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纤夫的屁股
府河三汊口的河床是由山坡形成的,比别处略高,平时在枯水或平水季节,水流平缓,过往船只需浆划、风帆推动即可行走;若是到了夏季多雨的季节,河水猛涨时,水流湍急,所有过往船只都要请纤夫拉船通过。
每年到了涨水的汛期,三汊河上就来了一些纤夫,他们头戴尖斗笠,身上一丝不挂,旁若无人,就在河边唱着号子拉纤。
久在汉水和府河行船人都知道一个说法:汉江的纤夫吃得亏,小河的纤夫‘醒倒迷’。
在汉口,‘醒倒迷’是不正经的意思,也有痞子的含意。小河的纤夫之所以痞,是因为小河的水比起汉江的水相对平静,拉起纤来不是很辛苦。
人们对府河的纤夫看法不好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小河两岸的人口稠密,这些纤夫拉纤时,光着身子,不避讳人群也不避讳女人,口里还要唱一些下流的纤夫号子。
府河边的一些放牛娃见到纤夫就会编一些歌谣来骂:“拉纤的,生得贱,光着屁股去拉纤,鸡巴朝地,屁股朝天,一拉就是一整天。磨破了脚,磨破了肩,嘴里还要讨人嫌!”
在府河一带拉纤的,大都是来自应城帮的人,帮主是应城县长江埠人,名叫褚六娃。这褚老六因在家排行老六而得名。褚老六家境贫寒,从小衣食不保,靠乞讨、牵瞎、给人放牛过活,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府河边发现了拉纤的营生,因他拿得下面子、敢脱裤子、水也性好,又下得深水,就开始从事这个行当。不久,他就把当地一些光棍、泼皮都招罗到一起,组成了一个拉纤的班子。
自从周少贵和文水成在税衙坐稳之后,把女眷都安置在衙内居住。税衙旁的河岸边,有三棵老榆树,树干高若十八九丈,树冠如天篷,似伞盖,枝叶茂密、葱郁。树顶上盘踞个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鸦雀窝,成群的鸦雀每天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平日里,陈氏和梅氏两个妇人就端了椅子,在这大树下纳凉、谈天、看过往的船只,也做针线活、锥鞋底、缝衣服。
一天,陈氏和梅氏照例坐在树下做针线活,那褚老六领着四个纤夫,头上戴着尖斗笠,身上赤条条,一丝不挂地拉着纤绳,弓着屁股走了过来。两个女人见了,慌忙转身掩面避让,这时,褚老六来了精神,带头喊起了号子:“两个婆娘坐一对哟!”
众纤夫随声附和:“嘿嗬,嘿嗬!”
褚老六又唱:“两个□□,四个□哟!”
众纤夫:“嘿嗬,嘿嗬!”
陈氏看这群纤夫是些淫邪之徒,口里不干不净,就拉着梅氏抽身走人。
褚老六见陈氏要走,又喊道:“嫂子,嫂子你莫走哇!”
众纤夫:“嗨哟,嗨哟!”
褚老六:“兄弟就来牵你的手喔!”
众纤夫齐声:“快哟,快哟!”
这时梅氏媪怒地瞅了他们一眼。
褚老六更来劲地唱:“嫂子,嫂子莫害羞哦!弟弟我生来是光溜溜,光溜的屁股、光溜的蛋啰!”
众纤夫:“嗨哟!嗨哟!光溜的屁股、光溜的蛋啰!”
陈氏先前在汉江边曾见过纤夫,人家拉纤是规规矩矩,一旦偶遇女人,都要摘下斗笠挡住下身遮丑,或是顺手在河滩上抓一把稀泥巴,糊在自已的裆部,遮盖住私处。
没想到这里的纤夫如此邪恶,便大声骂道:“畜牲!王八蛋!牵你娘的手去吧!”
陈氏本以为自已的骂声能引起收税的‘犟驴子’的注意,好帮她出点气,没想到税关里半天没人回应,再去看时,发现卡位上没人。
那褚老六胆子越来越大,又开始喊:“嫂子,嫂子你莫生气呀!只怪弟弟我太想你呀!”
众纤夫齐声附和:“太想你呀!太想你呀!”
陈氏和梅氏气呼呼跑回屋,周少贵和文水成正在下棋,听说此事,忙往河边跑。但几个纤夫已过了关口,爬上了一处险崖。
周少贵说:“这几个家伙一直在这一带混生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等着,有好戏你们看的。”
三汊镇上有个叫李开怀的乡绅,性格豪爽,喜欢交朋结友,平日喜欢邀了朋友谈天说地,饮酒取乐。自从周少贵来到三汊口后,就与他有了交往,因都是读书人,言谈上投机,彼此常常相互邀请,礼尚往来。
那天中午,周少贵在家安抚了陈氏后,正琢磨如何整一下那帮可恶的邪货纤夫,忽然,有个留‘百岁辫’的孩童,一溜烟闪到周少贵门前,见到周少贵就顽皮地拱拱手说:“先生,我父亲请你到我家喝酒!”说罢就去拉周少贵的手。
周少贵一看,这孩童是乡绅李开怀的儿子,乳名唤作灵娃子的。因两家频繁走动,小孩子也和大人混得很熟。这灵娃子只有七、八岁,顽皮好动,平日尽做些攀树摘果、掏鸟窝、下地摸瓜捉泥鳅的淘气事。
周少贵兴致勃勃地来到李乡绅的家。
李家庭院是先祖留传下来的,园林格局布置得古朴雅致,特别是院内有一棵古柏,因年代久远,树干似枯骨嶙峋,皮间龟裂,色如云岩,其形自然成趣。那树高若九丈,树干虽老,但顶上枝叶苍翠,树上百鸟齐唱。
那李乡绅早已在葡萄藤下架了方小桌,桌上摆了几样下酒的时令菜肴,正等着周少贵。
周少贵客套了两句,就端杯饮酒不在话下。
席间,两人交杯换盏,天南海北、从古至今边谈边饮。他们喝得正起劲时,突然听到灵娃子惨叫起来,他们寻着声音去看时,只见古柏上飞出一群鸦雀,俯冲着下来,对着灵娃子的脑袋一阵猛啄,灵娃子就用手去护头,手指也被鸦雀啄得鲜血直流。他吓得边哭边跑,来到大人身边。那群鸦雀并不怕大人,顿时像一阵风一样追了过来。那群鸦雀也怪,只追灵娃子,并不伤害其他人,周少贵和李乡绅怕孩子受伤,就用凳子去挡,那群鸦雀见难以靠近人,也改变战术,都飞上高空,在人的头顶上盘旋,然后,分批次往下俯冲,向灵娃子头上投掷粪便。顿时,灵娃子的头上、脸上、以及餐桌上、菜碗里、盘子里尽是鸟粪。
那群鸦雀对灵娃子追击了半天,直到灵娃子进了屋才慢慢离去。周少贵和李乡绅大惑不解,怎么出这等怪事。这时他们才听到小雀儿的叫声,这才看到灵娃子手里捏着两个没长毛的鸦雀儿,才知是灵娃子爬到柏树上端了鸦雀的窝。
这时灵娃子还在哭,头上满是血水和鸟粪。李乡绅唤佣人收拾餐具,打水来给灵娃子清洗头脸,然后又重新叫厨子炒了几样下酒的菜,在堂屋里喝起来。那灵娃子洗干净了头脸,就又跑到屋外去玩,刚出门,就又惨惊叫着跑回屋里。口里说:“爸爸!爸爸!鸦雀又来啄我啦!”
李乡绅看儿子又被鸦雀追击,一脸的狐疑。
原来这鸦雀最记仇,谁要掏了它们的窝,它起码记你一年的仇,见到仇人就要去啄、或去朝仇人身上丢粪便。
周少贵见状哈哈大笑,说:“你掏了人家的窝,偷了人家鸦雀的儿,人家鸦雀能放过你?你赶快把小雀儿还给人家。”
灵娃子说:“我不敢出门了。”
从此,灵娃子只要出门,就被鸦雀啄头、或是被丢粪。
周少贵在李家饮酒一直至天黑,刚回到家里就听到陈氏说:“那帮拉纤的家伙太邪,每天见我们就‘撩’,真是烦人,我们都不敢到河边树下乘凉了。”
周少贵冷笑一声说:“娘子莫烦,你们明日照常到河边的树下乘凉,我明天就收拾他们。”
陈氏说:“我可不是个不熄祸的人,绝没有叫你与人打斗。”
周少贵道:“我自有妙法整治他们,但绝不需动手与人打斗!你们到时候还有好戏看呢!”
其实,周少贵在李乡绅家看到鸦雀啄人的事后,就想到了利用河边的鸦雀来对付淫邪的纤夫。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贵在村上请了几个会爬树的农夫,把他们带到河边的榆树下,叫他们都把衣服脱光,只在头上戴一顶斗笠,肩上背一根绳子,扮作纤夫的样子,然后爬树掏鸦雀窝。农夫们不解其意,而且脸皮薄,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裸露身体、丢人现眼。周少贵没办法,只有多给工钱哄着。先说的价钱是每人上一回树给二十文钱,后来讲到每人一块大洋。有道是重赏之下有勇夫,见了硬嘣嘣的大洋,农夫哪个心里抵得住?这才纷纷脱衣上树。
然而裸身上树不是件易事,树上的枯枝断桩会让人皮开肉绽,特别是下身受不了树皮的硌磨。农夫们大多只能爬到树的‘半山腰’就爬不动了。
农夫们向周少贵推荐,说是村里的一个爬树的高手,是个放牛娃,诨名叫猴伢,天生一副猴相,身体骨瘦如柴,但行动敏捷,攀高上树如覆平地。周少贵没办法,只得又去请来猴伢,也叫这猴伢脱光了衣服,戴上斗笠腰上系了个小背篓上树,让他掏些鸟蛋和鸟儿下来。
这猴伢身手果然不凡,只见他轻轻一跳,双手抱住树干,几番腾挪,快捷如猿猴,不一会就到了树的顶端。树顶上有大大小小五六个鸦雀窝,大清早的时候,老鸦雀大都出去觅食,窝里只有小鸟或鸟蛋。
当时树上只有两三只放哨的鸦雀在狂叫。猴伢是上树的高手,知道鸦雀的厉害,也晓得其它的鸦雀听到信号很快这会回来,他连忙用最快速度,抓了几只小鸟、拿了几个鸟蛋放入小篓子就赶紧往树下逃。
到了树下,周少贵叫猴伢把小篓中的小鸟分发给其他扮作纤夫的人,每人手上拿一只,而且让他们把手上的小鸟和蛋举得高高的,沿着那棵大树跑。这时,鸦雀群回来,看到自已的雏鸟被这些‘不穿衣服的人’抓走,开始嘶叫着愤怒地攻击。
周少贵早有防备,叫他们躲藏到篷船里。尽管他们躲得快,但还是有人的屁股被鸦雀啄出了血。
篷船走后,树上的鸦雀还在叽叽喳喳不停地叫。
过了一会,周少贵叫陈氏和梅氏照例又拿着板凳到树下乘凉,那群鸦雀在她们头上盘旋了一圈,并未攻击,就回了窝。原来陈氏和梅氏每天在树下乘凉,那群鸦雀早已认识她们,知道她们没有敌意,也不是敌人,就没有攻击。
陈氏和梅氏在树下聊了一会闲话,本来鸦雀还在树上叽叽喳喳的,突然‘鸦雀无声’。陈氏和梅氏正在纳闷,就听到远处传来纤夫的号子声。
那声音渐渐走近,纤夫们这时也看到两个女人坐在树下做针线活。那领头的纤夫还是褚老六,几个人光着身子往这边走。当他们见了女人,嘴里的号子马上就喊得变了样,喊得越邪、越顺:
“堂客的小脸桃花红啰!”
众纤夫和道:“嘿嗬!嘿嗬!”
褚老六又喊:“堂客的‘胸口’白又嫩呀!”
众纤夫齐声:“尝一口哦!尝一口哦!”
褚老六再喊:“堂客的屁股是糯米糖啰!”
众纤夫:“糯米糖啰!嘿嗬!嘿嗬!”
纤夫们喊着喊着就到了树下。这帮邪货到了女人面前,不但不避,相反直起腰来,把下身的隐私暴露在外。陈氏和梅氏偶尔抬头,正好看见,于是又羞又气,脸色通红,只得转过头去。心想,周少贵呀周少贵,你说是要整这帮邪货的,今天反而更加受辱。
那褚老六还在喊:“哥哥我身上有的是劲啰!”
众纤夫正在合唱“嘿嗬!嘿嗬!”,
突然却变成了惨叫:“哎哟!哎哟——!”
惨叫声里夹杂着鸦雀嘶哑的叫声,翅膀的拍击声。
两个女人抬头看时,只见成群的鸦雀似一片乌云,象狂风暴雨般朝那群光着身子的纤夫身上‘铲’去。
因为纤夫拉纤时是弓着屁股的,鸦雀们用它的尖嘴猛啄纤夫的屁股,不一会,纤夫们的屁股都被鸦雀啄得血流一片,血肉模糊。
原来鸦雀们看到光屁股的纤夫,以为是早上那些光着屁股掏他们鸟窝的人,现在见到掏它鸟窝的仇敌,于是拚命复仇。
那天正好是阴天,纤夫们平时戴的斗笠也没带在身上,这帮纤夫是顾了头就顾不了屁股。到后来,鸦雀见到哪里露肉就啄哪里,有的纤夫慌乱中仰身倒下了,那他更倒霉,连下身的裆部也被鸦雀啄出了血。
那群鸦雀是越战越勇,有的干脆用自已的利爪抓住纤夫身上的肉,又抓又啄。片刻间,以褚老六带头的几个纤夫浑身血股团流,惊恐万状,他们不知是遇了什么鬼,真是又惊、又怕、又疼。最后万不得已,只好丢了纤绳,跳到河里。
那天的水也很急,几个纤夫给人拉的是一艘应城的石膏船,本来船老板刚开始听纤夫喊‘荤‘号子时,觉得很有味,蛮过瘾,于是坐在船上刁着烟,悠闲自得地听。
没想到这帮纤夫突然遇到鸦雀的袭击,一起丢了纤绳。纤绳一松,船就朝顺水方向走。流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船一下子失了拉力,顺水往下流去。因事发突然,船老板猝不及防,没掌稳舵,船在急流水中‘打了横’,被水一冲,连人带船翻了个底朝天。船老在自然水性好,一下子就爬到了翻过来的船底上。
褚老六和纤夫们跳到水中后,鸦雀们还不依,只要他们在水中露头就啄,露屁股就啄屁股。褚老六和纤夫们看到船老大坐在翻过来的船上,也往那里游,这里船老大哭着操起一根船蒿指着褚老六和纤夫们骂道:“你们这帮邪货们赔我的船,赔不起就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