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6.筑基赛末(三):碎玉蓬雪,昨夜经历......
傅长宁静静地端坐在那里。
她眼前一片空无,看不见任何画面,只能听见比武台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有人的脚步声在急促间靠近,带着轻微的喘息,与腰间环佩相撞的声响。
她听了一会儿:“是苏二吗?”
又发觉一道下盘更稳,落地时却一轻一重的,于是道:“小何也来了。”
她神色如常地询问他伤势如何,又道赶过来辛苦了。两人看着她,尤其是苏秉辰,眼神瞪视,手指了半晌,发现这人根本没反应,才想起来方才听说的是她封印了识海和双目,一时气闷堵到嗓子眼。
兴风作浪了大半宿,他自然是没休息的,眼周微微泛着红血丝。但想说的话,想表达的关心与不赞成,此情此景,每一个字都不合适出口。
最后只有一句,“身体还好吗?”
“尚可。”
傅长宁这般回应他,白色纱布下,容色清雅,看起来确实没有别的不妥,连气色都没有不好。
拐杖在她手中,轻轻敲击了下地面。
她说:“辛苦了。还有,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苏秉辰扔下一个隔绝声音的阵盘,顺便给小何挪了张椅子过来。
他在意的难道是这个?傅长宁突然又出来,虽然会打乱昨夜的安排,但凡事白的能成灰的,黑的自然也能成白的,改下口径的事而已。
他在意的分明是,明明她师门已经明确说了,她要静养,最好退赛,但她就是要继续。
再看闷不吭声、戴着兜帽的小何,回想起他当时在比武台上的死扛,简直要气死,他怎么有两个倔驴一样的朋友?
“帮我个忙。”傅长宁此时又开口,“查一下,昨日我那场比赛,有哪些人来观赛了。”
随着水镜阵法的越来越风靡,愿意来现场的人已经极少,如苏秉辰这类,则是不愿意干扰他们,也都离得远远的,只是傅长宁那场,总有些人对她有着额外的关注,每场硬生生也要追来看。
于是发言点评的也不在少数,裹挟在人声里,纷纷扰扰,便是偶尔有些惊人之语,也无人在意。
但傅长宁确信自己听见了,单独清晰的一句。
顿了下,她道,“也不用太上心,就是查查有没有什么古怪特殊之人,没有便算了。”
也许当真只是意外,不管那人看出什么没有,一句蠢货,并不妨碍什么,神通也不可能因为一人的一句话而失去效用。
她只是觉得,有些太巧。
苏秉辰虽不明所以,但仍点头:“我清查一下。”
两人聊起这个,却让小何想起一件事,他本想当时就告诉傅长宁,但不愿影响她比赛,便想等她全部赛事比完再说。再后来便是他重伤休养,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低声同傅长宁交谈了两句。
傅长宁听到灰蓝色,脑子里便浮现了一抹身影。但对小何表示这人就很可疑,倒是摇头。
“应当不是他。”
若当真是姬危年本人,这副样子来,看起来是没想隐藏身份的,自然不会做这种惹一身腥臊的事。
同样的事,她实则醒后,和师父师叔也说了,只是乙崖真人去问了昨天的裁判,但裁判当时在台下,只觉得远处人声鼎沸,时有抽气叹息和激动高呼,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哪一声。
裁判都这样说了,傅长宁自然不会再为这事大张旗鼓,便只准备私下查查,若是有人刻意为之,揪出来早做防范。
没有,便只能算自己倒霉了。
不过今日依旧发生了一些变化,乙崖真人去和大会那边商量,在比武台外新增单向隔绝阵法,确保除了裁判外,其他人任何声音都没法干扰比赛。
本是为了确保剩下三名弟子不受影响的,而今傅长宁要继续,便也跟着受益了。
三人在这头低声私语,不过也没有持续很久,苏秉辰很快撤了阵盘,带着小何离开了。
那把没挪走的椅子,隔了会儿,悄无声息坐上新的人。
傅长宁没有动,来人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直到听到一声叹气。
“见瑜,你当真要和李月盘师姐比吗?”
她不问她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要坚持,因为不必问。
退赛养伤是很好,那般好的名声,也能留下一个悬念,叫所有人惋惜她的惊才绝艳,幻想她本来应该有的名次。
这也是苏秉辰这样引导舆论的目的。
但傅长宁要出现,亲手打碎它。
别人可能不理解,但沈爱池很懂,她们都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可是,当真要和李月盘打吗?
傅长宁垂下眸。虽然她这个动作其实并不显眼,双目皆被白纱包裹,从外表看,毫无波澜。
“试一试。”
她说。
“小池,我说没想赢,是认真的。”
但是,想比一次,也是认真的。
台上比赛已经接近尾声,玉碎声断,漫天碎玉如琼雪蓬开,曾玉江一口鲜血喷出。
沈爱池叹着气起身了。
伴随着裁判宣布,“归元宗,越惊风,胜!”
傅长宁起身。
她能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直到台上时,都还没消失。
“九玄剑宗,李月盘,见过道友。”
那目光的主人,和她隔着数丈距离开口。
傅长宁发现自己心情比想象中更平静,“归元宗,傅长宁,见过道友。”
裁判宣布比赛开始,将场地交给两人。
浮浪几乎瞬息而起,遍布整座比武台,游荡的剑气将一切挤得逼仄沉闷,剑声如啸,在鞘中嗡鸣。
石砾滚动,几座新挪来的飞悬峰上,巨石和树木上开始出现剑痕,分明什么还没有发生,已经处在大地动摇,丘峦崩摧的边缘。
在台下时,无论是越惊风,还是李月盘,虽能感知他们的强大,但很少有这种直面顶级剑修带来的强盛剑意的机会。
傅长宁的长发与多出来的半截纱布被风吹得刮起,毫无顾忌,消耗灵力颇巨的踏荒游身法,开启。
李月盘的第一剑落了空,她落了地,碧色长鞭从她身后席卷而来,直朝腰腹,李月盘只单剑点地,浮浪掀起,瞬间将其震开。
转而是剑柄一翻转,惊蝉剑意,裹挟肃杀的金戈之气,直朝对手面门而去。
被碧色拐杖一挡,对手一退数步,漫天白雪纷纷落下。
与此同时,对手气息消失了。
李月盘并未再动,雪花落在她肩上,也落在她八尺长的浪剑上,直至某一刻,寒气悄无声息袭来时,她一剑横斩,天地间,白雪消融了一半。
而对手,也被逼出,不得不与她正面交战。
水镜将这一幕完整地框映下来。
殿中,是沉默对弈不语的师兄弟二人。
乙崖真人捻着棋子落下,忽而一歪,落错了地方,对上师兄投来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继续。
不过出乎意料的,这次师兄并没有穷追猛赶,趁他错要他命,而是也跟着落在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地方。
乙崖真人受宠若惊,以为师兄要打慢局,慢慢消磨时间,下一步便也落得平和了些。
谁知道,接着一子,师兄啪嗒一声,又出凌厉杀招。
乙崖真人:“?”
如此来来回回数个回合,他也算反应过来了,手中棋子一收,落回了棋篓里。
“师兄,咱别下了吧,我这注意力实在没法集中。”
师兄并未斥责他的耍赖行为,只道了一声“可”。
乙崖真人心想,台阶给完了。于是两人都光明正大丢开棋盘,看起正前方的水镜来。
毫无疑问,傅长宁是落在下风的。
但原本不应该开局就有如此大的差距。
他回忆起师侄提出要继续去参赛时,师兄冷峻严肃的表情,以及最后提出的条件,心中一叹。
怀渊道君最后确实同意了她继续比赛,在沉默和僵持了很久很久,又提出要出门考虑一刻钟后。
但封印的不只是识海和目识,旁人只知晓,这两样封印了,神通肯定用不了了,却不知对傅长宁而言,这样去比同样有极大的风险。
因为识海作为上丹田,并非单独存在于身体当中,而是与中丹田气海,以及下丹田死户,互相感应连接。
修士体内有三条隐性大脉,与此直接相关。
虽然说出事的机会极小,但先前他们难道不是也以为,用化荷和控荷为心没事?
再小的几率,一旦发生,便是百分之百。
于是师兄提出的条件便是,三条大脉全部封印,杜绝通过气海牵连到识海,导致封印再次出岔子的可能。
至于死户,修士很少用上,倒不用担心。
同时,将双目与识海相连,一切痛苦和伤病,都转移到这两者当中。
是转移,不是消失,虽然已经极力减轻了痛苦,但它对整个人战斗状态带来的负面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这位师侄似乎一向习惯了痛楚,并不以为意,甚至还道,就当磨砺神识了。
对师兄提出的封印三条大脉,也全盘接受,浑然不在意这样她体内灵气就没法进行大周天游走,只能在小周天中循环。
她甚至还郑重感谢师父,为她想得这么周到。
乙崖真人看得瞠目,竟不知这对师徒俩到底怎么想的,师兄自然不会回答他,师侄倒是回答得很痛快。
她用白纱,自己将双目系上,道。
“因为弟子其实是很惜命的。”
乙崖真人:“……”
你猜他信不信。
真惜命的人这么搞?
随后这对师徒俩居然就旁若无人讨论起水灵炁的修行来了。就这么讨论起来了!
傅长宁在台上用了见火归荑,同时水灵炁也采用了相似的操作,但利用的是寒水本身的冰冻蔓延特性,以及上回两位长辈棋局,给她带来的借力打力启示。
再就是寒水道君先前同她讲的一些寒水修行理念。
她曾经问过寒水道君,自己的方向是不是有点太偏颇了,看似肃杀,实则单薄,连自身都没法好好控制,导致一身的寒气。
以为寒水道君要她去划那一夜的船,有点拨的意思在。
寒水道君给了否定的答案,她并不觉得傅长宁要向自己的那套修行靠拢。
寒水不是只有与悠长隽永,夜色寒凉、烟笼寒水月笼沙相结合,那是她的方向,源自她从前的经历。傅长宁不同。
这里边存在的也不是刚转柔、能否灵活变化、伸缩自如的问题,纯粹就是道不同。
傅长宁的寒气更酷烈,更“硬 ,这是自带的属性,正应该好好利用。
又同傅长宁讲了许久那些意象为何存在,如何转化,以及傅长宁如果想配合自身寒气,应该修炼什么样的意象。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所有修行中,最适合拿来配合寒气的,是剑。
正好她修习过一套水系斩霜剑法,她点拨了她一番,叫她以这个为基础,好好练,这才有了台上寒炁化剑的傅长宁。
融入火之中,则是当时她提出的另外两个问题,为何假山上的泉眼,分明寒凉,到了极致,反而生出热意。
以及凉、寒、冰,三种程度到底应该如何把握和转化,哪个更强。
寒水道君带她亲自体验了一番寒炁的转化,寒热本一体,存乎于气候时令之中。
于是她阴差阳错,对极热的火也有了一点理解。
只不过这些理解到底还不够,于是哪怕全凑合起来,在台上也只是勉强撬动了苏芒的狱火,实际上并未完全掌控。
此刻,她就把她实践后发现的这些新问题,拿来问师父怀渊道君了。
所以看似这位师侄重伤未愈,艰难救治了快一天一夜,实则后半夜到清晨,整整两个多时辰,都是师徒俩的答疑。
乙崖真人心想,幸好外人不知道这些。
此时,水镜中,形势似乎也发生了一点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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