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贵在读书
“燕国的军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不能开城!否则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少废话,燕国要查叛党,若是我们不配合,他们直接出兵怎么办?”
城头慌乱成一团。
但很快,城下已经有人出现,快速将门闩一拔,将城门洞开。
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燕国的骑兵就冲了进来,后边也跟着一些步兵,快速占领城头,并把他们驱赶到道路中间。
戴冰甲这才在亲卫的簇拥下,骑马踏入城内。
高头大马停在道路中间,这些长老中几个人上前来,刚想说话,就听到了战马噗的一声,在道路中间拉了一大坨,吓了他们一跳。
“谁主持此间?”
戴冰甲问,但下边更多是沉默。
就在他皱眉不悦要发火时,有一个甲士打扮的青年看场面有点冷,赶紧站出来说:“乃是鲜虞大长老。”
“鲜虞小猪吗?那看来你们的动作挺快。”戴冰甲点了点头,“带我去见他。”
“是。”青年不敢有异,因为戴冰甲说完,他左右的亲卫已经下马,一个两个甲胄磨擦声响,无不令人恐惧。
鲜虞小猪手里,就有一支二十人左右的青铜甲士,靠着这批人,才让这群人不敢造次。
毕竟有二十甲士,鲜虞小猪就敢带着冲击五六百人的阵列,而且每次都是一冲一个准。
而眼前的戴冰甲。
骑兵就带了两百进来,后边跟着甲兵一并算上,不下五百。
这都够灭一国了。
谁敢放肆?
戴冰甲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他的任务是一个月内帮助鲜虞小猪扫平邛方内部的叛乱。
顺道带着人来发发财。
他们从北方一路下来,沿途早就没人了。
所以他迫切想要知道,人与牛羊都去哪里了。
没道理不翼而飞。
很快,来到了宫门,鲜虞小猪已经等待着了。
身边还跟着妟隼。
“许久不见。”妟隼看了一眼戴冰甲的兵马,微微咋舌,“你带了多少人进来?”
“五百。城外还有去两千,总共分了三批,先锋就两千五百,后续还有五千。”
戴冰甲随意的说。
“九原郡的事情平了?”
“嗯。”戴冰甲跳下马,随意的与鲜虞小猪打个招呼,继续跟妟隼聊,“隆蔚是都尉。他让我带轻骑三百,绕过云中县,走大河边直插九原县。
然后他带人控制武川,并让南方的刑天氏北上驰援云中。
佐藤拿下云中之后,第一时间攻打白道,结果被他在白道埋伏,五百精锐全军覆没,鬼方现在已经被荡平。
但还是有一些残党四散,我负责南方这边的情况。”
妟隼恍然,鲜虞小猪也思索了片刻,心底没来由紧张一些。
“我一路南下,沿途都找不到补给。”戴冰甲又问,“人与物资呢?都去哪里了?”
“分三波跑了。”鲜虞小猪解释道,“邛方内乱的时候,北方的氏族,一批随着妫嚣杀进来,一批跟着康夏跑去了河西,另一批跟着跑去有癸氏求援。
之后妫嚣打下此间之后,改了氏族号,然后带着人口去了娄烦,将山口给堵住了,想要进攻,十分不容易,伤亡很容易控制不住。”
鲜虞小猪的话,在戴冰甲听来,就只是一个正确的废话。
“既然知道人跑哪里去了,打过去就是。敌人就算再厉害,难不成还能将所有小道都挡住不成?你们也是,不知道现在局势随时可能变化,那个妫嚣带走了几千人口,难道对你不重要?”
“这……”鲜虞小猪脸颊微微抽搐。
重要是重要,但他现在更重要的还是控制局面,不让核心的熟地被敌人拿走。
只有熟地有了,他才能联系支持他的土方氏族,将他们引进来,然后形成一个能够与土方对抗的方向。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仔细研究过地图。
娄烦对于他来说不重要。
但对燕国来说很重要。
燕国的代方郡就横亘在整个土方的头顶。
土方攻打燕国,一共就三条路可以走。
一条是雁门山道,一条是灵丘的飞狐陉,最后一条就是宁武、娄烦的汾水山道。
这三条道路,燕国、土方与邛方分别控制了一条。
燕国的灵丘飞狐陉,土方的雁门山道,邛方控制的就是汾水山道。
而其中燕国的灵丘飞狐陉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那边虽然有古人走过,但现在开发程度极低,燕国此前重心一直放在了北平城的建设,在飞狐陉这里并没有投入太多。
冷不丁要拿来作战,光是粮食的损耗,就能将燕国耗死,所以这一条只能当做奇袭通道。
因此作战的位置,就得放在雁门山道与汾水山道。
而且对于燕国来说,最重要的反而是汾水山道。
因为燕国控制了宁武地区,等于控制了汾水的上游。
从汾水冲下来,顺流而下,过娄烦,下一步就是太原,而太原附近有大泽,可以停泊大量的船只,并且还能往西南等地进军。
是极其理想的太原北上河套,或者南下平阳关陇的要冲。
历史上,战国时期,赵国赵武灵王曾经考虑走这一条,打算从这里北上河套,然后从河套南下,沿着榆林、延安、铜川,直接杀入关中。
将当时发育了一点的秦国给灭掉。
但很可惜,当时这一片区域全是戎狄地盘,开发程度不高,容易被劫掠。
并且走汾水山道北上等于逆流而上,并且赵武灵王当时年纪太大了,又搞出了分裂国家给两个儿子的事情,这才废掉了这一条路。
反而是秦始皇时期修了一条关中、铜川、延安、榆林、直达河套的直道。
简而言之,仔细研究过燕国战略意图与手法的鲜虞小猪,也跟这些长老一样,想要拿汾水山道作为诱饵,将燕国引进来。
只要燕国进来了,山西局面就不是他跟癸雪生的争斗,而是燕国、邛方、土方三国的擂台赛。
这样他的消耗就能降到最低。
甚至将来他将邛方与土方整合到一起之后,大不了就南迁到安邑,去跟有夏争夺临汾盆地的所有权。
戴冰甲看他不回答,也就懒得管这个了。
既然他不打,那他来就是。
“你们给我掠阵与提供物资,四月之前我帮你们荡平妫嚣。”戴冰甲直接说了要求。
“可以。这就让潒安排。”鲜虞小猪赶紧说。
戴冰甲点了点头,叫来亲军与斥候旗,让他们去打探附近的情况。
随后就在城内寻了一半地方直接休息。
至于本地长老也不敢有所妄言。
燕国的士兵多为虎狼,只要出了监管的牢笼,那是真的横行无忌,惹谁也别惹他们。
长老们就算再有怨气,也得憋着。
戴冰甲甚至连接见他们的宴会都没去。
第二天一早,探查的人回来了,同时还有地图。
“这么说,你的建议是兵分两路。一路在方山这里控场,然后让第三批兵马停在沿着陵水溯源,走这边的山路偷袭?”
“是。这应该是最稳妥的办法。”
“那就这么做吧。”戴冰甲看了一会儿地图,还有一些本地氏族的藏着的地图,不免脸颊微微抽搐,“他们是有多大心,这地图都是二十年前的了。”
“多年也没事,人往来少了,当地环境未必就会变,也不是谁都跟我们一样,时时刻刻花钱都要安排测绘。”
妟隼双臂环抱站在一边,这些本地氏族藏着的地图,都是这段时间他花钱和精力,从附近氏族手里弄来的。
因此他也算是对附近情况最熟知的人了。
戴冰甲也知道这是实情,但一想到燕国这些年的地图情况,还是不由得叹息说:“难怪辛屈手里有这么多兵马与铁器了,就是宁愿搞一个商盟,也不愿意现在就发兵攻打。想来他也是知道附近的情况,选择一步步来。摸清楚了地理环境,再行针对安排。但也太慢了。”
妟隼没有接话,辛屈的安排几何,不是他能置喙的。
“需要我做什么?”妟隼等了一会儿才说。
戴冰甲思考着,须臾后说:“帮着安抚好那些邛方的氏族。他们对我们产生了不小的恐惧。绝对不能坏事。”
“那你就该去昨天的饮宴。”妟隼没好气的说。
戴冰甲不去饮宴,长老们摸不清楚燕国的态度,如何能不产生恐惧?
“今日我做东。”戴冰甲呵呵一笑,“不去他们的饮宴,是因为他们不够资格。你去安排吧。就今晚。”
“好吧。”妟隼应下,叫来了随军的军司马,让以将军的名义,写请柬。
也就是一块块木牍,写完盖上印章,由他一家家去送。
等到送得差不多,都到中午了。
他直接入了宫内,将请柬送给了最后两个人。
象耷正在鲜虞小猪面前读书。
没错,都到了二十好几了,象耷还是被鲜虞小猪教育着。
一进来,就听到了象耷念:“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潒、大长老,临潢县子来了。”
闻言,象耷如蒙大赦一样看向鲜虞小猪。
只看鲜虞小猪合上竹简,放置妥帖,整理衣冠后说:“潒,与我一道迎客人入席。”
象耷暗暗苦了脸色,但还是跟着一并做,接着走到门口见礼:“客来孤有失远迎。”
“岂敢。邛潒日理万机,在下不过登门恶客。”
似模似样的客套一番,等三人上座了,鲜虞小猪才问:“可是戴将军有事要交代?”
象耷一听,赶紧竖起耳朵,也没了之前的萎靡。
他很恐惧燕国这边会闹出的幺蛾子。
“今夜饮宴。由他发起,不过今天肯定是一场不怎么友好的宴席。”妟隼将请柬递解,由专门奉上两人身前。
象耷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头皮发麻。
昨天他们宴请戴冰甲不来,今天反而他来宴请了。
这是反客为主啊!
象耷被鲜虞小猪按着学了七八天的燕国礼仪与文书,很清楚这些代表了什么。
心底有不忿,但还是很快平息了。
原因无他。
燕国强大,所以戴冰甲可以肆无忌惮,而他们却不能这般做。
“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不愿意与邛方上下接触。”鲜虞小猪倒是很平静。
只要能对话,这就比什么有用。
妟隼看他们态度都算可以,便点了点头说:“你们也要配合。戴冰甲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不管能不能荡平风险,他都会撤回去。
这么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只怕不用个把月,土方与大邑商乃至河西的羌人诸部,都会感到恐惧。
影响只怕会更大。因此下边若是有人乱来,我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起了歹心。
军令如山,令行禁止,这可是规矩。期限内完不成任务,军法处置,最轻都是贬爵,上可追族诛。”
象耷在边上听到这话,喉咙滚动了一下。
他是第一次感觉到了燕国上下的疯狂。
一个月,荡平驺虞妫嚣?这……他可不敢想。
“嗯,我会安排人要求下边全力配合。”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妟隼一走,鲜虞小猪又拿起了书,准备要象耷继续上课。
开始讲课之前,象耷忽然说:“燕国如狼似虎,与他们合作,真的能保住共工氏的基业吗?”
鲜虞小猪看了一眼手中的《道术》一书,又看向象耷说:“读懂你手中的书,你就明白如何做事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通过武力解决的。
武力只是外在的表象。
北伯是有很庞大的军队不假,但现在燕国的基业,却是从诸族合流之后一点点开创的。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现在你是邛方之君,而我是邛方的大长老。
未来,我要争的是土方之君,所以我需要邛方的帮助。
邛方不全然是你说的算。
在名份上,你依旧是主位。
接下来,邛方会入商盟。
而入了商盟,燕国虽然明面上不插手各方政务,但北伯有要求,商盟内的会员分为三六九等。
下等自然是孱弱蛮夷,中等是愿意使用燕国礼法的外方,上等只有一个燕国。
所以只要你对燕国照会,愿意从燕国文字与礼法,你就是商盟中等会员。
有了这个身份在,邛方君主的位置,就永远在你身上。
我若是有所图,燕国必然出手按住我。
因此,你只需要读好书,学好礼,就能得到燕国的庇护。”
“这……是名分的意思吗?”象耷似有所悟。
“没错,是名分的一种用法。”鲜虞小猪颔首,“我知道你对我有怨言,觉得我对你的管束与要求,实在篡夺你的权力。但你要清楚一点,你的位置,是我扶你上去的。
在局面不能稳定之前,你是不可能与我对抗的,否则就会内乱,白白便宜别人。
就好像我是被燕国重新扶正的,若是没有燕国的庇护与安排,你我都不可能有现在的机会。
你我,都受制于人。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厚于甚欲,咎莫憯于欲得,祸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现在,你已经是潒,是共工氏,这个位置本来与你无关。你并不是上一任共工氏选的继承人,便是因为你无德也无才。
《系辞》有言: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你的才能,撑不起整个邦国,那么你除了学习之外,别无他法。
就好像当初的我。
失败而颓唐,是妟隼来了,亲自督导我读书,这才有了今日的一飞冲天。
书是好东西,藏有万般事理。
等你什么读懂了《道术》这一书,我就什么时候还政于你。
想来等你读懂,我已经回土方去了。”
象耷听到最后两句,不由得希冀与眼前一亮。
只要读懂了手中的《道术》他就重掌权力?好像,还不错!
“我这就读书!贵在读书!”象耷翻开了让他头疼的竹册,又忍不住干笑两声,“还是从头再来读一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