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感化不了直接超度

玄奘微微一叹,再次捻起佛珠,低低的念诵起了《往生咒》。

李北玄静静地听着。

七遍过后,李北玄忽然开口,语气难得郑重,“焉耆灭国,王室无存,但城中佛窟众多,经卷典籍怕是……”

玄奘听到这话,猛地抬头,与李北玄对视。

焉耆王庭沦陷,对西域佛法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而那些藏于王廷、佛窟、寺院之中的经卷、译本、注疏、乃至珍稀的犍陀罗佛像与壁画,也极可能在战火中灰飞烟灭。

他出家至今,从天竺取经归来,奔走讲法,皆因深信“法不灭,人心可续,法若灭,众生无依”。

而今,焉耆的佛法灯火将熄,他怎能无动于衷?

可他心里同时也疑惑。

李北玄既不是佛门中人,又非史官藏吏,为何如此上心经卷之事?

而且今日唤他来,并无旁人,又为何将话题绕开政事军情,直言此等佛家私事?

他该不会是……故意来刺他一番,指他佛法无用、空谈因果吧?

可这念头一闪,玄奘自己又先将它否了。

李北玄不是这样的人。

这位都护大人虽然言语尖锐,行事冷峻,但心中一杆秤从未偏颇。

他若真厌恶自己,又何必在堂下设座、屡屡维护?

莫非,他是想让我亲自去焉耆,将那些经卷带回来?

是了。

战火之下,那些千年佛窟若无人护持,终将毁于兵燹。

而李北玄身为安西大都护,要护的是城池百姓。

唯有玄奘,能担起抢救经卷的担子。

“贫僧……贫僧愿前往焉耆,将经卷带回中原。”

玄奘眼神清明,合掌起身,对李北玄深揖一礼。

而李北玄则微微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事儿他也为难。

他不是犹豫玄奘是否愿意前往,而是……真要让他去吗?

焉耆虽已破,但余孽未清,流寇横行,尸骨未寒,兵锋所至之地尚未安定。

城中虽有残墙断垣,亦可能藏匿危机。

以玄奘之身,清修多年、手无缚鸡之力,一旦折于途中,别说经卷不能带回,恐怕连他这口气也保不住。

可倘若不让他去,那些佛窟、石经、古卷、壁画……

在这场战火之后,很可能就此湮灭。

李北玄不是佛门弟子,也从未在众人面前,对这些古物表现出多少敬意。

但他前世,见过太多的可惜。

他记得那个年代,考古报告上曾写下“此类经卷已绝迹”、“仅存残页”、“原址毁于战火”这些让人心惊的字眼。

一页薄纸失传,往往就是一个时代的断裂。

一尊佛像消亡,有时便是一个民族对信仰的最后记忆。

焉耆,那是丝路上的明珠,是中古佛教北传的重镇。

曾有译师驻足,亦有西行僧人留刻。

如今战乱之后,若不趁尚有余息时抢救,那些经卷终究会湮灭在沙尘与沉寂之中。

而哪怕只是一片残卷、一角壁画,也胜过百年后人徒唤奈何。

李北玄并非为信仰奔走。

他也不奢求玄奘将佛法重新点燃。

但他知道,那些典籍经卷之于后世,不仅是佛门之物,更是人类文明的遗产。

这一点,在他穿越至此、真正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之后,愈发清晰。

毕竟许多事,一旦消失,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所以他才会唤来玄奘,绕过政务军情,单刀直入。

说的不是护法、不是信众,不是佛寺重建。

而是那一页页的纸、一幅幅的壁画、一尊尊佛像。

让这些东西,为后世子孙留个念想。

“……算了。”

李北玄撇撇嘴,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借你三百轻骑,遇到流寇,先斩后奏……咳,先那啥,先感化,感化不了直接超度,你懂的。”

“……嗯。”

玄奘此时,本是满腔激荡。

然而听到李北玄这话,却忍不住“噗嗤”一声,忍笑合掌道:“阿弥陀佛……都护之言,真乃当代维摩。”

李北玄眉毛一挑:“啥意思?”

“口出凡语,意涵却深。”

玄奘答得极快,顺手给他戴上顶高帽,又低头念了声佛号,才道:“三百骑,贫僧不敢轻言担之。但若不去,心不安,若去,成败亦是因果。”

李北玄摆摆手:“你只管去,这三百人里头,我会挑稳妥的,不是那种血气方刚、一言不合就要劫寺抢佛的兵油子。”

说罢,他又顿了顿,似乎觉得哪句不妥,咳了一声,正色道:“还有,东西能带多少带多少,不限于经卷,只要是有记载价值的,一并带回来。壁画能揭的揭,实在揭不了的,你挑几个人,带炭粉拓片,能拓多少算多少。”

玄奘眼神渐渐凝重,郑重一拜:“都护此举,功德无量。”

“哎,好说好说,下辈子别投胎做人就行。”

李北玄挥了挥手,把玄奘给赶走。

想了想,又道了句:“哦对了,你快去快回啊,咱们再过两个月就要回长安了,你要是回不来,到时候就只能自己腿儿着回去了啊!”

“阿弥陀佛。”

玄奘点头应下,转身欲走,李北玄忽又开口:“一会儿我让冯威去军械库,替你挑一身护甲。”

护……护甲?

玄奘微怔,刚想说佛门弟子不应披甲,但看着李北玄认真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默默地将袈裟叠好,塞进驮袋。

任由士兵帮他披上甲胄。

两个时辰后,安西军大营外。

三百轻骑已经列队。

李北玄一路将玄奘一行送出了城门。

随后再度叮嘱道:“遇到流沙就往回撤,别较劲!还有,要是碰到焉耆遗民……”

说到这里,李北玄突然顿住。

看着玄奘转头望来的目光,只好挥了挥手:“算了,你自己看着办!”

玄奘笑了一下,在马上合十,冲李北玄再度行礼。

而李北玄望着玄奘披甲上马的身影,突然感觉这和尚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违和感。

玄色僧衣外,罩着明光铠。

佛珠串在护腕上晃荡,偏偏腰间,还挂着一柄横刀。

“……”

哪个二百五给大和尚配的刀?

李北玄嘴角一抽,突然又想起某个版本的唐僧了。

不过不是唐三藏,而是唐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