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3.天水仙城:杂役路径,道君来意......

白小舟曾经和那对姐弟当过同窗,可惜养母病重后,家中经济每况愈下,最后不得不停了学业,但她常常会跑去私塾偷听墙角,有位夫子曾经教过她,心软,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小舟就这么磕磕绊绊学了两年,中间一直都是躲着从前的同窗,以及那对姐弟走,这是她第一次和对面爆发正面冲突。

她说起这些事时很有些沮丧,同时也清楚自己往后,大概率是不能去偷听了。

这时,忽而见恩人伸手,隔空轻轻掰正她耷拉下来的肩膀,半蹲下来,眼神与她平视,带着些微笑意。

“介意带我回家看看吗?”

白小舟只觉得这一天晕乎乎的,从头到尾都不太真实,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

也可能是因为她感受到了,恩人先前那股犹疑与困扰的情绪消散了,转而变成很温暖平静的意味。

像是春日暖阳天,被晒得干乎乎暖烘烘的干草,躺上去,就有很幸福的味道。

她带着恩人穿过大街小巷,来到有些寒酸的泥土砌成的家,隔着门就听见娘亲急切的咳嗽声,原本有些窘迫的心思一下散了,“娘!”健步如飞冲进去。

傅长宁同样加快脚步,很快看清了这位养母的模样,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五官清丽但憔悴,苍白瘦削,发色也十分暗淡,比起寻常二十来岁人的乌黑,更接近发黄发灰的枯草,被白小舟一把扶起,才发现,腰身也细得可怜,成年人单手便可环绕了。

瞧见她,先是一怔,接着才看向女儿,“小舟,这是……”

“是先前救过我的恩人。”白小舟道,“李光先前叫人追我打我,是恩人救了我!”

养母当即要坐起来,又是要看她身上有无伤,又是要给恩人道谢。

傅长宁上前,摁下了她,在称呼“你”和“您”时顿了顿,“方便我给你看一下脉象吗?”

“姑娘是大夫?”

养母也有些疑惑,她身体差,实则很多时候,自己不能稳定身体,但刚刚这位姑娘手按上来时,却如同定海神针,将她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

只除了,四周忽而降温,似是有些冷。

青衣姑娘却已经又退后了,唯恐避之不及,像是方才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才触碰了她。

“我用丝弦给你诊断吧。”

养母清楚有些出身不凡的年轻人,很抗拒和人肢体接触,并不觉得被嫌弃,而是感激道,“多谢姑娘。”

傅长宁暗中收束周身的寒意,提醒自己之后别有事没事去碰别人了,三根丝弦从她袖口探出,正正好落在养母伸出的左手上。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专业的。

白家母女俩都屏住了呼吸,等了片刻,见傅长宁的眉心慢慢蹙起来,一时都紧张起来,尤其是白小舟,她能感受到恩人此刻的困扰,一时简直要绝望了,难道连仙人也对娘亲的病无计可施吗?

实际上傅长宁只是,嗯……她开口,“稍等我一下。”

半刻钟后,拎了位老大夫回来。

白家母女都认出了,这是城中最知名的春晖堂的大夫,一时受宠若惊。

傅长宁止住两人的道谢,让老大夫上前,收了钱且见过世面,知道修士存在的老大夫办事很稳妥,扎扎实实查看了脉象,又问了一些平日的病痛所在,查看了舌苔与瞳孔,沉吟半晌,道。

“这病,我治不了啊……”

“这是典型的身弱之症,但又似乎不止如此,脉象极乱,似是掺杂了寒症,气血不足,还有痰瘀迹象。心肺问题也极大,似有肺痈……可是,肺痈是热毒,你这身体明明是寒邪侵体,怎么会冷热交杂在一起呢?”

老大夫眉毛都快打结了。

白家母女从前不是没请过大夫,只是都没有说得这么细和全的,一直是以为是那年风寒没治好,才导致的越来越严重,等听完,又是惊又是忧。

傅长宁倒是微松了口气,她先前也觉得脉象极乱,似有冷热交杂之兆,但丝弦看诊难度实在太高,自身医术也一般,她只以为是自己弄错了,连忙跑去找专业人士求助,出去后还被问尺和惊梦笑了好久。

叫老大夫看着开了剂药方,送人回去,顺便取了药回来,刚进门,等着她的便是白小舟的五体投地跪拜大礼,哐哐哐,半点不嫌疼地用力磕了三个头。

“今日得遇恩人,恩人大发慈悲,一路相救,白小舟永世不忘,此生愿牵马铺席,为奴为婢,结草衔环相报!”

傅长宁这回,却没有急着拦下她,只是将药材在旁边桌子上放下,方才道,“你既知道我是仙人,为何会觉得我用得上你为奴为婢呢?”

她语气依旧温煦平和,白小舟却似乎瞬间变了神色,惶恐地用力磕了个头,这回直把脑袋磕出了一片乌青。

“小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表达对恩人的感激,或者恩人想要小舟的命,小舟现在就可以一死,只要能够救我娘亲!”“不用激动,没有怪你的意思。”傅长宁依旧只隔空将她扶起来,白小舟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托起,却是越发战战兢兢。

傅长宁叹了口气,“是我方才做了什么不对的吗,还是你又用你那双眼睛,窥见了探听到了什么?”

白小舟不意她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僵硬在当场。

白母在一旁咳嗽起来,似乎要下地,为女儿告罪,傅长宁拦下了她,“好好休息。”

布下隔音结界。

接着看着白小舟的眼睛。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白小舟瞳孔中,银色如漩涡般一闪而逝,控制不住地回答:“我看见,恩人想带走我,培养教导我。”

“别的呢?”

“其他就没有了。”

“是直接看见的画面吗?”

傅长宁忍不住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洞业灵眸里,有提过这一项吗?

好在白小舟摇头:“不是,是一种感觉,强烈的直觉与情绪下,形成的画面。”

“也就是说,你能时刻感知到我的情绪和想法。”

白小舟又摇头,“不是,恩人的情绪一直很平和,想法也无从判断,那只是一种直觉。”

直觉地察觉到她当下在困扰,哪怕这股情绪其实很淡,并不形于色,流露于声。

直觉地察觉到傅长宁想带走她,哪怕傅长宁除了让她测了那古古怪怪的会发光的石头,从未给出过任何过任何相关信号。

后者这种只有和自己息息相关,她才能察觉到。

但前者,无论是谁,她都可以轻易感知,只是难以判断对方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困扰。

当她把这些说出来,傅长宁久久未语,而天河珠里,问尺和惊梦已经是惊叹了。

“这世上当真有这么神奇的体质?什么超绝交际和对敌圣体。”

白小舟其实很有些小聪明,从她私塾偷听几年不被发现,夫子还一直护着她,给娘亲转告,也只说被打而绝口不提冲突经过,和那人骂她娘的话,就可以看出来。

最开始是被恩人和仙人的头号唬住了,加上确实仰慕和自觉卑微极了,便显得老实。

但等事情解决,心思和想法立即就转了起来。

她从前不想成为修士,一个是为了留下照顾娘亲,一个是那些人实在没什么厉害的。

可她当真也不想成为像恩人这样呼风唤雨,神妙莫测的仙人吗?何况恩人还救了她娘,前边一项也达成了,她就想着,主动打蛇随棍上,顺了恩人的意,和她一并离开,被她教导,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只要能带上娘亲,她什么都可以。

她只是没想到,恩人并没有顺着这出戏唱下去,收了她,而是直接打断,叫破了她的意图。

白小舟显得难堪和坐立不安极了。

她难以想象,此刻的恩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是那么心善又温柔,长得也和仙女一样,一路帮她。

但现在,却被恩人发现了,她其实另有企图,且一直在窥探她的心思。

恩人会觉得她忘恩负义,自私又白眼狼吗?

白小舟从来就知道,小心思多,不够听话,老实本分的人,是不讨喜的,代表不安定因素。

她努力伪装了,但看起来好像彻底失败和搞砸了,反而让她看起来比真实的自己,更丑陋和心机深沉。

她心中的沮丧,通过面上的表情和小动作,全数传达给了傅长宁。

傅长宁看起来更无奈了。

她和问尺惊梦说:“我刚刚难道没有说,我并不生气,也并没有怪她吗?”

她生什么气,如果说白小舟在打量她的想法,窥测她的反应,她自己不也是一样?

白小舟想跟她走,她自己不也是想好了,在算计白小舟这个人?

惊梦作证:“说了。”

问尺补充:“但没用,谁让你是筑基,她是凡人,你们天生不对等。”

白小舟还是从小的洞业灵眸,有这东西在,她不知道看过多少世情冷暖,早些年脑子没发育完全还好,这几年势必不可避免地受到外界各种情绪和他人念头影响,同时自身也纠结多思,脑子里处处打结。

这话让傅长宁静默,也终于想好了怎么回应白小舟。

“我确实有过带你走的想法,但和你想的可能不同,我并不会亲自教导你,我所在的是一个修仙门派,我会询问门中能否临时接收新弟子,不能的话,你可能要先从杂役弟子做起。”

这就是傅长宁最后定下来的主意。

没错,归元宗可能不能坏了规矩,破格录人,但杂役弟子那边,不算坏了规矩。而以白小舟的天赋,想之后在之后的杂役弟子考核当中转正,也并不难。

这算是最为稳妥且合适的一条路,唯一的问题在于,白小舟得自己爬完归元山脉前,九千九百九十九道仙阶。

这道前任掌教一时心软留下来的招收后门,唯一要求,就是这个。

这还是傅长宁此前和关山越,关师兄聊天时聊到的,关师兄就是通过这条路子进来的。

白小舟明显一呆,几乎是下意识追问。

“我不能跟着恩人您一起学习吗,就像是打铁铺子里的老师傅和学徒一样。”

傅长宁眉头一挑。

“你想当我徒弟?”

白小舟点头!

傅长宁:“不行。”

白小舟虽然没敢追问,但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一句话,为什么不行。

“我还没到能收徒的时候。”顿了顿,“遑论,我也只比你大十二岁。”

虽然十二岁在凡人中已经算挺多了,但在修仙界,哪个师父只比徒弟大十二岁的。

白小舟又是一呆。

“我以为……”

“以为什么?”

白小舟小心翼翼看她一眼,道:“从知道您是仙人起,我就以为,您其实岁数已经很大了,不都说,仙人有着无尽岁月与寿命,动辄百年千年,却原来……”

原来是这么年轻的姐姐。

虽然娘亲也只有二十八岁,但白小舟看着面前女子不过双九年华的模样,依旧坚持地在心底喊了一声姐姐。

她觉得先前的想法有些冒犯,傅长宁听了却不以为意,“就当是对我的祝福了。”

谁不想长生久视,拥有千载万载寿命呢。

撤开结界。

白母对只能看见两人,却无法听见她们的声音,接受度居然比想象中要强,一点惊慌也没有。

只是担心女儿得罪了她,又要起来叩头。

傅长宁拦得已经很熟练了,“大夫开了药,可以先煎了服用,虽然他说你的病救不了,但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但修仙人而言,不一定有那么麻烦。”

“只是此地没有医修,天水城倒是可能有,你愿意去天水城看病吗?”

白母第一反应看向女儿,傅长宁道:“她也一并去。”

“多谢恩人。”

白母在床榻上,深深一弯腰,这回傅长宁倒没有拦,只是让白小舟扶着,别让她娘摔着了。

“那你们先收拾收拾东西,半日后我过来接你们,对了,记得把药煎了喝了。”

傅长宁说完,就消失在了屋中。

只剩下白家母女弯着腰,久久不起。半晌,白小舟先悄悄抬起头,眼神闪烁着某种光辉。-

“真带上啊,你想好怎么回去了吗?

问尺道。

它倒不是不同意,只是没有傅长宁那么看好这件事。

但它说的问题,傅长宁早先都考虑过,也犹豫过,现在是已经做了决定。

“带上吧,她天赋在这,浪费了可惜了。至于凡人不好带的事,我已经想好了,等到天水城,就去联系当地的通宝商会分部,不找苏二,直接问有没有近期去中洲的灵舟商队一类。

这倒确实是个路子,通宝商会这么大的体量,多花点灵石,总归能找到几艘灵舟的。

问尺点头,顿了顿,开口,“但是,你带上她,当真没有……

不等它说完。

“有。

回答得如此干脆迅捷,倒叫问尺无话可说了。

洞业灵眸……

修炼下去,日后发挥得好的话,确实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无论是用来找人,明辨虚实真伪是非,还是用来预防某些不可知的,所谓窥测天机之举。

-

“这就是天水仙城,城墙好高,人好多。

白小舟坐在马车上,控制不住地打量着外边的人流,这里每日来来往往的人,起码是乐郦的几十倍以上,她原以为乐郦那条驻扎着酒楼客栈的主街上,平时行人已经够多了,谁知道居然不抵这里十一。

且乐郦的城墙只有三丈,这里的城墙,却足足十丈高,一眼望过去,宛若钢铁岩石铸成的通天之城,连城门都有九道,简直难以想象。

更惊人的是,不少人从远处的天空上飞下来,各色遁光皆有,一直到城门口,方才落下来。

这些人走的也是特殊的门洞,不像其他人要排队。

白小舟猜到了这些都是仙人,就像昨天的她们一样,坐在云上,从天上飞过来。

但从没想过,仙人会这么多。

“为什么他们可以一直到城门口才落下,我们却要在二十里外,就下地行走,或是租赁马车呢?

那里甚至凭借这个,开了个红红火火的马车行。

“因为他们是本地修士,有对应的居住文书和身份令牌,出了事可以随时查到人,我们却只是第一次来。

傅长宁道。

因为是修士,她们已经走的特殊通道了,不用排最长的那条队伍。

“那所有仙人都要这么乖乖听话吗?

“不,只要你结丹,哪怕是第一次来,同样可以一路飞到这里,城中人非但不会阻拦,还会主动迎接,客客气气询问来意。

“若是元婴……

 

“元婴如何?

“那就该城中人自己忐忑道君来意了。

是要拜访呢,还是来者不善。

亦或者,杀人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