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9.羲皇秘境(十):冰龙点睛,九姮的梦......
毫无疑问,这条冰龙身躯是极美的,新镜初开般剔透的龙鳞下,一重重玄色与深蓝,如墨染般覆盖了龙身。
可此刻与镇海鉴呼应起来,那些玄色与深蓝,便都不再是死去凝固的色彩,而更像是九天上的星辰,流动而蜿蜒。
原本合上的龙眼,也在缓缓睁开。
伴随的则是镇海鉴飞至半空,从上边同样飞出一条极小的晶莹剔透的龙,注入到龙眼当中。
这还不够,底下的“敕命定海”四字,仿佛也想飞出去,但被印鉴自身死死压住了,只剩下无数符文,眼巴巴地想朝冰龙雕塑探去。
偏偏又苦于没有灵力,无法挣脱。
傅长宁在这枚印鉴上吃了不少苦头,至今没能彻底降伏它,开发的用途也极少,难得一次它在面前示弱,静静等了一会儿,方才帮忙注入水系灵炁。
立时,这些符文就像挣脱了笼的鱼儿,朝雕塑游去。
每多一条,雕塑身上便多一分神韵,渐渐的,竟真的有要活过来之感。
傅长宁屏住呼吸,手中灵炁越发浓郁,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去。
偏偏这时候,旁边与之纠缠的赤色凤凰,上边爆发一阵刺目的红光,只是几个呼吸间,原本已经隐隐有了灵动之意的冰龙,就又重新变回了死物。
傅长宁拧眉。
重新尝试了几次,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被打断。
不得已,她只能思考其他法子。
首先可以明确的是,这里不一定是机遇,也可能是危险,万一她真的通过镇海鉴唤醒了这条龙,对方未必感念。
毕竟这里是神凰山,凤凰的地盘,此地却有一只凤凰,专门镇压冰龙,这其中的意味显而易见。
这条龙,不一定是好的。
就算是,没有凤凰松口,她现在也办不了任何事。
这么看起来,这里,这头凤凰似乎才是关键。
傅长宁思绪转了许多个来回,转头,离开了这里,回到了上边的冰洞,来到除凤衔面前。
刚准备尝试,出手又停顿了,除凤衔上回连域外战场的事都不知道,就算这里当真同他除家有关,他又能知道多少?
可总不能让她去解封除凤衔那位长辈。
和除凤衔好歹还有同门之情,同那位她有什么?
除欢凝是不可控的。
诸多风险在她脑海里盘旋一圈,最终仍是先把朱厌叫了出来。朱厌正在吸收炼化那湾赤水,被打断很是不满,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它还是按照傅长宁说的,出手了。
在它出手之际,傅长宁也一并出手,雀羽白焰加壬水龙息,体内灵力在快速消耗,这和之前把自己弄出来不同,消耗几乎是当时的数倍。
一边融化冰层,一边拿出一颗新的镜树之实,以神识同冰层里的人沟通。
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体内灵力消耗殆尽,终于得到回应。
接着,不再是她一人出力,冰层内部同样燃起乌色的火焰,内外交加,又融化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某一刻,镜树之实被强有力穿过冰层的神识附着,变为人身,接着,里边伸出一只同样青白森森的手,一把将之拽入,把自己替换了出来。
除欢凝踉跄地出来,眉毛与头发上挂满了冰雾,手上、脸上青筋仍在抽搐,无法流动的血液,在接触到面前白金色的火焰时,终于有所好转,面色由青转白。
直到这时,她才有空抬头,看了面前眉眼清冷仙气的青裙姑娘一眼,闷不吭声立下了后半截心魔誓。
——这是傅长宁救她出来前,两人的约定。
傅长宁直到半刻钟后才收起雀羽白焰,行了一礼。
“归元宗扶木峰弟子傅长宁,见过前辈。”
除欢凝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你不怕我反悔?心魔誓对一些人来说,可有的是法子规避。”
傅长宁道:“所以晚辈一开始,想解封的是除凤衔。”
“那为何没救他?”除欢凝道,“你同他的关系,应当是还不错的吧,他欠你一命,哪怕有我这个姑姑在,也不会出卖你的利益。”
傅长宁这才晓得,“原来前辈发现了。”
“那没有,只是隐约间总觉得,这几天有人在窥视,但又查不出来,直到你今天跟上来,但想着飞仪之精重要,背后的小鬼有这个实力同我抢,也不用偷摸摸跟着,也就不计较了。”
换言之,她知道傅长宁也看上了飞仪之精。
这也是傅长宁一开始不考虑解封她的最大顾虑,两人的利益本质上是冲突的。
但最后之所以选择除欢凝,自然有她的道理。
除凤衔太弱,她对于解封其实也没太大把握,两个人叠加在一块,不一定能成功,更可能是白费力气。
除欢凝却不同,半步金丹,神识也更强,内外配合,成功率显然更高。
再就是先前的考虑,除欢凝对这里,知道的肯定比除凤衔多,她的实力,要做什么也更容易。
风险自然是有的,但比两个什么都不懂又实力不够的人,坐那儿抓耳挠腮,望洋兴叹的强。
“先调养几个时辰吧,你刚给我说的事,我知道了,等下我和你一起下去。”
除欢凝道,指的是傅长宁救她前,她俩达成的协议。
傅长宁盘膝闭眼,没再吭声。
约三四个时辰后,两人起身。
除欢凝注视着她,慢慢道:“你吸收灵气的速度,快得让我有些惊异。听说你曾在中央之地筑基,果然不凡。”
“其实我家原先也考虑过,安排凤儿过去,但他那个时候正在养伤,南部军盟又严防死守,终究没能成行。”
“凤儿?”
除欢凝挑眉:“除凤儿,他的小名,如何?”
“不错。”
“你们平时在宗门里,管他叫什么?”
两人顺着裂缝下滑,往那处走。傅长宁听出她闲聊的意思,虽不明所以,但仍回道:“其他人不清楚,我一般是叫除三,或者喊除师弟。”
除欢凝笑了下,“他在族中不排第三。”
她也不排第九。
傅长宁继续带路。
很快到了两座雕塑面前。
除欢凝仔细打量了一番,叫傅长宁回避。过了会儿,等傅长宁回来,见她脱下了外裙,露出双臂与肩头,白莹莹的泛光法体上,一层又一层符文正泛着血色。
这一幕无疑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但不知是除欢凝实力太强,还是这符文本身并无不祥之意,看起来并不可怖。
她口中喃喃着一串密语,过了会儿,身上符文尽数消失,转而是唇角浮现一抹血色,一咄,血色化为血箭,朝凤凰雕塑喷去。
雕塑并无反应,她皱了会儿眉头,“你按你先前说的,再试试。”
傅长宁取出镇海鉴,对着冰龙演示了一番,过程中除欢凝一直紧盯着赤红凤凰,直到它身上再次出现红色光芒,试图镇压冰龙,方才又逼出一口血,喷到它身上。
这回凤凰有了轻微的反应,那些红光闪烁了一会儿,但也仅仅如此。
除欢凝皱眉想了下,眉头一松。
“要是我猜测的不错,这只凤凰应该比冰龙死去得更早,死前执念就是镇压冰龙。你想唤醒它很难,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傅长宁静了片刻,先没有问这个办法是什么,而是道:“前辈对这两座雕塑也没有了解吗?”
“没有。”除欢凝回答得很痛快,“你既然早几天就在,那我也不瞒你,我家虽然从神凰山得到了机缘,但都依赖于那块凰体,神凰山本身,和我们并没有什么联系。”
若是事先就知道这地下的隐秘,她也不至于被冰封。
傅长宁陷入了思考。
“还要唤醒吗?这取决于你。”
除欢凝笑道。
傅长宁这次认真想了很久。
“要。”
回答并不超出除欢凝所料,她迈步往回走,“那跟我回去,先把那小子救出来。”
“想搞定这只凤凰,关键还是得靠他。”
到最后还是得解封除凤衔。
但有除欢凝在,这一步没有想象中麻烦。
只除了,过程中她一直眯着眼,打量着通过一根绳索,和除凤衔连在一块的范家女子。
傅长宁心知,除凤衔解封后,她就又少了一份筹码,除欢凝之后的态度还能不能这么好,很难说。
但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除欢凝做得坦荡,她便也没摆那磨蹭犹疑的架势,直截了当提出。
“要是等会儿成功唤醒冰龙,我愿意将这位前辈也一并解封。”
言外之意,手中飞仪之精也一并解封。
除欢凝看着她,赞道:“倒是果断。”
就这么放出来,飞仪之精无论到谁手里,反正傅长宁能得到手的可能,很低很低。
两人谈好的,也只有底下冰龙一桩而已。
傅长宁不语。
除欢凝也没再说什么,专心救侄子。其实她对傅长宁的了解,比傅长宁本人想象中应该还要多,正如她之前揶揄除凤衔时说的一样。
但当着傅长宁的面,她并没有调侃什么心不心上人的,也没表露什么亲近或试探。
救完除凤衔,最快速度给他说明情况,又给了时间调养,三人很快再次出发,前往雕塑处。
当着傅长宁面,除欢凝直接道。
“凤儿,把灵台摆出来。”
除凤衔动作一滞,下意识转头。
除欢凝:“快,照我说的做。”
有什么可避讳的,人家大概率早看过了。
除凤衔还是顽强地把头转了回去,待看到傅长宁也神色平静,一派淡然的样子,终于深吸了口气,回头盘膝坐下。
傅长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右手轻轻覆盖在左手上。很快,第二次看见了除凤衔的灵台。
相比上次,这回看得更加清晰,十六丈的虚影,当中有赤红色流动的灵炁,呈现一个复杂而精密的周天,灵台上引吭的凤凰在他运转功法后,凌空飞起,绕着灵台不断盘旋。
在除欢凝指导下,除凤衔一步步按她说的执行。
傅长宁一开始试图放空自己,后来发现这种情形下实在为难,也就不再折腾,光明正大看起来。
很快,叫她看出除凤衔灵台与自己的不同。
她冷不丁开口。
“灵炁的三重变化,原来也会体现在灵台当中吗?”
“自然。”除欢凝看着象征着侄子第一重灵炁变化的凤凰在灵台中飞舞、变幻着意象,不知她为何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傅长宁突然不吭声了。
她想起来原因了。
因为她的筑基灵物是净化过后的诅咒之种,她的灵台本身是无属性的,水木灵炁的变化,很难与之交相辉映。
但如果灵台上的意象,是可以在灵炁三变中这般变幻的话,那她灵台上的青鸟和黑龙,岂不是应该分别象征着两种变化?
就和练气时,修炼灵液,旁人都是总共修那么多,而她两种各修炼那么多一样。
可她一直以来追求的,都是水木的融合与平衡,为此第一重变化定的也是生生不息,生发与流转之道……
傅长宁心中想的什么,没有人知道。
除欢凝只看到她表情短暂的有点糟糕,很快调整过来,而这时,除凤衔那边也按照她说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
“跟我念。”
除欢凝不再暗中观察这两人,气沉丹田,念了一串傅长宁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但除凤衔看起来听懂了,她念,他便复述。
很快,熟悉的、曾经在比武台上见过的暗红色火焰充斥着除凤衔周身,他的重瞳也如漩涡光晕般,旋转起来,充斥着奇异的光彩。
是凤凰之火。
除凤衔很快成了一个火人,但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被灼伤到,那些火焰注入他灵台的凤凰里,凤凰宛若有了精魂,高喝一声,飞向那座赤凤雕塑。
“上!”
这一声,叫的是傅长宁。
傅长宁取出镇海鉴,这一回,冰龙总算没有再被赤凤镇压,又或者说,赤凤不甘地想要镇压,但被某种更加强大的灵魂力量,禁锢在原地。
冰龙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九天上流动的星辰,这一刻,被墨色晕染,坠入了凡间。
三人的思绪在那一瞬间,再次陷入了密密绵绵的停滞状态,像是陷落在云里。
紧接着,便是后知后觉涌上来的寒意,宛若亘古吹来的苍芜而冰寒的龙息,将四周一点点冻结。
好在这一点三人来前早做了准备,朱厌的朱离之火,和除凤衔的凤凰之火,在这一刻同时燃烧起来,将三人的四面团团裹住。
终于,寒意消失。
傅长宁第一次正面对上冰夷的眼睛。
深蓝的,但不是海,而更接近苍穹的色泽,无欲无情地注视着她。
三人几乎同时匍匐于地,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新的动静,这时傅长宁才抬头,试探着说了一句话。
冰夷没有回应。
除凤衔用手去晃她,被她轻推开,小声道:“它好像没有醒。”
也可能是醒不过来了。
除家二人有过族中凤凰虚影降临的经验,却比她更加谨慎,又等了半刻钟,依旧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方才抬起头来。
冰夷仍然睁着眼睛,周身晶莹生辉,灵性十足,看起来像是活了,可也只是看起来。
旁边的傅长宁已经站起来好一会儿了,这会正端详着手中的蓝色印鉴,片刻后,她御剑而起,飞到冰夷双眼与大张的龙口之间。
两人都捏了把汗,为她的大胆。
除欢凝度过一开始的惊讶后,思索片刻,推了侄子一把。
除凤衔却朝她摇了头,双腿仿佛钉在了地上。
除欢凝啧了一声。
那边,傅长宁已不是第一次观察龙眼的部位,但这一次直面宛若活过来的冰夷,到底有所不同,她动作谨慎了许多,但仍在摸索过后,手碰进了冰龙的眼睛。
这两个眼珠子,未免太有神采了些。
镇海鉴上不断流动的深蓝光影,印照在这双龙眼上,让龙眼也多了一丝变幻莫测的晦暗之色,傅长宁屏住呼吸,就在龙眼即将被勾出来那一刻,旁边原本被钳制住的赤凤,竟不知何时摆脱了束缚,骤然爆发。
除欢凝原本还心情悠闲,等到看到这一幕,脸色骤然一变,没来得及上前拉走傅长宁,先察觉了后方的不对,她回头,除凤衔已经不见,再转身,傅长宁也不见了。
两个那么大的活人,居然就都这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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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姮对自己活了多少年,已经没有太多印象。
自从轩辕氏麾下的应龙击败冰夷后,她们一族便一直长居于北溟一地。
北溟多冰雪之水,有神山,传闻中栖息着更古老时期的神族,但至今已经不再显世。当今显世的神族,多为善战好战一辈,冰夷便曾被他们蛊惑,从司掌水脉的河伯化为龙身,试图取代应龙正身之位。
自然,结果也是惨淡的。冰夷在那场大战后,兵败被囚,丧失天下水脉之主的身份不说,还连累得整个冰夷一族都被迫迁往北溟,从此隐世。
九姮诞生于那一战之前,可不知是不是因此受了牵连,从小水法无论如何也学不好。
族中比她小的弟弟妹妹们也多是如此,他们私底下总会窃窃私语,说如今水脉之主已是应龙,应龙不许他们学水法,那就无论如何也学不好,以此作为逃学的理由。
在众多顽劣不好学的年轻冰龙中,只有一条龙是特殊的,他是九姮的哥哥,名为上晏。
九姮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上晏了,这次特意赶回来,就是因为收到了其他族人的消息,上晏自神族归来,要考校年轻一辈的功课。
九姮从北溟水畔匆匆赶回,心情忐忑地来到大殿时,不出意外又听见了某位长老絮絮叨叨的说教,要他们跟上晏学习,克欲清心,恭谨待人,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勤学术法,以待未来复族雪耻之日。
九姮左耳进右耳出的同时,心中哀叹,哥哥这么多年来在族中一直没朋友,九成九都是长老您的错!
殿中年轻冰龙并不多,这是正常的,除了少数仰慕上晏的,冰夷一族年轻一辈,大多十分反感上晏,认为他是神族忠犬,意图将冰夷一族再度拖入深渊。
能来这么四五六七条龙,已经算不错了。
上晏坐在上方,俊美冰冷的脸上,神情看不甚清。九姮不知道这个哥哥难不难过,她是有些为他难过的,可这些难过,都在下一个检查的人就到她了时,化成了轻微的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脑海里一道清脆冷凝如天籁的声音。
“我可以代替你接受检查,你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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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夷一族考校术法时,是需要先化身成原形的,也因此,这一日,大家都看见了极怪异的一幕。
上晏的亲妹妹,平日里一向爱在北溟之水中以原形游弋玩耍的九姮,在化为龙身的那一刻,当场就来了个平地摔。
九姮在脑海里尖叫。
“你到底会不会变回原形?!”
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加上从这道声音身上感受到了奇怪的亲切感,应当不是坏人,她是绝不会同意在哥哥面前作弊的!
“会的,只是有点不熟练。”
那道声音淡定地回复她。
接着又摔了第二个、第三个平地摔。
龙身摔得七荤八素。
就在九姮要崩溃,其他龙也全部行注目礼,包括上首的上晏一并投来目光,似乎想看她还能不能再摔一回时,第四次,年轻的冰龙终于顺顺利利飞了起来。
没摔。
她的第一个法术是,沧浪之刃。
很平平淡淡的术法,苍蓝色的、乍一看并不强盛的水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弯月般的弧度,随即迅速隐没。
再出现,便是上晏的脑袋。
没错,这次的考核,要求是攻击上晏。
上晏抬手挡了,脸上看不出表情。
第二道,水剑术。
万剑归宗,水意与剑气的融合。
这一道法术,终于让几个年轻小辈惊呼起来,毕竟龙族是出了名的不擅剑,九姮能够用出剑气,说明私下里有非常勤奋刻苦在练,这和她平日里懒散贪玩的样子完全不同。
几个冰夷一族长老眼中,也流露出了认可和赞赏。
只有九姮的内心是绝望的,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这些龙难道没一个看出来,这根本不是龙族该学的法术吗?!
第三道法术,年轻的冰龙看起来,终于稍微有些认真了。
无形的水浪从她身侧涌起,汇聚在鳞片之上,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攻击之时,冰龙忽而冲天而起,卷入阴沉黯淡的云层当中,只剩下龙尾时而在天空浮现。
没多久,北溟之地,雷声大作。
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万物复苏,百兽齐鸣。
降完雨的冰龙灰溜溜化为巴掌大的小龙,掉了下来。
法力耗尽的九姮只觉得内心山呼海啸,天都要塌了,可这时,她感觉到,自己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掌心里。
她一愣,抬头,是哥哥。
时隔这么多年的再见,上晏第一次对她露出了笑容。
九姮觉得自己晕乎乎,做了很漫长的一个梦。
梦里她成了冰夷一族继哥哥以来,最器重的年轻一辈,被传授了各类族中压箱底的水法,被寄予重望,被叮嘱执行作为龙的本分,行云布雨,滋润生灵。
可梦里的她撇撇嘴,什么滋润生灵,她根本不会。那个人也不会。
那就是个骗子。
用了降雨的假象,来骗过所有人,以为她是未来的希望之星,能够取代应龙的真龙之身,与降雨之责。
仿佛这样就能重新夺回一点可怜的,属于真龙的权柄。
但九姮也没有要揭穿。
她很享受哥哥的关心,长老们的器重虽然很烦,但烦也有烦的好处,至少再和其他龙一起出去玩,其他龙都会挨骂,只有她不会。
他们只会怪其他人,带坏了她。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很多年,久到九姮又一次忘记了自己的岁数,又一次大战爆发了。
上晏死在了这场战役。
不只是上晏,冰夷一族好多龙都偷偷参加了,大多或死或被囚。
九姮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去,她在为上晏收尸时,先是发呆,而后大哭大闹。
一位长老用力抱住了她,她的眼神是坚定的,虔诚的,也许也有那么一点伤感。
她说。
“九姮不哭,没有上晏,我们还有你。”
“你才是真正的希望。”
——成为真龙的希望。
九姮茫然地眨了下眼。
她去问了好多好多族人,里边还有那么一些原本并不主战的冰夷族人,她还记得那人以前谈起反复仇雪耻论时,信誓旦旦的样子,以及对上晏等人的鄙夷。
问完后,她的天,好像真的塌了。
为什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谎言会成真?
为什么一个贪玩无能的她,会不知不觉拥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在她没有留意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那道已经十几年没有响起过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里响起了。
冷静的,冷彻心扉的。
“你知道,距离你在那次术法考校中一鸣惊人,过去了多久吗?”
多久?
“六万三千年。”
六万三千年,沧海桑田。
新希望的降临,足以改变一切。
只有她一个人,永远停留在小女孩沾沾自喜的那一天。
她问她。
“你还不醒吗?”
不,不,不要。
为什么要醒?
凭什么?
九姮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却本能排斥着它的答案,她疯狂摇头。
于是那道声音再次消失了。九姮拒绝戳穿这一切,于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开始接触起那些法术来。
没有人帮她弄虚作假,她学得吃力极了,但到底还是学会了,虽然这个过程是十万年,二十万年,三十万年……
她已不再是小女孩,而是成长为了族中的中坚力量,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九姮长老。
意志坚定,眼神冰冷。
斩杀一切来敌。
然后,她遇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二道劫。
凤凰一族的赤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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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不醒吗?”
除凤衔坐在水镜面前,他觉得他腿已经蹲麻了,并且万分佩服傅长宁陪着她一起折腾,虽然实际中,时间流速几乎是亿万倍。
“没办法,她不想醒,接下来只能看你了。”
马上到凤凰一族的戏份了。
傅长宁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除凤衔脸是绿的。
九姮和赤睺的爱情故事,从一开始就起于欺骗,所以故事的结局实在不是件多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但过程依旧是出乎人意料的惨烈。
赤睺从小被人族驯养,出身伏羲氏山海境。
九姮却一直为神族,为冰夷作战。
两人初识时,赤睺曾经编造了一套悲惨的身世背景,譬如亲友族人如何如何,被人族奴役云云。
其中大多数话并不算假,因为山海境,正是羲皇秘境的前身,而羲皇秘境如今已经基本证实,就是伏羲氏的兽园子。
但两人依旧没想到,九姮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将赤睺编造的悲惨身世背景,化为现实。
那一瞬间,不止除凤衔,连镜外的傅长宁,都是瞠目的。
她试图从九姮脸上,看出任何一点当初那个偷懒贪闲的小女孩的影子,但最终看到的,只有满脸的血色与杀意。
自然,赤睺在这当中,也算不得无辜。
两人的最终结局,是为了各自死去的族人,战死,纠缠至永永远远。
故事已经彻底结束,曾短暂附身于赤睺身上的除凤衔也回来了,且一脸的想不通。
“我都告诉他不要那么做了,九姮的性格,后果摆在那里,他愣是要去踩雷。”
“因为赤睺已经死了,存在的只有九姮想象中的赤睺,你改变得了赤睺,改变不了九姮的执念。”
傅长宁道。
“……好有道理。”除凤衔默然,接着磨牙,“所以她到底准备什么时候醒?”
“不知道。”
如果说,两人刚被抓进来时,还有点惶恐的话,那么,这么久下来,早已经变成了麻木。
两座雕塑的主人也认识了,改变也试过改变了,没用,哪怕傅长宁中间数次试图扭转九姮命运,最终一切依旧会奔向既定的方向。
就像那一场不管怎么变,都变不了的降雨。
乍一看掌控者是傅长宁,实则依旧是九姮自己。她不想,其他人什么也干不成。
“往好里想想,起码跟着学了几道术法。”
这约莫是唯一的安慰了,不管是他,还是傅长宁,跟着九姮和九姮想象中的赤睺,都学到了点东西。
傅长宁没吭声。
两人坐在那,看着九姮一遍遍重复自己的人生,重复自己的执念,从上晏到赤睺,从自己,到整个冰夷一族。
冰夷一族最终也没能打败应龙。
并在时间的流逝中,彻底消失在三千世界。
九姮的不甘心是否也同这个有关?
傅长宁手心浮现壬水龙息,在除凤衔一脸的“你准备做什么”中,蠢蠢欲动地对准了水镜。
数十息后,水镜骤然打破。
“居然这么简单!”不可思议的同时,除凤衔将傅长宁挡在身后,暗红色凤凰之火燃烧,拦截在两人身前,将迎面而来的冰寒龙息扑灭。
“你不是赤睺。”
冷冰冰的一句。
其实是很有威严的,可惜看过她完整人生好几次,尤其是见过她年少时期样子的两人,实在没法敬畏起来。
最后只有干巴巴的两句。
“见过前辈。”
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其实两人心中都存在一个共同的疑惑,九姮真的还活着吗?
可这个问题看起来注定得不到答案。
九姮很快回来了。
“凤凰和应龙的气息,可你们都没有对应血脉。”
“我家世代侍奉凤凰图腾。”
“之前机缘巧合,得到过应龙馈赠。”
“凤凰一族和应龙一族居然还在吗……”
她语气幽幽。
刚刚的时间里,她似乎已经查看过了,此时距离她所在的时代,早已是沧海桑田。
除凤衔正色道:“严格来说,凤凰一族,已经消失很久了。应龙也是,现在还存在的,只是它们的后代血脉,经历了诸多变化。”“就像那只胖成猫官的朏朏?
这回回答的是傅长宁。
“嗯……是的。
几个问答题后,九姮看起来终于清醒了。
“是你唤醒的我?
她说的是傅长宁。
傅长宁其实并不确定,虽然看起来是镇海鉴唤醒的她,可事实上,当时九姮并无反应。
她便如实说了,顺便取出了镇海鉴。
九姮只扫了一眼,“应龙的东西。
如果表情可以传达内容,那么傅长宁脸上现在应该是一句,“啊?
“大概是哪个应龙冰夷分不清的乱造出来的。毕竟我也曾短暂司掌过定海之权,它对我有所亲近,实属正常。
更大的可能是某条狂热崇拜冰夷的应龙,对着她们一族造出来的,这话就没必要说了。
“你既然唤出我,想来应该有所求,可以直说。
对比先前镜内戾气十足,执念深重的九姮,眼前的九姮,看起来好说话了太多。
两人都松了口气。
傅长宁仔仔细细想了一通。
“前辈后来修行了那么多水系法术,可有心得传下?
九姮动作一顿。
似乎是从无数执念轮回里,扒拉出了什么,她神情有些微妙,看了眼前曾在她和族人面前人前显圣的少女一眼。
以她此时的目光回忆,那几个法术都称得上简陋。
“有倒是有,但是,你想学会,很难。
努力多写了[可怜]
九姮(héng)
赤睺(hó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