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看稀奇
周少贵老表的曹家榨房重新开业后,生意红火,常有麻烦小事找周少贵帮忙,老表们往来更加频繁。一日,周少贵被老表曹大力请来喝酒,酒后坐在榨房门口谈天时,远处传来呜呜的哭声,曹大力出于好奇,去看热闹。
一会儿曹大力回来对周少贵说:“表哥,那是隔壁糟房送酒的徐六狗在哭。昨天下雨,他在送酒的路上,因路滑,摔了一跤,把一担酒都泼了。老板要他赔,不赔就扣工资。正好今天关饷,钱拿不成了!所以伤心哭。”
周少贵说:“这个人的名字有点熟。“
表弟说:“这个人是你们汉阳人,常在我们这里玩,谈家常时,他说先前还租过你家的土地种庄稼。”
周少贵一听,连忙起身去看。
隔壁做酒的作坊叫做平家糟房,老板姓平,监利县人,离表弟家的榨房只有几步路,周少贵偶尔来这里买酒,与老板见过面,只是个点头之交。
周少贵来到平家糟房门口,看到一个中年汉子跪在那里,不停地望着平老板作揖求情。那汉子的旁边还放着一担桶。
只听那平老板大声吼道:“你个婊子养的苕货,你送酒的人自已把一担酒都泼了,那是你自已的责任,老子没有怪你误了我的生意就对得起你,赔钱是一定的,没钱就扣工资,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我已说了多次了。不想再跟你说了!”
那汉子用一口汉阳南乡话哀求道:“平老板啦!我只是想找您商量,这赔的钱,得分期从我工钱里扣,家里还有一家人等着我的工钱吃饭。若是都扣完了,一家人就会饿死。”
周少贵看时,果然是自家先前的佃户徐六狗,心中燃起对乡情的眷念,决定帮一帮这个徐六狗。
周少贵正要上前搭话,平老板见有人来,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去,边走边说:“你自已泼了酒关我屁事。”
平老板正要进屋。
周少贵喝了几杯酒,变得率性,一下喊住那平老板:“平老板,这送酒的汉子跪地求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老板说:“先生你最好别管这个闲事,他泼了酒赔酒,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又没叫他泼。”
周少贵道:“平老板!这俗话说,放牛娃赔不起牛哇?再说,这下雨天送酒,哪有不滑的呢?”
平老板正色说:“这跟放牛不同,却跟送油是一样的规矩。汉口人的规矩是:送油的人晴天泼了油可以不赔,因为那是意外,但送油的人下雨天泼了油,一定要赔的。因为明知下雨天路滑,你不小心就会泼,不是意外,所以要赔。”
周少贵知道,汉口及周边确有这个规矩。
那平老板是个吝啬鬼,在金钱面前绝不讲情面,也不听周少贵怎么解释,扭头就走。
平老板走后,周少贵来到徐六狗面前。
徐六狗刚才一直顾了求情,没看到周少贵。现在看到周少贵吃了一惊说:“周少爷怎么在这里呀?”
周少贵和徐六狗谈了些过去的家常,说了些闲话,也安慰了徐六狗一番,徐六狗情绪好了很多。
周少贵关心问:“你的酒桶有盖子,怎么就把酒都泼了?”
徐六狗道:“当时我挑着酒走长堤街,脚一滑,连人带桶一下子滚到了堤下。等我找到桶时,盖子已飞到一边,酒早已泼完。有盖子也不行。”
正说话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跑到徐六狗的酒桶跟前,掀开酒桶的半边盖子,忽然大叫起来:“好多小玩意,这是么东西呀?”
徐六狗抬头一看,认得是平家糟房平老板的宝贝儿子九娃。九娃是平老板的第九个孩子,前面生的八个都是女孩 ,这九娃是平老板盼星星盼月亮望的个宝贝儿子,平老板也叫这儿子叫九宝。
平日九娃这小孩蛮逗人喜欢,徐六狗送酒时,还隔三差五买两砣冰糖给这九娃吃。
今天徐六娃泼了酒,平老板扣他的钱不讲情面,徐六狗自是不高兴,现在连他平家的小少爷也不想搭理,于是口里没好气地说:“我的桶里装的是好东西!”
那九娃也不会看大人脸上的颜色,逼着问:“是什么好东西呀?”
徐六狗象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抢上前,一把罩住桶口,说:“里面是稀奇,不能白看,要看五文钱一看。”
平家小少爷听说给五文钱就可以看,连忙跑回店里找账房先生要了五文钱,规规矩矩交给那徐六狗。
周少贵也不知桶里是什么东西,也过去看。于是,徐六狗把周少贵拉到一边,讲这桶里稀奇的来历。
原来,早上正在下雨,徐六狗给客户送酒时,挑着酒在堤上走,在下一个堤坡时,不小心滑了一脚,顿时人仰桶翻,一担酒桶直接滚下了堤坝,那两只桶盖子也摔到一边,一担酒泼了个精光。
因害怕赔不起酒钱,被老板责骂、丢了饭碗,就在路边急得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就到路边的水沟里去洗脸,时值清明时节,水里游着一群一群的蝌蚪。汉口人把蝌蚪叫蛤蟆妮。
无聊之中,徐六狗用桶装了一些蝌蚪在路边玩,边玩边思量怎样回糟房交差。
最后他想到,酒是自已泼的,赔酒是要赔,得找糟房的平老板商量能不能分期赔,这样不至于害得全家人饿肚子。徐六狗指望平老板念在主雇一场,会讲些情面。拿定主意后,他准备泼掉桶里的蝌蚪,挑着空桶往回走。
正要泼时,忽然想到城里的小娃很少见到这玩意,于是特地留了一些,准备拿到平家糟房去讨好平家小少爷。没想到平老板并不买他的账,不同意分期扣钱,要把工钱一次性扣完。因在气头上,所以徐六娃不想把这桶里的东西给小少爷九娃看。
平家小少爷刚才花五文钱看过一回桶里的东西,现在吵着还要看。嘴里不停叫着:“我还要看稀奇!”
而那徐六狗也不再客气,板着脸说:“要看就再把钱。”
周少贵听了,觉得好玩,哈哈大笑起来。那徐六狗一听不解地说:“周少爷,你笑个什么?人家正在着急呢。你要是有心的话,就借我些钱救救急。”
周少贵道:“你马上有钱赚,岂有借钱的道理。”
徐六狗说:“周少爷不借便算了,何苦挖苦我?”
周少贵听了也不恼,笑嘻嘻地说:“徐兄,我看在汉阳老乡和以前的关系上 ,怎么会不管你的死活。我现在确定可以帮你搞钱。”
徐六狗没好气地道:“怎么样的搞法?莫不是叫我去偷?叫我去抢?”
周少贵道:“你个笨脑壳,难道说不能再想其它的办法了吗?”说着,凑到那徐六狗的耳边教他如此这般。徐六狗果然依计而行。
按周少贵的吩咐,徐六狗找平老板借来一架梯子,和一只木脸盆,将水和蝌蚪装在脸盆里,用绳子将脸盆挂在马路边的电线杆子上,旁边就放一架梯子,然后在门口大喊:“看稀奇呀,看稀奇,今天不看明天是看不到的。”
当时这一条街的人流很多,不一会就围了一大群人,其中有不少小孩。因为好奇,都想看个究竟。
首先抢着上去稀奇看的都是些小孩子,然后也有大人上去。那徐六狗就站在梯子边收钱。那些不认识蝌蚪的小孩看后就新奇地大叫:“哇!真好玩!好过瘾!”
有些认识蝌蚪的人上梯子看后,发现上了当,这哪是什么稀奇,但自已已上当,觉得滑稽,便也摇头哈哈大笑。
站在梯子底下还没看的人,一直注意着梯子上面看过稀奇的人。见他们这些看过稀奇的人不是叫就是笑,以为是什么神秘的稀奇,都连忙上前打听。那些小娃娃说不出蝌蚪的名字,只说是稀奇;
那些为了看稀奇上了当,交了钱的成年人,怕别人笑他无知,也不说出在梯子上看到的实情,反而想让下面的人再上当,也骗下面未上当的人说是稀奇。于是不断的有人上梯子去看。
后来上去看的人因连锁反应,上当后又是一阵哄笑,越是笑,来的人越多。
这条街上有个管税的人,姓刮,人称刮层皮,收起税来六亲不认,收税的名目是层出不穷。刮层皮天生的斗鸡眼,看人时双眼瞳孔对视,甚为凶狠,他先前是这街上的霸王,官府为了收税,特意收罗这个狠人,街上大小商贩、贩夫走卒无人不怕他。
刮层皮每天在这条街上转,一有动静他就会闻风而动,
果然,看稀奇的生意一做出了大响声,刮层皮听到响声马上就赶了过来。
他发现这回做生意的人有些奇怪,也有些纳闷,他看到电线杆子上一丈多高的地方,用木棍系着一个木脸盆,电线杆子边放个梯子,梯子旁边有个乡里人坐着用木桶收钱。有一堆人站队交钱,一个个依次把钱往木桶里丢,丢了钱后,爬上梯子,观看木盆里的东西。看完了就都笑着离开。
刮层皮走到徐六狗跟前,猛踢徐六狗收钱的木桶说:“喂,乡巴佬,你搞的什么玩意,这么热闹?快把税交了再搞!”
徐六狗没做过生意,不认识管税的刮层皮,也不懂什么叫交税,以为是街上‘擂肥’的人,就不搭理刮层皮。
刮层皮从来没有人敢轻视,今天居然有人不买账,顿时怒了,骂道:“婊子养的,装傻吧?老子这就抽你!”说着,抡起了巴掌,正要下手时,周少贵出面笑着说:“刮兄,这是我的生意!”
刮层皮一看是周少贵,他们是老熟人,相互知道底细,知道周少贵总搞一些怪名堂,估计还可以赚一笔,便说:“原来是周先生的生意,难怪这么热闹!你今天做的什么生意呀?”
周少贵说:“我们今天的生意是看稀奇,刮兄想看稀奇的话,我免费。”
刮层皮眨眨眼,用手指来回梭动,小声说:“周先生,看稀奇都是小事,那您的税怎么交?”
周少贵道:“四六开!”
刮层皮听了一喜问:“那周先生是四,我的是六罗!”
周少贵笑说:“你真没白姓刮,干脆五五吧!”
刮层皮看钱已谈妥,只等到手,就再谈玩的事。
刮层皮发现看稀奇的人从梯子上下来后,都在笑,觉得那东西一定很好玩,早就想上去看,只因钱字当头,才忍着没上去,现在钱已谈好,就急着看稀奇,说:“我先看一看你那稀奇,再帮你维持稚序。”
刮层皮插了队,抢着爬上梯子,急急地去看,这一看,把他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不就是个蝌蚪吗?就是个蛤蟆妮?你们竟然能把它当稀奇,让人们花钱看!真不亏为拆白党!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时梯子底下又有人问:“里面是什么东西呀?”
刮层皮本不是什么好人,他都觉得这事太滑稽,但想到等会儿还要分钱,就笑着说:“你们自已看。”
又有人问:“那你笑什么呢?”
刮层皮正在下梯子,本来忍着不再笑,被这一问又逗乐了,笑得肚子抽筋,一不留神,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周少贵把他扶起时,刮层皮摸着屁股说:“看样子还得四六开呀!我都被摔残了!”
周少贵笑着答应:“好,没问题!”
这看稀奇的事搞了半天,徐六狗骗回了几倍的酒钱。
周少贵知道这个游戏终究有玩破的时候,赶紧叫徐六狗把收到的钱先拿走,再来。
却说街上有个以捡破烂为生的人,小名叫尿货,他也想上去看稀奇,但又舍不得钱,一直沿着梯子转了半天。就是舍不得身上的钱。
一旁上过当的人见了这情景,怂恿道:“尿货,你光在底下转悠,哪看得到稀奇呢,这回是西洋人从海外带来的稀奇,赶快上去看啦,要不明天就看不成了。”
那尿货慎了半天,最终下了决心,一拍自已的大腿说:“老子今天拚了老本,也要花钱看看稀奇。”说着,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五文铜钱,郑重地交给徐六狗,急急忙忙上了梯子。
他这上去一看也吃了一惊,之后,哭着下了梯子,在地上打滚说:“这哪是么稀奇,不就是一些蝌蚪、蛤蟆妮吗!你们是骗子,你们骗了我的血汗钱,快还给我!”
那尿货将事情一说穿,人们一哄而散。
周少贵大声道:“ 你们一个个孤陋寡闻,竟然听一个尿货说的话,这个东西是很象蝌蚪、蛤蟆妮,但这其实是洋人从爪哇国带回来的鳄鱼幼虫,不信你们先看看蝌蚪身上的花纹,再看看这小鳄鱼身上的花纹,两者肯定不同。”
听此言,有人果真又去仔细看那木盆中的蝌蚪,看它身上的花纹有何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