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当税官
周少贵用注水的办法搞翻了盐商的盐船,落入水中的食盐或被河水溶化、或被人哄抢一空。盐商并不知其中实情,以为是天灾人祸,自认倒霉。
文水成从水中捞起盐商后,又捞了几麻袋食盐,于是调侃地对盐商说:“你看,我救了你的人,又救了你的货!”
盐商看了看湿淋淋的盐包,叹了口气,摇了摇手说:“我满满的一船盐,只落得这几袋,要着又有何用,你自已留下罢了。”说着,就上岸请人拉船去了。
周少贵叫文水成开船走人。刚划了几桨,就有个老汉在水里抱着一包盐,对船上喊:“先生!你说了要送我一袋盐的,怎么就走了?”周少贵看时,是那卖竹竿的人,于是笑道:“你这老儿真是贪心不足,那河里还有几百袋,只要你有力气,都是你的。”说着把他的竹竿丢给了他。
船出了东山码头,陈氏又吵着要上岸,说船上实在是坐不住了。文水成道:“再往北走不过几里地,就是府河与黄孝河的交汇口,叫三汊口,那里集市虽不大,却有像样的客栈。”
到了三汊口码头,临河有个古老的建筑,雕梁画栋,琉璃瓦面,飞檐翘首,气势恢宏。周少贵一行下了船,沿河岸台阶拾级而上,只见那楼宇前有一块又大又长的横扁,细看时,上书:‘湖北厘捐司汉襄河道厘捐关 ’。原来是个收税的衙门。但衙门口已长满青草,门旁的一杆大挂秤也生满绿色的铜锈。
文水成连忙说:“前两年,过往的船只到此经过,不论空载满载都要上税,连过路人担挑的猪仔都要按十抽一交税。这两年我经过这里几趟,都没人管,好象是这个税衙撒了吧?”
周少贵道:“先前这一官职称‘提举’,比县官都肥。如今改朝换代,这做官的怕是趁乱拿了税银早跑了。民国政府的官员还未落实到位,这就是真所谓乱世时期。”
文水成上岸后首先就是忙着找饭錧,因为‘翻盐船’的事,起了个大清早,一直忙到中午,肚子确实很饿。而周少贵则对这个厘捐司的衙门很感兴趣,他沿着这衙门走了一圈子,往里打量了一翻,只见衙内满是尘土,看似久已无人出入。正在周少贵东瞧西看时,衙门旁边厢房走出一个老者,迟疑地问周少贵:“先生何来?”
周少贵说:“随便看看,您是……?”
老者道:“ 我是这里的衙役,在此多年。”
周少贵又问:“这里的监税老爷呢?”
老者苦笑道:“如今改朝换代,当官的早跑了,都快两年了。”
周少贵问:“你平日何以为生?”
老者道:“我平日就是捡些菜叶子、或是有些熟人给点东西我充饥度日。老夫天天盼着接任的官来,我好有个活头。想当年,税官在时,我们每天吃的是大鱼大肉……”老者喃喃自语时,还咂了咂嘴,又指着墙上的告示说:“那时见什么都收税,库房里堆满了银钱啦!”
周少贵抬头望那墙上的告示,上书:“本官职司国课,执法严明,因律之所在,不论人情。货之所在既核寻丈,安弃锱铢。凡属船载步担,大小货等,尽行报官,从十抽一。若不由官路私自偸关者,将一半入官。如有不奉明示者,列单议罚。特示。”
周少贵看了先前的告示,心想,如此重税,不知是前朝满天清的制度坏,还是这税官的心黑?
这时,文水已找好了饭馆,叫周少贵去吃饭。席间,周少贵突然对文水成说:“文兄,自从我租了你的船,一路走来,生活上多亏了你的照顾,我一直想送你一件礼物,想来想去都觉得拿不出手,倒是今天无意间发现了个当官的肥缺,就送一个官你当如何?”
文水成不解,心想我哪能说当官就当官呢?
周少贵说:“刚才我们上岸时,看到那个税衙已是人去楼空,只有一个守门的老衙役。先前的监税提举大人乘国家改朝换代之机,早已携款逃逸,民国政府的权力系统还未完备,我们可趁乱过点官瘾,也发点小财!”
文水成道:“那我可不敢,是要杀头的!”
周少贵问:“谁杀你的头?”
文水成说:“官府呀!”
周少贵道:“哪有官府?这厘捐司的税关先前是归省里管,地理位置特殊,是孝感、汉川、汉阳(武汉东西湖区大部以前属于汉阳)三县交界的地方,省里哪里一时记得起这个地方?还听说汉川县任命了一个县长,但人家怕乱世当官丢命,迟迟不敢坐堂,所以那县官也只是个摆设!”
文水成道:“我还是有些怕。”
周少贵道:“怕什么?等我把你扶上了位,我再走。我在江湖行走多时,没把握的事不会做的,你应该晓得我的道行,到时候如果有先前的旧官来,我们就说是当地县里新政府派来接管税务的新官;如果是县里的新官来查,我们就说是省厘捐司委任的旧吏。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民造化人,我们有此良机,何不试一试呢?”
第二天,周少贵伪造了两份委任状,又特地叫文水成划了船到新沟镇上刻了一枚公章,内容则按民国新政府的写法:“国民革命政府湖北省监税司汉襄路税关”。(汉襄路指汉口到襄阳地段关口)。
刻好了公章,周少贵叫文水成把辫子也剪掉,特地做了两套中山装,买了两顶礼帽,把自已和文水成打扮成新派人物,重又来到厘捐司衙门口,找到那个看门的老衙役。文水成很郑重地把周少贵向衙役介绍道:“这位先生是来接任的新税官周关长。”
周少贵不慌不忙地从衣襟内掏出两份委任状,在衙役面前晃了一下,老衙役连忙拱手说:“欢迎大人到任!”
周少贵又指了一下文水成说:“这是我的副手,关卡的卡长。”
那老衙役觉得文水成有点面熟,细细打量起来。文水成怕事情败露,吓得冒出了冷汗。周少贵连忙解围说:“卡长叫文水成,本地人士。”
老衙役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好好!以后请大人你多多关照!”
周少贵拿腔拿调说:“现在不兴叫大人,这里以后也不叫司衙,就是收税的关卡,你以后就叫我关长,”说着又指着文水成说:“叫文先生卡长就行。”
周少贵叫老衙役打开厘捐衙司的大门,首先“查看”里面的往来公文、相关税务帐目、前任税官的人事档案。结果发现公文一份没有,全是些空纸袋;税务税金账目全无,连个账簿都没有,前任税官连个姓名资料都看不到,连先前的官印也没留下。
周少贵觉得蹊跷,心想,莫非前任也是个冒牌货?随即询问那老衙仙役:“你先前的老爷姓什名谁?怎么堂堂的厘捐司衙,官印、公文和账簿俱无?”
老衙役道:“回大人,先前的大人姓黄,名志逸,据说是襄阳人,四十开外年龄,面相凶恶,平日除了逼我们多收税,很少与我们说话,临走时,他把那些书书本本的全都烧了。我们哪敢多问!”
周少贵心中暗自得意,心想,真所谓去者无凭,来者无据,便脱口溜出一句:“俗话说,越烧越发!”
老衙役见新来的大人说话活气,连忙点头哈腰说:“那是啊!那是啊!”
周少贵请人把司衙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就重又写了一张告示,明示了收税的标准。新收税项目刻意比先前的旧例宽松了许多,而且除了船载的大宗货物外,人行、步担的东西一律都不收税。与先前的旧章形成鲜明的比较。周少贵心想,我收就收富的、收大的、收多的,收一笔是一笔,又不交国课。
府河中用大船运货的主要是盐商、石膏商、棉花商、百货商人,所以,周少贵就选定他们为纳税的对象,捞一把是一把,省得与一般小商小贩斤斤计较,更免得‘逮着叫花子子剥眼屎’,一剥一把泪。
但乱世刁民多,周少贵想到,平日定会有不少闹事、‘抖狠’的角色常来捣乱。于是就在附近村庄招募了两个有名的‘泼皮’,一个叫犟驴子,一个叫惨麦疯,让他们在关卡上镇场子,以毒攻毒。还特地用文水成的船给他们做税务稽查船。
为了做得形象规范化,周少贵还特地仿照新军的军服式样,为他们两个泼皮做了两个大檐帽,以正视听。
第二天,周少贵和文水成就叫手下人开始收税。因只收货船的税,那些肩挑背扛、来来往往的小商小贩不用交税,所以对这收税税关卡赞不绝口。不到一月,周少贵就收了上千个大洋。因为他对手下的兄弟出手大方,个个对他无比敬重。
一日,有一艘拖石膏的大驳船经过三汊口,犟驴子和惨麦疯将那船拦下,要收河税。那船老板不依,大喊大叫,破口大骂,道:“小畜牲,老子在这河上往来几十年,从来不缴税,还不快给老子让开?”
那两个泼皮从未被人如此大胆的骂过,这番受了羞辱,哪里肯善罢干休,如是跳将起来,冲到那石膏船上,轮起拳头左右开弓,把个船老板打趴在石膏堆上,口鼻出血,半天不能动弹,等到他睁开眼睛,准备往上爬时,两个泼皮一人抬手,一人抬脚,拖到船边,口里数着一、二、三、就要往河里丢。
这时,船老板还在嘴硬:“告诉你们,我家兄弟是汉川县的县长,你们要是再收我的税钱,我叫他收拾你们!”
那犟驴子和惨麦疯也不是个‘怂’角,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果真一下子将那船老板丢进水里。船工忙用竿把船老板捞上岸,这时两个泼皮又冲上来,抓住船老板又要打,把那船老板吓得带着哭腔求饶说:“两位大爷饶命,你们要税钱就开个价来,我一定给你们就是了!”
周少贵和文水成站在岸上,摇着纸扇,不动声色。
犟驴子对那船老板道:“本来只收你五十元大洋,因你出言不慎,再罚你五十元大洋,你一共缴一百块大洋。”
船老板哭丧着脸说:“我一船石膏也只能卖到五十块大洋,那我不是食了血本?”
两个泼皮又捉住他说:“如果还不缴税,我们把你丢进水里,再把你的船用凿子凿破,沉到水中。”
船老板没办法,只得缴了钱,气鼓鼓地走了。
船老板走后,周少贵也不敢怠慢,他听这人说自已的弟弟是汉川县长,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这船老板吃了点亏,一定是要报复的,他为了防止万一,开始考虑对策。
第二天早上,刚开关卡,就有一艘快船来到关卡边停下,从船上跳出四个凶神恶煞、身穿黑制服,肩上挎着长枪的人。随后,从舱中走出一个穿中山装,左胸上还别着一枚青天白日徽章的人来。果然来头不小。
原来这人就是汉川县的新任县长徐子和。
汉川人都知道他是最近花钱买的的个县官。
原来,一个月前,有个叫尹昌荣的人刚被任命县长,但他怕乱世从政丢了性命,一直不敢出山。而徐子和是汉川汾水人氏,在汉川是有名的财主,他听说此事,就特地找到尹昌荣,花五百块大洋,把他的县官乌纱帽买到了自已手上。
那徐子和上得岸来,劈头就问两个守关卡的泼皮:“谁是这里管事的?”
其实,周少贵昨天早已就想好了计策,并教他们两个泼皮如何应对。那犟驴子和惨麦疯虽然粗野,但还是晓得看事态,是知道‘见子打子’的人。他们见来者派头不小,估计真是县长来了,于是按周少贵的吩咐,故作神秘地说:“大人,我们关长正躲着呢!”
“为什么躲啦?”徐子和得意地问。以为他是怕事。
犟驴子说:“大人!您有所不知,现在改朝换代,税制正要改革,我们关卡地处三县交界的地方,前朝时,这里是省里管,现在省里没人管了,这两天,孝感和汉阳的县长都在想这个关卡的财路,都来找我们关长谈判,想把我们的关卡编入他们县里的行政范围,我们关长怕得罪哪一家都不好,所以躲着不见客。”
“有这个事!”徐子和感兴趣地说:“小兄弟,明不假说,我本是为你们关卡的人昨天欺负我家兄长的事来‘搞人’的,你们打人的事我可先放你们一码,你快些帮我引见一下你们关长如何?”
犟驴子点头哈腰地说:“好好好!”
徐子和盘算着将这个税关纳入汉川县的治下,以后好拿钱,填补买官所花的钱,兴冲冲跟着犟驴子来到司衙,见到周少贵后先拱了拱手,然后虚张声势地把他胞兄昨日挨打的事说了一下,然后话锋突然一转,就开门见山地谈这个关卡的归属问题。
周少贵说:“既然你们三个县都想按收我们关卡,那我要看你们哪家出的条件好,让我权衡一下。”
徐子和许诺道:“如果你归了我们汉川县,这个税衙的关长、卡长还是你们原班人马,薪水比先前加一倍,关税可以弹性上缴,你意下如何?”
周少贵知道这徐子和一门心思想把这关卡掌握在自已手中,心想,自已本是个假官,如果被汉川县收了,那就成了真正的税官,这样算来是最划算的,于是这装模作样地做出无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你们三个县,我谁也不得罪,哪个县的公文和聘书先到,我就跟谁,我晓得这是世道迟早要变的,唉!”
第二天一大清早,徐子和果真开了一个大客船,把汉川县里的一些官员都请来,还叫了锣鼓班子,大吹大打地来到了关卡,把“湖北省厘捐司衙的牌子”卸掉,换上:“汉川县三汊口税关”的牌子。又把任命书发给了周少贵和文水成。
周少贵和文水成东拆西骗,没想到这回真正地当上了税关的关长和卡长。周少贵知道,这官帽若在前朝,是要经过十年寒窗、进京赶考、金榜题名后才能戴的。前朝这厘捐司衙的‘提举’大人,就中过大清的‘举人’,才得的这个官位。
周少贵和文水成通过汉川县府任命,成了名正言顺的税官,这才敢把两人的家眷接到税衙,陈氏和梅氏也成了真正的税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