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筑基赛末(一):风吹竹浪,三月十七......

越惊风在旁边本想帮把手,但下一场就是他的比赛,最终只能目送田师姐将人带远。

他回过身,见已经比完赛的曾玉江、李月盘,目光停留在走远的两人之上,久久未散。

惊云剑在鞘中发出清亮的铮鸣,他抚了抚剑,闭目,再睁开,身形肃肃如松下风,飞至台上。

对面,身着儒衫的孟元津翩翩落地,行了个书院常礼。

“孟元津,见过道友。”

他郑重回了一句:“归元宗,越惊风,请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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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昏胀疼痛,光怪陆离的彩色画面在眼前组合,又化为丝线抽开,里边是许久没见过的童年时代的脸。

恰逢小雨天,李三胜带着妻儿,送来一只前两日从山上打来的野鸡,顺便询问有无改善阴雨天腿疼的土方。大人们围在傅家老屋里说说笑笑,只有成年人腿高的傅长宁一人趴在门口水缸面前,看里边随着雨丝荡漾的波纹。

一个只比她大了四五岁的小姑娘走过来,从兜里拿出一小块糖糕,递给她。

五岁的傅长宁托着脸,专注地盯着水缸,说:“谢谢姐姐。”

李文汉从里边跑出来,跑太快,被门槛绊了下,好在没摔,扶了下地面,一下蹦过来:“姐,你们看什么呢,我也要看!”

那时候的李文汉还没之后的坏脾气,傅长宁在他眼中,是远房亲戚兼邻居,傅大夫家的小孙女。

喜欢看书,发呆,嗅草药。

还有跟着她爷爷一块上山。

傅大夫总能把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于是她很像村子里的年画娃娃,安静又漂亮。

他们喜欢看她眼中的世界。

傅长宁不知自己为何会回忆起这么久远的过去,但睡梦中思绪全然不受牵引,只觉又一阵胀痛袭来,眼前便浮现了青山,一群披麻戴孝的白衣服抬着棺椁,吹着唢呐,黄纸漫天,在群山间响彻。

七岁的傅长宁,被村长的儿媳牵着手,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雨后的泥里,浑噩送上最后一行。

又一转。

深夜的藏书馆,偶尔能听见村里打更老人路过时,敲的梆子声。

十岁的她咬着笔头,纠结地思考某句有歧义的话的意思,又在灵气来临时,不管不顾,丢下一切开始修炼。

天亮时爬起来去上课,同窗告诉她,今日是三月十八,李夫子告假,陪夫人回娘家给老丈人过寿,今天只有陈夫子的课。

大家一起欢呼起来。

傅长宁也雀跃。

在一片朝空中抛的扔大字课的纸的声音中,她想起来,原来昨天是三月十七。

十二岁、十四岁、十七岁、十九岁、二十三岁……

河风谷外集市之夜,元婴大典夺得第一、众友尽散后回到小院,刑法峰考核推迟变故,经白露介绍去往老子峰听风吹竹浪,教初期弟子们修行的清晨,羲皇秘境,所有人都离去,唯她一人行走于秘境中的傍晚,以及住在渐雨楼旁,那些时日的修行、听的雨声……

像一场漫长而朦胧的雨季,行进到无声的默曲,无数为人知、不为人知的过往,共同串联起这二十四年的人生。

凌晨的钟声终于敲响。

三月十七了。

深夜,苏秉辰在仙殿外一处院落里等待,沈爱池等人都被他劝回去了,只留下他一人在此。

不久,惊闻消息,匆匆赶来的小何到了。

“如何了?严重吗?”

苏秉辰没回他的话,而是先皱眉打量了他一番。

这人早上叫人传信来说已经大好了,他还以为他当真好了,现在想来也是,也才过去三四天,那么重的伤,能好到哪去?

此刻的小何,头戴黑色兜帽,行动时,腰间有明显的别扭的痕迹,仿佛发力点全落在了那条绷紧的长腿上,右手也垂落在一侧,无法抬起。

他将他按坐下,揭开他兜帽一看,脸上的血肉正在丹药的作用下生长复原。

只看了一眼,苏秉辰便放了手。

“不清楚。”

“没进去过?也没传出来消息?”

小何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苏秉辰这才发现,他嗓子也坏了,说长句子时,呼吸声很重。

他内心生出点暴躁来,接连两个朋友,都被魔修打成这样,这群魔修,群英大会真就非得让他们掺和进来吗?

自然,只是一时冲动的情绪,他很快逼自己冷静下来。

“没有。”

实则三十二进十六那场,傅长宁的伤势看起来比这次严重多了,当时他急得上蹿下跳,数次骚扰进出的田子君,好不容易从傅长宁这位师姐嘴里挖出点消息,说的是并无大碍。

于是下半夜,就放他进去探望了。

对比那回,这回傅长宁明面上,只有一些身体上的烧伤,再加上最后的力竭,按理说要恢复,怎么也应该比上次更快才对。

可他从下午等到现在,连田子君也没再露过面,中途只有匆匆进出的仙宫侍女。苏秉辰自然不会去为难一无所知的侍女,因此只是等待,但他的情绪,已经在等待中,慢慢压抑到了不安的边缘。

“你说,她今天又使用神通了?”

小何问,苏秉辰听着他的声音,心情越发躁动,想开口让他省点力气,改成神识传音,又想起当时他识海也受到了创伤,一下更气闷了。

“对。”

小何于是抬左手,沾了点茶水,在石桌上写字。

他左手写字有点歪扭,这会儿更是半夜,不过不妨碍修士看清,苏秉辰看完后瞳孔一缩,差点当场要站起来,被他按坐下。

“她师门应该,会想办法。咱们,等,别干扰。”

为了节省力气,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虚,他中间都停顿了下。

苏秉辰顺着他的力道坐回去,心中仍是无力。

他已经知道了那戒指和明老的存在,方才小何正是和他说,他和明老问过这个事,明老对神通比一般金丹元婴更了解,直白告诉他,就他听到的那什么点荷花的威力而言,绝不是筑基期用得起的,用完必反噬。

之后若是还能正常比赛,大概率是有元婴出手,还得是这神通的证出者,强行封印压制。

而今她又用了第二次。

虽然不是那什么传闻中的大杀招,但在本身身体虚弱灵力耗尽的情况下,伤势同样会加重。

若是识海也有伤,更加要完蛋,封印崩溃没商量。

苏秉辰看了比赛,自然比小何清楚得更多,他想起傅长宁当时额头裂开的金色口子,他以为是什么特殊符文或是法术,原来是封印在崩损。

庭院中二人静默无言,面色难看。仙殿中,乙崖真人时不时抬头望向师兄。

田子君守在一旁,同样窥见了怀渊道君凝重的神色,半晌,才见他松开弟子的脉象,道。

“应当不是识海的问题,我们方才已经喂了筑神果,也以那魇石引动、模拟过,她识海内并无问题。”

提到魇石,想起这东西的神识用途,还是他弟子发现的,怀渊道君一下更沉默了。

“但封印确实松动了,不止松动,本身带来的反噬,还在牵引她主管记忆的真灵部分不断外流。”

若非他和乙崖发现得及时,这弟子哪怕醒来,也会永久缺失一部分记忆。

“师弟,还记得上回你同我提过的,那玉皇观中,对身体本源和命数有损的伤害吗?我怀疑同那有关。”

当时他用神通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傅长宁自己也活蹦乱跳,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此刻来看,傅长宁分明也有受到影响,只是被影响层面不同,更为隐晦,直指真灵。

乙崖真人自然记得,田子君当时就是因为那个,以及魔气入体,推迟了结丹,他帮着化解魔气,调养了几年身体才好。

子君这丫头倔,为此觉得耽误了师父太多事,这回硬要来帮忙,忙前跑后,从不抱怨。

此刻得知师侄可能也是这个缘故,心知师兄神通神异的他并未问怎么看出来的,只道。

“那还能想办法治好吗?”

不只是记忆流失,封印松动,意味着反噬加倍,哪怕被两人花了整日功夫压制下去了,此刻傅长宁承受的痛苦,依旧比上回更甚。

怀渊道君沉默:“可以是可以,但她不能参加接下来的比赛了,尤其是明天的。”

这件事里,他并无怪罪傅长宁的意思,若是他提醒了她绝不能再用神通,她还是用了,导致伤上加伤,怀渊其实也没那么好说话,治好了,回去就要送她去思过崖清醒清醒。

但是是他自己说的,点荷花不能用,其它可以。

说明傅长宁用的时候,并不是拼着重伤去的,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乙崖真人听了,反而松了口气:“这有什么,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这可是群英大会第四。

怀渊道君岁数大太多,他不太清楚当年情况,但从他往后,到两个师弟师妹,最好的成绩也就是前五十而已。

哪怕就整个归元宗而言,群英大会第四,也是相当出彩的成绩了,往届别的宗门冒出顶级天才,或是运气不好时,最高名次可能也就这么多。

这届也不过多出一个越惊风而已。

他下午击败孟元津,成了第四个进入前四的人。

但越惊风多大,傅长宁又多大,结合她的年纪、修为,这个名次,难道还不够石破天惊吗?

怀渊道君比他对自家弟子的心性更了解,所以才有方才的沉默。

不过他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有些事,当断必断。

“子君,明日你去同大会官方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