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9.长路漫且孤......
屋内一开始并没有动静。
傅长宁等了会儿,才见面前的门晃悠悠打开。
目光所至之处,屋内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刚一起站过来的师妹愣了下,踏了进去,“师姐?”
傅长宁停在原地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很简素的一间屋子,和如沙的性格并不大符合,门口靠近窗的地方,摆着一张书桌,上边有一些空白的信纸。
旁边是挂起来的毛笔,看起来墨渍已经干了,并非这一两个时辰的事。
两人重新走出屋子,师妹有些不好意思:“可能师姐中途什么时候出门了,我们没注意到,傅师姐要不先回去?等师姐回来,我和她说一声,让她去找你。”
傅长宁:“你们是明天出发吗?”
师妹点头,“对。”
傅长宁道:“那我在这等等吧。”
-
如沙在夜里亥时左右回的别院,本打算不惊动其他人,直接回屋子,谁知道隔了一段距离,便听到别院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和嬉闹声,院内灯火通明。
她愣了下,没想到明天要回去了,今夜师弟师妹们还在玩,流云长老居然没阻止吗?
神识扫过,情形却和她想得并不一样,几个弟子站在梅花桩上,动作颇有些古怪,脸上有种隐忍又难耐的神情,一个人正站在桩前,指导他们的动作,流云长老在一旁和此人说话。
底下则是大笑和窃窃私语,疯狂比划的其他师弟师妹,梅花桩上,时不时便有人因为他们做的鬼脸或者其他动作而破功,跌落下来,等擦掉掌心的泥,没好气地道一声,“你们耍赖!”
“这不算耍赖,明明是傅师姐说可以的!”
“对对对。”
“是这样,没错。”那被流云长老陪同的青衣女子点头,脸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笑意。
“当初我上课时,长老们训练我们也可严格了,经常拿各种东西干扰动摇我们,做鬼脸已经算很轻松的了。”
“好吧。”
掉下来的弟子垂头丧气走开了,换成剩下的,没试过的弟子上。
青衣女子也不厌其烦再次上前,指点他们的动作。
并不算很标准的课程,也谈不上什么上宗机密,只是一些底盘更稳的小心得,很简单的几招,教的人很放松,学的人也不紧张,院落里充斥着快活的气氛。如沙在院外,隔着几十丈的距离,遥望着这一幕。
傅长宁又指点完几个弟子的动作,朝旁边的流云长老点头,流云长老表示明白,又说了几声谢谢。
傅长宁道:“不用客气,这些弟子我虽然没太大印象,但当年却见过您。还没谢过当时逍遥阁的款待。”
流云长老脸上也浮现了一点笑意。
“九年前,这些孩子大多才不到十岁,有些还没被父母送过来,还有些,还在育孤堂。”
“育孤堂?”
流云长老点头:“这个不设在阁里,在外头一个小镇,阁里许多弟子,都是从前收养的孤儿。”
所以也是四灵根五灵根偏多,还有些干脆便是凡人。
见傅长宁有些不解似的,流云长老解释了一句。
“主要是听闻大宗弟子也都是收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料想十岁以下的孩子,不适合修炼,便叫他们在育孤堂好好长身体,认认字,也度过一个快乐点的童年。”
傅长宁并非不解,其实是有些发怔,随即又想到如沙也是孤儿。
她朝流云长老一拱手,暂且离开了别院。
出院门时,外边并没有人。
傅长宁跳上了院墙,像是穿破了什么阵法界限,院外枝桠已经伸入墙内,枝叶浓密的大树上,忽而显现出了一道身影。
一身清简的黑色素衣,两手戴着黑色织锦手套,正在吹箫,不过箫声并不低沉,反而有些明亮悠长。
她停下吹的动作,抬目望来。
“要听我吹完这一整曲吗?”
傅长宁点头,“乐意之至。”
于是箫声重新响起在这片隔绝的天地之间,傅长宁闭目听完,只觉得是从未听过见过的曲子,但有少年意气,激昂破困,也有江上风声,扬帆直上。
箫声落,她鼓起掌。
“你自己作的曲子吗?”
“不是,我家乡的。”箫在如沙掌心转了一圈,被收了起来,她跨过树枝斜干,来到她身边,两人一同在被月光照得银白的屋瓦上坐下。
“这次回去之后,准备做什么?”
“暂且先修行。”如沙抬起手,她的织锦手套,是全身上下唯一的彩色,手背上方,还有一对很漂亮的蝴蝶绳结,此刻用力一抓握。
“随后,我可能会想法子,去域外一趟。”
傅长宁对她知道域外战场并不奇怪,“域外战场之后对身份审核上可能会越来越严格,不一定好去,可用我帮忙?”
“不用,我和通宝商会那边,达成了一些合作,可能走他们的路子。”
傅长宁想了想,“那便是去南部战场了。”
她这段时间知道的信息多了一些,通宝商会负责的那座天坑,正是在总部南洲。
南部战场有万相界,目前还是封闭状态,这几十年不一定好去,去了也可能有麻烦,不过傅长宁并没有说这话,如沙要去,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和主意。
她最后道:“我认识南部战场一位还算熟悉可靠的长辈,你届时若是遇事,无地方可去,或者想联系军盟,可以去寻她。”
她取出一样当年潘月鸣给的东西,当做信物。
如沙定定看了她片刻,接过信物。
“谢了。”
傅长宁察觉她和上回时不一样了,说不出哪里不同,也不是活泼话少的区别,但就是不一样了。
原以为可能要花许久,用时间证明的东西,好像也不再需要了。
那一日的一切,言语、理念、性情的不同,并非当真从此就消失了。
但到了此刻,两人已经都心知,它确实不再存在。
夜生皓月,天贯凉风。
如沙落回院子前开口。
“谢谢你,长宁。
“接下来几十年,好好修行吧,度过一段相对宁和的时光。
“我们渐雨楼再见。”
傅长宁轻声道。
“渐雨楼再见。”
-
“如沙这就走了?”
付婴之是第二日中午才收到的信,不过她见过如沙写的字,依稀感觉,这似乎不是她写的。
另外几人也都收到了信,这封信在早上被送上来,经过一路审核,到手中时,便已经是中午了。
她们因此而相聚则是下午。
如沙倒没有厚此薄彼,当然,也没有自作多情地依依拜别,而是在信中提了些这段时日所见所闻的趣事,以及分享一些冷笑话,最后才一笔带过,谈到逍遥阁的花开了,她要回去了,感谢这段时日的遇见。
众人一对,发现她给每个人分享的趣事还不一样,比如付婴之,谈的是有个人常年练枪,某天掉进兔子洞,还想练枪,兔子把她的枪变成了糖,在经历了一连串奇妙冒险事件后,兔子,糖,枪,和这个人,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兔子洞。
付婴之看完满头黑线,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寓言故事。对比起来,其他人的倒还好了,都还表达了很多祝福。
沈爱池看起来是表情最淡定的那个,付婴之在左右瞧完其他人神情后,手锁在了她脖子上。
“沈小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那没有。”剑柄从后边敲了敲付婴之的头,沈爱池道,“不过两天前,我在旬兰镇撞见过如沙一次。”
所以相当于她那时候就拜别过了,也知道如沙不准备再见其他人,而是书信告别,因此并不惊讶。
冯耀收到的信里,最后一句是。
“愿君如凫公,携清风,入长空。”
凫公英,也就是蒲公英。
冯耀定定看了这句话许久。
一行人能因为这事聚齐,其实都是巧了,在场钟离辞,范晚晚,沈爱池,这段时日都有家族来,作为族中最出色的子弟,又是群英大会上的瞩目对象,根本走不开。
冯耀更不必说,谢逢春之前在闭关加养伤,付婴之倒是没什么事,但宗门也提醒他们,特殊节点,非必要,不外出。
以至于再聚上,已经是此刻了,其实也多少有些临别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会是以如沙先离开为契机。
最后,冯耀率先将信收起来,笑道。
“没事,大家安心去,作为东道主,我会留守到最后,送你们所有人离开。”
他暂时还不是凫公英,但可以是迎客松,迎来送往,目送离别。
一时大家都笑起来。
“总有分离时,那便当今日是最后一聚吧。”
仙宫会议即将结束,各宗门仙舟也要启程了,这些天,宗里多少有通知,此刻众人尽兴一宴,也就算作正式道别。
这群从一开始便阴差阳错被一起提起,以至于走到如今的天之骄子,在分别时,心中冒出相似的念头。
金丹路漫漫,元婴渡长生。
此后几时再见呢?
便以渐雨楼的雨声和乐声,重逢吧。
-
傅长宁和沈爱池三人在一个路口分开,倒没第一时间急着回去,而是在旬兰镇上又逛了逛,新寻了个聘了讲姬天河的说书人的茶馆待着。
出茶馆时,就已经是傍晚了,外边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临近夏日的黄昏,天色呈现微微发黄的明亮,一道黑色的高瘦身影,正撑着伞,半蹲在一个巷口,瞧不清在做什么。
“谢道友?”
傅长宁唤了一声。
谢逢春回过头来,与此同时,傅长宁看见了他身后的东西,一只有些孱弱,身上有伤口的黑猫。
看起来只有寻常人脚踝高,小小一只,蜷在角落。
半刻钟后。
傅长宁和他一并用着并不熟练的治疗法术,小心翼翼控制着幅度,在没有超出凡猫能接受的程度的情况下,治好了那些细碎的小伤口。
将最后一点稀释过后的灵药液给猫喂了,傅长宁起身,“道友要养吗?”
谢逢春摇头。
傅长宁以为他会说,这猫是凡猫,修士养了,活不了太多年,可能一个闭关,出来猫就死了,徒增伤心。
但谢逢春回的是,“我想把它送去给我之前住的院子里,教我煲莲子粥的老婆婆。”
“她很喜欢狸奴,我一般。”
似乎怕傅长宁误会,又补充了一句。
“不是不喜欢,只是‘一般’和‘很’,是有差异的,能做到的关心和负责程度不同,而且我习惯了各色相物法术,并不打算蓄养活的生灵。”
傅长宁表示理解,出于好奇,和他将小黑猫一起送去给了那个老婆婆,见那个院子里,养了好几只狸奴,都是油光肥亮,干净又体格敦实的,为了往老婆婆身上蹭,各出奇招。
得知有新猫来了,则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过被老婆婆笑眯眯,佝偻着腰,挨个顺毛哄好了。
离开前,老婆婆请两人喝了一碗新做的百合莲子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