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3.前因后尘:臣服命运,三瓣红花......

旬兰镇上,一间租下的别院。

如沙回来时,阁里的一行练气弟子刚吃完午饭,正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新设下的梅花桩上练杂耍,比拼谁手更稳,眼力更佳,耍出来的杂技更有意思。

流云长老在旁边看着,她是个对外严肃铁腕,但对内面对弟子很包容的人,微风吹起她用木簪扣起的长发,身躯自然放松,这一幕堪称温馨了。

在如沙进院子那一刻,嬉笑和喧闹声停下来片刻,伴随着数声,“师姐回来了。”“如沙师姐!”“师姐要一起来玩吗?”

如沙眼睛弯起,“不了,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先玩。”

“不过我给你们带了一家好吃的烧鹅。”

遗憾一下被惊喜取代,弟子们一叠声的,“大爱师姐!”

如沙将一整只大烧鹅外边的油纸扒开,卤香伴随着酒糟的香味传开,七八个弟子一下都跑过来分吃的,有人递给她一个最大的鹅腿,如沙接过了,陪着他们一起将鹅腿啃干净,随后回了房间。

等她进去后,弟子们的欢声笑语才停了下来,伴随一些叹气声。

“师姐是不是又开始愁眉不展了?”

“好像没有,但又开始早出晚归了是真的,今天已经算回来得早了。”这才下午。

其中以上回和如沙一起去了凉山城见世面的两个年轻弟子,最是愁闷和不解。

那次凉山城之行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总体而言有惊无险,师姐分明也振作起来了,怎么忽然又开始这样了呢?

还是说,师姐寻到和生身父母有关的线索了?

鹅腿中另一个,在先前被递给了流云长老,她拿在手里没吃,此刻放了回去,叫弟子们自己分了,自己则起身,去敲了门。

等了几息,如沙开门,两人一并进去了。

弟子们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两人谈话不会叫他们听见,吃完烧鹅,又回去继续捣弄梅花桩了。

房间内。

流云长老开门见山,“你可是怪我,当时赶跑了那可能同你身世有关系的年轻人?”

不同于逍遥阁弟子们知道的假冒顶替版本,事实上,她和如沙心知肚明,当时那年轻人,手里是有信物的,便是一枚如绽开的火焰一般的三瓣花。

这东西,如沙当年被伯于长老捡到时,襁褓里夹带着一张纸,也是这个图案,后来被伯于长老收起来了。

流云长老之所以还是赶跑了此人,一个是不想如沙在这个紧要关头被影响,另一个则是此人心虚胆小,贼眉鼠眼,望之不像好人,她疑心里边做了什么文章,所以只扣下了信物,交给如沙,人要再细审时,对方已经察觉不对,脚底抹油先跑了。

从那之后,如沙便经常疲惫外出,早出晚归。

流云长老看在眼里,一直没有问,直到今日。

“没有,长老您在想什么。”如沙摸了摸茶壶盖,考虑到天气渐渐热起来,没再热新茶,一人倒了杯凉的。

“我是在忙别的事,通宝商会前些年便有联系我,这次大会,同样派人在接洽我,说想给我提供一些秘境资源。”

“此外。”她面上笑着,“长老,您知道我的,师父便是我的亲人,我没有别的亲人。”

这话如沙十一二岁时便说过一遍,但当时仍是少女天真置气一般的发泄,什么“只当他们死了”,“我就是个孤儿”,配着那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叫人忍俊不禁。

而今,十多年过去,再谈类似的话,分明语调平平淡淡,却好似莫名便有了力度。

也可能是修为上去了,威信便也上去了,毕竟,在逍遥阁,她是第一个年仅二十多岁便已筑基的弟子,其余筑基的,大多已经位列长老。

流云长老自己也才筑基后期而已,偶尔她都会怀疑恍惚,她真的打得过面前的弟子吗?

但此刻,听到这话,她第一反应却是沉默和叹息。

“你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伯于长老也为你骄傲。”

“但其实当年,不说离得最近的花叶派……”

“打住。”如沙眼睛里依旧是含着笑意的,像轻盈的星星,“长老,咱们不提这个。”

流云长老那些,“何必耽误你”,“连通宝商会都看重你,可见当年若是真的去了更厉害的宗门,必定有大机缘”,“把宗门当家里,新宗门当做师门”之类的想了许久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面前的弟子轻声补充了几句。

“不提我个人意愿,长老,很多事,没有那么简单的。”

她是一个已经有师承和宗门的人,只要她心还在逍遥阁,新师门便会时刻顾虑,花大资源将她培养出来了,她往后到底给谁做事?

一个人能获取的资源是有限的,没有人愿意替别人做嫁衣,那些宗门与其说眼馋她,不如说,眼馋一个具备极高价值,且心向自己,对宗门有归属感的天才。

后者是最重要的。不然这世上厉害的天才和修士一抓一大把,怎么不见一个,想办法吸收一个进宗门。

图的不就是她还年轻,归属感可以培养。

而她呢,需要时刻去证明这点吗,还是和逍遥阁划清界限?

好一些的宗门可能会大气一点,但若是心怀歹意的,潜移默化吞并逍遥阁,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已经是最友好的做法,挑拨离间,割裂关系,乃至毁宗灭族,明面上不沾手,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也多的是。

如沙对这些人,没有任何信任。

真那么大气,怎么她筑基后,这些人反而都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为何都只停留在练气和十几岁时。

因为他们也知道,人什么时候最好骗。

这话也许过于武断,但旁人有试错的成本,如沙没有。

她笑道,“我自觉也很难再对第二个师门产生归属感,便不辜负别人的一番心意了。如通宝商会这样,利益互助,便挺好的。”

虽然给出的资源有限,但同时,对她也没那么大期待,只是提前交好与投资。

作为交换,如沙这些年,几次下秘境,也基本会把秘境内情况告知商会。

只从说出来的这两句,流云长老便能听出她的坚决,加上这也确实是多年前的事了,她叹了口气,便也不再提。

“你自己心里有数,那也行。咱们过些天,也准备打道回府了,你那些朋友,可还要再聚聚?”

如沙思绪缓慢迟疑了片刻。

“再看,若是有邀约再说。”

流云长老自认也算看着这孩子长大,知晓她是个有情有义,待朋友极热忱主动的人,但偶尔在某些时刻,也会觉得割裂,就比如此刻,又或者方才的悲观态度。

除了从小养大自己的逍遥阁,她对于旁人,似乎有种本能的,对关系过于亲密的抗拒和质疑。

反而是通宝商会这种在商言商的态度,令她适应良好。

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流云长老出去了,剩下如沙一人在屋子里,她面上的笑容慢慢浅淡了下去,拽出一支笔,一张纸。

写下的字,在落下那一刻,当即消失。

她丢开了笔。

这次的反应并没有上次明显,甚至谈不上对自身有任何损害,只是没法书写和记录东西留痕了而已,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

那朵流云长老转交给她的三瓣红花,出现在她手中,但仅仅不过十几息,随着她眼中冒出黛青色泽,红花开始闪烁着微光,仿佛要往她手臂上融去。

如沙毫不犹豫收了起来,用一本书夹住,丢进了储物袋最犄角旮旯、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朵三瓣红花对她而言,比起机遇,更像是厄运。

它出现的当晚,如沙便得知了一个未来的既定事实。

师父会死。

因为他当年阴差阳错地救下,收留了她。

所以他必死无疑。

一直以来,如沙对新世界的一切,都是抱着一种难能可贵,开开心心,过一天是一天的心态。

她告诉自己,积极,开朗,活泼,古灵精怪,给师门和朋友带来一些快乐,多认识一些人,经历一些事,便不枉这一世。

那时不考虑去别的宗门,也未必没有这个考量。

然而那些想法,在看到师父既定的命运时,都飞灰湮灭了。

凭什么呢?

凭什么一时不忍,救下她就是一个错误?

凭什么心善的人,要为了自己的善心,付出性命的代价?

这真的是命运吗?

如沙不信。

她在那朵红花里,得知了更多东西,也清楚如果想摆脱这个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