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焉耆王庭已破

“阿弥陀佛。”

玄奘嘴角抽搐,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冯威一听,忙扇了自己一嘴巴:“不好意思啊大师,我说错话了。”

一个和尚他修毛的仙啊!

冯威尬笑,连忙转移话题道:“大师,咱该收拾东西了,玉门关那边传来消息,说京城的人已经往西来了,约摸着再有两个月,咱就该出发回程了。”

说到这里,冯威咧嘴笑着,拍拍玄奘的袍袖,压低声音道:“哎,大师,你不是还惦记着要超度那谁吗?我教你个法子。咱安西城南门外不远有个破庵子,叫普光庵,地方偏,香火早断了,我带兄弟们给你打掩护,你半夜摸进去念你的经,谁也不会知道。”

冯威挠了挠头,看着玄奘清瘦的背影,忽然想起,他爹在他临行时,说什么也要拽着他,往他脖子上挂了个檀木护身符。

那时候西域联军破城,他把护心镜,给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自己胸口则结结实实中了一箭。

可那一间,却偏巧被那护身符给挡了下来。

血浸透了符纸,他才看清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阿弥陀佛”四个字。

他爹不识字,这符是走了十里路,求村口老和尚念了三天经才得来的。

后来,冯威时不时就会摸摸胸口那块疤,隐隐也觉得,这事儿有点玄乎。

难不成,世上还真有……

但不管有没有,跟他都没关系。

西域联军的那些兵,临死前说不定也在想家,也有娘在等他们回去。

人都死了,再恨也该让他们安生走。

冯威不信佛,可他见过太多断胳膊少腿的弟兄,夜里疼得直喊娘,喊完又骂娘,说不该生他们在这乱世。

普光庵的破墙根下,他曾偷偷埋过几个敌兵的尸体。

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兜里还装着风干的葡萄和碎银子。

他想,或许真有轮回这回事呢?

这一世是仇人,下一世说不定能在太平年间喝顿酒。

这一世,大家生在不同的国、走在不同的路,阵营不同,立场不同,有些连面都没见过,就要你死我活、非得分个谁对谁错。

可说到底,那仇恨不过是抽象的。

是地图上的线,是命令里的话,是别人写下的理由。

眼下人都死了,血也流干了,要是这时候他还拦着,不让一个和尚给他们念经、超度、去投个好胎,那……

那也太小气了点吧?

冯威抬手抚摸着胸口,默然不语。

然而玄奘却摇了摇头,轻笑道:“施主谬矣。超度在心,不在坛场。贫僧若执念于形式,反落了下乘。”

玄奘早念完经了,心里那点执念也早散了。

望着冯威困惑的神情,忽然想起李北玄那日,在夕阳下说的 “因果要辨清哪个果属于哪个因”。

原来这世间,执念各有形态。

有人困于仇恨,有人困于慈悲。

而李北玄那日的戒备与苛责,又何尝不是困于对生者的守护?

“施主可知?”

玄奘忽然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温和:“当年佛陀弟子目犍连以神通遍寻亡母,却见其堕饿鬼道,最终靠僧众七月十五供僧之力方得解脱。”

他看着冯威瞪大的眼睛,微微一笑,“佛法从来不是一人一庵的孤灯,而是众人拾柴的明火。施主今日一念之善,或许比贫僧在破庵中诵千卷经更有力量。”

“啊?是……是吗?”

冯威挠着后脑勺傻笑,没听懂,却莫名觉得心安。

笑了一会儿,玄奘向冯威合十道别,转身欲回厢房休息。

然而刚转过身,却见李北玄的亲兵火急火燎地跑来。

气喘吁吁道:“大师!侯爷有请,说是有急事!”

玄奘微怔,脚下刚转的步子又稳了回来,看向冯威。

后者一拍大腿:“得,准是高知府又来扯皮了!大师您先回去休息,我去看看啥事儿——”

“不必。”

玄奘抬手止了他,“既找贫僧,便一同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向正厅走去。

赶到时,便见李北玄正对着桌上一堆纸绢皱眉。

见玄奘进来,便指了指椅子:“大师请坐。”

“檀越唤贫僧何事?”

玄奘左右四顾,又回头望了望冯威。

这位冯将军,不是说高知府来了?

怎的正厅中只有李侯爷一人?

而冯威触到玄奘的眼神,也有点尴尬,拱了拱手,无声道:“报一思,猜错了!”

高蔚生最近忙得要死。

都快住到都护府了。

前有新政推行一事,后有玄奘当众超度惹民怨。

一天下来,能往都护府里跑八趟。

今天怎的不见人影?

冯威张了张嘴,刚想问李北玄到底咋地了。

便见李北玄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冯威一愣,但很快从善如流的带着亲兵退出正厅,掩上门,只把正厅留给李北玄和玄奘两人。

而李北玄抬起头,看着玄奘虽然疲惫,但依旧平和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檀越可是有心事?”

玄奘见李北玄欲言又止,主动开口询问。

而李北玄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案上的纸绢,又叹了口气,才徐徐开口道:“安国公发来军报,焉耆……焉耆王庭破了。”

听到这话,玄奘指尖的佛珠突然卡住,檀木珠在指节间发出轻响。

他望向李北玄,目光平静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何时?”

“三日前。”

李北玄将军报推过案头:“安国公的前锋昨夜传回消息,王庭守军战至最后一人,焉耆太后鸠摩罗雪,携四岁幼子龙栗婆准出逃时,被叛军所杀……”

“……是吗?”

玄奘沉默片刻,低头看着军报上晕开的墨痕,仿佛看见千里之外的烽烟。

他记得焉耆王庭后山的佛窟,壁画上的飞天正对着雪山起舞。

那时,老国王龙突骑支曾指着壁画,自豪的对他说:“大师看,这是先祖从犍陀罗请来的画工所绘!”

可谁能想到,时过境迁。

不过匆匆十多年,龙突骑支过世还没到半年,就连……就连焉耆都不复存在了。

良久后,玄奘轻声道:“贫僧早知会有此劫。”

“当年,贫僧劝他修仁政,可他却道……弱肉强食乃西域法则。如今一饮一啄……也是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