的遗产。
仙门的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陈烬猛地回头,看向入口方向,又看看眼前光芒万丈、正在发生未知变化的巨碑,以及这片与他气息相连的血色碑林。
一个冰冷的、却又带着无尽沉重责任的念头,如同宿命般,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无处可逃了。
也不能再逃了
他缓缓转过身,将那只青铜右手,彻底按在了光芒流转的碑面之上。
血光,瞬间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