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天窥之痕

那股冰冷,纯粹,不带丝毫情感的天道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整个巨大的地下石窟。

它扫过奔腾的瀑布,扫过冰冷的深潭,扫过惊魂未定,瘫坐于地的陈烬,最终,如同发现了最重要的目标,所有的注意力瞬间凝聚,牢牢锁定在那尊再次陷入沉寂的青铜巨像之上。

陈烬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几乎骤停。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正是之前在暗道中,差点将他灵魂碾碎的天道威压。虽然此刻这股意志似乎更加内敛,更加谨慎,但其本质的恐怖与高高在上,丝毫未变。

它果然是冲着巨像来的。是因为巨像方才短暂的苏醒,触动了某种禁忌吗。

陈烬大气都不敢喘,死死压制住自身一切气息,连丹田内的劫火之种都强行沉寂,生怕引起这恐怖意志的丝毫注意。在这股力量面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

无形的意志与沉默的巨像,在这地底深处,展开了一场常人无法感知的,却凶险万分的对峙。

天道意志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遍又一遍地扫描着巨像的每一寸躯体,试图分析其结构,探知其状态,寻找其弱点。那冰冷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与困惑。

它似乎无法完全理解这尊巨像的存在本质。

而青铜巨像,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毫无反应,仿佛真的只是一块巨大的,冰冷的死物。它身上那万古岁月积淀的尘埃与伤痕,成了最好的伪装。

但陈烬却能模糊地感觉到,在那沉寂的巨像内部深处,某种极其微弱,却顽强不屈的东西,正在那天道意志的反复探查下,艰难地收缩,隐藏,对抗着。

那是巨像残存的灵性。还是驱动它的某种古老核心。

这场无声的博弈持续了仿佛极其漫长的时间,又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终于,那天道意志似乎未能发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或者它目前的形态不足以对这尊庞然大物做进一步的试探。那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彻底消失在瀑布上方的洞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石窟内再次恢复了正常,只剩下瀑布奔腾的轰鸣。

陈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与天道意志的每一次接触,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那种生命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让他无比窒息,也无比渴望力量。

他挣扎着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尊巨像。此刻的巨像,与之前别无二致,但他心中却已明白,这绝非简单的死物。它内部沉睡着某种东西,而天道,对其抱有极大的警惕。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枚依旧温热的指挥信标。是因为它,巨像才产生了反应。

他尝试着再次向信标注入一丝微弱的意念,并将其对准巨像。

信标再次发出轻微的嗡鸣和高频波动。

然而,这一次,巨像毫无反应。那两点暗红的目光没有再次亮起,庞大的身躯纹丝不动。

似乎刚才的苏醒,耗尽了它积攒了万古的微弱力量,或者那一次共鸣只是某种极其偶然的意外。

陈烬叹了口气,小心地将信标和焚狱腰牌收起。无论如何,这尊巨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和潜在的希望。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伤势和力量,并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仙门的人虽然被惊走,但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可能会召集更强的力量卷土重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巨像后方岩壁下,有一处相对干燥的凹陷区域,可以暂时容身。

他步履蹒跚地走过去,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凤凰女子给他的疗伤丹药,吞服了几粒,然后开始全力运转薪火锻骨诀,吸收药力,同时尝试引动丹田内那枚米粒大小的劫火之种,希望能加快恢复速度。

丹药化作温和的药力流转全身,修复着损伤的经脉和肉体。薪火之力缓缓滋生,虽然微弱,却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然而,当他尝试引动劫火之种时,却遇到了麻烦。

那枚暗金色的火种沉寂无比,对他的呼唤反应微弱,仿佛陷入了某种深度的休眠。显然,先前唤醒星炬,对抗清道夫,以及最后催动腰牌试图沟通巨像,已经将这初生的火种力量消耗殆尽,甚至可能伤及了本源。

没有劫火之种的辅助,他的恢复速度大打折扣。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

他怀中,那枚来自寂灭号指挥官巴顿的指挥信标,再次发出了轻微的震动和嗡鸣。

但这一次,并非自主激活,而是仿佛接收到了某种外部信号。

陈烬心中一动,连忙将其取出。

只见信标表面那些复杂的纹路再次亮起微弱的白光,并投射出一片小小的,不甚稳定,夹杂着大量干扰雪花的全息光影。

光影中,呈现出星炬那枚布满裂纹的暗金色核心的模糊影像。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比之前更加虚弱。

临时权限持有者陈烬请聆听。

天道意志扫描已暂时消退但其印记已标记此区域危险等级大幅提升。

根据能量残迹分析其关注重点为泰坦级武道遗骸即您所见巨像。

推测仙门后续部队将很快抵达实力远超之前可能包括内门修士甚至执戒使。

执戒使三个字,让星炬的语调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似乎连Ai都对其充满忌惮。

您必须尽快撤离。

根据最后接收到的外部信号及地脉扰动分析。

此深潭下方存在一条隐秘水道通往更深的地底裂隙。

裂隙尽头检测到微弱的同频能量信号与葬武界记载吻合。

那里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信息到此,因为干扰过于强烈,戛然而止。星炬的影像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指挥信标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显然这次远程通信耗尽了它最后一点残存能量。

陈烬握着变得冰冷的信标,心情沉重。

星炬的警告无疑是雪上加霜。天道不仅注意到了这里,甚至留下了标记。执戒使听名字就知道是仙门中专门处理棘手事件的恐怖存在。

留下,必死无疑。

唯一的生路,在深潭之下,通往那所谓的葬武界。

他走到潭边,望着深不见底,冰冷漆黑的潭水,眉头紧锁。水下情况不明,而且他现在状态极差,潜入深水无异于一场赌博。

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从瀑布爬上去。那更是自投罗网。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没有退路,唯有向前。

他再次服下几颗丹药,尽可能地恢复气力,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脚,准备潜水。

就在他准备纵身跃入潭中时,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尊沉默的青铜巨像。

一种强烈的,发自内心的冲动促使着他。他走到巨像那如同山岳般巨大的脚掌前,从怀中取出那枚刻有焚狱二字的暗铁腰牌,运起最后一丝气力,将其深深按进了巨像脚趾一处不起眼的锈蚀缝隙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一种直觉,或许是一种仪式,或许只是想在这里留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印记,证明他来过,他见证过。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犹豫,转身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深潭之中,向着黑暗的潭底潜去。

高潮,暗流汹涌

潭水冰冷彻骨,能见度极低。

陈烬强忍着不适,运转微弱的薪火之力护住心脉,睁大眼睛,向着潭底深处潜游。根据星炬模糊的指引,他需要找到那条隐秘的水道。

潭底远比想象中更深,也更加复杂。布满了沉积的泥沙和嶙峋的怪石。

他艰难地寻找着,气息飞快消耗。就在他感觉即将憋不住气的时候,终于在一处巨大的岩壁根部,发现了一个被水草遮掩的,可供一人通过的水下洞穴。

强烈的暗流正从洞穴中涌出。

就是这里。

陈烬精神一振,拼尽最后力气,逆着暗流,钻入了洞穴之中。

洞穴内部狭窄而曲折,水流湍急无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将他疯狂地推向未知的深处。他只能勉强保持平衡,根本无法控制方向,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动地随波逐流。

黑暗中,不时有尖锐的岩石擦过他的身体,留下道道血痕。

他不知道被冲了多远,就在他感觉即将窒息昏迷之际,前方突然出现了微弱的光芒。

并且传来隆隆的轰鸣声。

他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下一刻便惊骇地发现,那光芒和轰鸣声的来源,是一个巨大的水下断层瀑布。

暗流正以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疯狂地推向断层边缘。

不,他在心中无声呐喊,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再次被抛飞出去,坠落。

这一次,他坠入了一片更加宽广,却充满了无数巨大漩涡的诡异水域。

巨大的离心力瞬间搅乱了他的意识,冰冷的水疯狂灌入口鼻,身体如同被无数只手撕扯,向着黑暗的水底沉去。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瞬间,他仿佛透过晃动的水体,看到这片水域的极深处,隐约沉没着某个巨大无比的,轮廓难以辨识的阴影。

而那枚被他嵌入巨像脚趾缝隙的焚狱腰牌,似乎与那深水阴影之间,产生了某种极其遥远,却无比真实的共鸣脉冲。

陈烬的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冰冷与窒息感包裹着他,身体不断下沉,仿佛要直坠幽冥。

然而,就在这死亡的边缘,那枚沉于无尽深水之下的巨大阴影,似乎被那一道来自狱腰牌的微弱共鸣脉冲所触动。

一道无声的,却磅礴无比的意念波,以那阴影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水域,也扫过了正在下沉的陈烬。

这股意念并非针对他,却带着一种古老,苍茫,充满死寂与不甘的气息,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兽,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陈烬下沉的身体周围,水流骤然变得异常起来,产生了一股奇特的,向上的托举力,并非温柔,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排斥,将他这具陌生的,渺小的躯体,向着水面方向猛地推去。

噗哈

陈烬猛地冲出水面,如同被无形之手抛出,重重摔在一片坚硬冰冷的浅滩上。他剧烈地咳嗽着,呕吐出大量的河水,意识从昏迷边缘艰难地回归。

他瘫在冰冷的浅滩石头上,大口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浑身剧烈颤抖,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巨大的地下湖边缘。湖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远处水面上漂浮着淡淡的雾气,看不到对岸。而头顶,是极高处的,看不到顶的岩穹。

这里的空间,似乎比之前的石窟还要庞大得多。

刚才那是什么。水底的那个巨大阴影。是它推了我一把。

他挣扎着坐起身,运转微弱的薪火之力驱散寒意,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视着平静得有些诡异的湖面。

星炬所说的同频能量信号就是指那个东西吗。这里就是葬武界。

就在他试图看清湖中心那模糊的阴影时。

咔,咔嚓。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他身后不远处的黑暗岸边传来。

这声音绝非自然形成。

陈烬浑身一僵,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在岸边一片倾斜的乱石堆中,半埋着一具残破不堪的,人形的机械造物。

它与仙门的武骸风格迥异,更加纤细,线条流畅,虽然残破,却透着一股冰冷的,与寂灭号战舰类似的科技感。它的胸腔破开了一个大洞,内部的结构暴露在外,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断续的电火花。

刚才那声金属摩擦声,正是它那只仅存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手臂,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所发出的。

它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