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修订新史,塑记忆
李观星归隐后的第三年,书院的名声,己经超越了国子监,成为了大唐真正的学术中心。但今天,他却将书院所有学部的主事,包括名誉山长郑玄公和时常前来客座讲学的宰相李泌,都召集到了自己的书房,讨论一件比任何学术问题都更宏大的事情。
“诸位,”李观星开门见山,“今日请大家来,是想开启一项,或许将耗时数十年,但功在千秋的工程。”
众人神情一肃,静待下文。
“我想,以稷下书院之名,重修国史。具体来说,是编纂一部,自天宝末年,至我朝当下的,《至德实录》。”
此言一出,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李泌,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修史,历来是朝廷的权力,是胜利者书写历史的特权。李观星虽为帝师,但以一个“民间”书院的名义,来做这件事,己是逾越。+p?i?n_g+f,a¢n¢b_o~o.k!.~c_o^m,
更让众人震惊的,是他接下来的一番话。
“我知道诸位在想什么。”李观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但此次修史,与以往都不同。我不要一部歌功颂德的赞歌,也不要一部为尊者讳的家谱。我要的,是一部信史。一部能最大限度,还原历史真相的史书。”
他站起身,提出了几条颠覆性的修史原则。
“第一,万事皆出有因,我们修史,重在分析事件背后的制度之弊、经济之因、人心之变,而非简单地,将一切成败,归于某几个人的道德品性。”
“第二,孤证不立。任何一段记述,都必须有至少两份以上,来源不同的史料作为交叉印证。无论是官方的邸报、朝廷的奏疏,还是私人的信件、民间的歌谣,皆可为史料。_鑫_丸/本¢神,栈+ -首*发`若有冲突,则将不同记载并列,供后人参考。”
“第三,不为尊者讳,不为亲者隐。无论是玄宗皇帝晚年的过失,还是我等在座之人,在某些决策上的错误,都必须如实记录。功是功,过是过,不溢美,不掩恶。唯有如此,历史,才能成为一面真正的镜子。”
这三条原则一出,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己经不是修史了,这是在用一种近乎于“格物”的、冷酷的、客观的方式,来解剖过去。这彻底颠覆了儒家“春秋笔法,微言大义”的传统。
“山长!”郑玄公终于忍不住了,他颤巍巍地站起身,痛心疾首道,“史者,所以明善恶,辨是非,教化万民也!若如您这般,将君父之过,与市井之言并列,置圣人之德,与仓廪之数同观,那史书的‘教化’之功,何在?国人的‘敬畏’之心,何存?”
“郑公,”李观星看着这位可敬的老人,语气温和却坚定,“真正的教化,不是用粉饰的太平,去麻痹人心。而是用真实的苦难,去警醒后人。真正的敬畏,不是对某个人的盲目崇拜,而是对历史规律本身的敬畏。”
“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改革,为何能成功?正是因为我们,敢于首面安史之乱前,那些被掩盖的、血淋淋的真相。府兵为何而败?均田为何而崩?杨氏为何得势?安贼为何能反?若不搞清楚这些,我们今日之新政,不过是沙上之塔,随时可能倾覆。”
“我辈修史,为的,不是让后人来崇拜我们。而是要让百年、千年后的子孙,当他们遇到与我们相似的困境时,能从我们留下的这本‘病历’中,找到可以借鉴的药方。这,才是史书,对一个文明,最大的功德。”
“为万世开太平,更要为万世存信史。”
李观星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郑玄公呆立当场,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被这番前所未闻,却又蕴含着无上道义的言论,彻底震撼了。
李泌长身而起,对着李观星,深深一揖:“帝师之见,己超越古今。老臣,拜服。此事,政事堂,将全力支持。”
有了李泌的表态,其余众人,再无异议。
三日后,稷下书院,一个名为“信史馆”的机构,正式成立。李观星亲自担任馆长,郑玄公、李泌等当世大儒名臣,皆为编修。书院的学子们,则奔赴全国各地,开始搜集、整理、考据那些散落在民间的、最真实的史料。
一场旨在为这个时代,塑造不朽记忆的文化工程,就此,拉开了序幕。
李观星知道,这是他能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件事。当这部史书完成之日,便是他可以真正,安心离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