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一巴掌扇不走
赵昌没有什么心思和挽尊的老父亲继续交流起名的话题。那个话题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过去了。
“您扶我一下……”他平静大胆中透着一丝无用，伸手抓住老爹的胳膊。
有点站不动，让我找个支柱缓缓。
嬴政：……？
让我扶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他被强行搀扶儿子，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赵昌撑倒是能继续撑，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他不想忍。从支撑中汲取动力，过了一会，行动似乎恢复了些，他才放开支柱。
“快走快走，我要去看看他们。”赵昌催促地说。
嬴政仍然沉浸在有点奇妙的状态中，一言不发地迈步。
赵昌很清楚应该往哪里走，根本不需要有人带路。埋头赶去给望姬安静休养的侧室，他还没走进去，又遇上了出来的老妈，织妫拦道：“她累了，睡了过去。”
“这样么。”赵昌在门口眺望，看了看昏暗的室内。
“康呢？”嬴政在旁边不解风情，问他心中的“小小昌”在哪里，“康呢？”
就是考虑到这种“外人”存在的情况，不方便一同见母子。小康康被抱去他自己的婴儿房酣睡，自己接待“外人”。
嬴政急切的心情在看到那一点小襁褓之后就消失了。
他本是一刻都等不停地进来，但是临到关键时刻，他又身板挺得倍硬，只会站在一旁，用严肃的目光看着最柔弱时期的康。
好小，感觉两根手指就能捏死。
连赵昌都被他丢下，在之后才赶了过来。赵昌一进来就看见老爹杵在小床前站军姿。
“您……”
嬴政严肃：“嘘。”别打扰我的小昌睡觉。
赵昌无语，走过来也凑近了一点看，哪怕有心理准备，在看到幼子的时候，他也惊住了。
好小，感觉两三口就能吃掉。
他是第一回看出生的人类幼崽。像其他弟弟妹妹，能和他接触的时候，起码都会跑会跳会说话了。这么一丁点大的小小孩……
赵昌沉默地看。在屋里站军姿的又多了一个。
等到织妫走进来，看到这场景，迈入门槛的腿都迟疑地僵停一瞬，她的心理活动静默片刻，对这种观赏行为表示不理解。
“你们……”
“嘘。”x2
织妫心里翻了个白眼，又走了。
屋里再次剩下他们，赵昌盯着康看了一会，感觉老爹还会守在这里一段时间，他也悄无声息离去。
只留嬴政，用探究的目光在小小孩稚嫩的脸上描摹，心里不住地想：
这个眉毛有点像昌……这眼睛闭起来的样子……有点像昌……耳朵，嗯，有点像昌……
他这双滤镜眼一过滤，怎么看怎么觉得像，透过幼孙看幼子，根本看不够。
赵昌再前去看同样在沉睡的望姬。
昏暗的灯火让室内不至于失去视野，哪怕看得不如白天清晰，也能够感受到她的憔悴，苍白的脸颊，无色的嘴唇，睡眠中仍然微蹙的眉头，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的黑发。
这被带走生机的样子。他无端想到了几年前，像当时看到被张良刺杀后的老爹，受伤后又不专心养伤，强行熬了很久，犹如枯草。
赵昌忍不住悄悄伸了一根手指，感受望姬存在的微弱鼻息。确认人还活着，他轻轻抬手，又戳了戳望姬的头发，微凉还有些潮湿。
他心里总是没有什么实感。
看了望姬一会，他又回去看康，过一阵又回来，这样来回往返。
直到天色蒙蒙亮，赵昌再次来看望姬时，发现这人睁开了双眼：“你醒了。”
“嗯。”她的声音像是从鼻腔中发出来的，有些飘浮无力。
赵昌问：“你要看看康康吗？”
“……要。”
“好，等一下，我就来。”赵昌宛如接到菜单的服务员，转身就要去端菜。
他叫鱼再去让太医来看看她，自己迈着步子去找老爹。
老父亲一直守在这里，并在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中取得了飞速的进步。
康康在这期间先醒过一次，嚎了两下，被带去喂奶后就变得安静又乖巧。
嬴政寻思了一番：这是喜欢吃饭。
他又坚定地找到了一个康像昌的点。
紧接着他就在儿子的怂恿下，试着将康抱起一次。
最开始他确实有些许僵硬，抱在怀里轻得像最薄的丝绸，软得如同一团水。但很快他就在理论大师赵昌的指导下调整了姿势，找到最佳角度，直接爱上了这种抱着小团团的感觉。
要知道他上次主动抱幼子，那还是当初盛怒之下，把同母异父的幼弟摔死。他不能接受的不是母亲背着他生了弟弟，而是母亲试图扶持弟弟觊觎自己的位置。
现在算是他第一回正儿八经抱小孩，他倒是想一直抱着不撒手。
但嬴政是绝不会直接承认这一点的，所以他只是带着康在屋中走了一圈，又将睡着的康放下。
看着熟睡的小崽子，嬴政心中再想：喜欢睡觉休息，这也很像昌。
他估摸着等会就得去找大臣们开始今天的工作，正想着最后再和康待一会。谁知道儿子走进来，打断了他的美好时光。
赵昌拎了件披风样的毛氅，弯腰一手把康康抱起来，又把小孩盖住，轻声道：“她醒了，我想带康去给她看一眼。”
嬴政盯着睡得很死的幼崽沉默。
“您如果还想抱他的话……”赵昌早就看透了这个老父亲的死要面子，笑说，“其实您抱我一下也可以的啊，您还欠我一个拥抱呢。”
不要抱替身了，抱正主啊！
嬴政还是沉默，先看着那个一巴掌就能托起来的，又看着这个一巴掌都扇不走的……
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无疑透露出他内心的一万句话。
“我很忙。”嬴政说，在这里待的时间也够长了，今天还要干活。虽然熬了一夜，但精力还算可以。
他作势要离开，又道：“做完这些，来找我做事。”
“好的。”
赵昌裹着小包袱，走得又快又稳，望姬还是躺着，医官们正在准备药，在这之前，她终于比较神志清醒地见到了自己的孩子。
她瞥了康两眼，又静静地平躺，目光转而凝望着上方。
赵昌摸不着头脑，不太明白这种反应是怎么回事，紧接着他就看到望姬的眼角流出两行清泪。
“怎么了？是因为很疼吗？”赵昌惊了。
还没有完全恢复理智的望姬依靠内心的想法行事，在信任的人面前完全不设防，她沉寂地落泪，根本没有看旁边的一大一小，虚虚盯着半空，悲伤地吐出一句轻声细语：“太丑了……”
身体的疼痛倒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从醒来开始就没有舒坦过，真正让她流泪的，是心中的疼痛啊。
她幻想中的康康，要么是像自己一样漂亮又可爱，要么是像他一样帅气又可爱。
这个红扑扑的小东西是什么？我那个天下第一可爱的孩子呢？为什么他还没有小金可爱？
现实和幻想离得好远，她一时不能接受。
被失智亲妈攻击外貌的康，对此一无所知，睡得还是很香。
“不是的。”赵昌慌忙地小声解释，“刚出生的孩子就是这样的么，过几天他就会变得好看了。”
其实观摩眉眼并不难看，但是皮肤遮挡住了五官的优势，让望姬一眼看过去，开始心碎。
她还是平躺着，静静地落泪。
“我母亲说我从前就是这样的。”
“真的吗？”望姬燃起一丝希望。
如果这样，那康还有救。
“真的真的。”
望姬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喟叹：“那就好……”
“那我……先把康康送去他的小床上睡觉？”赵昌迟疑，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们俩继续相处了。
总觉得把还没变好看的小康同学放在望姬旁边，会影响到她恢复的心情。
“我想再看一看他。”望姬却说。
不能接受归不能接受，她还是很爱这个孩子的。
稚嫩的幼子让她柔和下目光，渐渐忘却了身体的痛苦。
她看了许久，似乎想将这全部刻进记忆里，说：“请送他回去吧，我这里并不适合他休息。”
她只是觉得自己身边现在血气太重，不希望他们继续留下。
“哦……我等会要先去父亲那里，如果你有需要，或是什么急事，随便让什么人来找我。”
“嗯，我会的。”
赵昌裹好仍然在旁若无人睡觉的康康，又一只手把他抱走，另一只手摸摸望姬的头发：“辛苦你了。”
本被汗水浸透的发丝已经干硬。
望姬一僵，还没开始感动就脱口而出：“我现在是不是也很难看？”
“没有，是好看的。”
望姬根本不信，她猜都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整个人突然黯淡两分：“……请让我静静。”
赵昌没发现她原来是这么注重仪态外表的人，心中感到新奇，但没有多谈，他不想把人惹毛：“好吧……中午我会尽力回来一次。”
望姬已经在悄悄自闭了，拽起身上的毯子盖住了下半张脸：“……嗯。”
他看了又看，背着人无声露出笑，把康放好，又留下信赖的人看守，在门左挂好弓，前去找老父亲。
熬了一夜，赵昌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但他担心老爹会累。即便昨晚没休息，今天该做的事也不能停下积攒。
他觉得老爹叫自己也是出于这种原因，通宵之后，只靠一个人肝工作，可能会累成傻子。
赵昌马不停蹄地冲去殿中，准备整理上奏，一进去居然先看到了老爹。
平常这个时候嬴政一般都是先找人开小会发任务，等到解决完和大臣们的交流，才会去看奏疏。
“您怎么……”会在这里？
“哈哈哈哈！”嬴政看到儿子，先笑了出来，而后递过去一则速报。
传信的使者接力奔波不停，一路换马，没有停歇，终于送来了来自东方的最新战报。
赵昌看着它心里有猜测，但仍然不敢相信。
不会吧？是齐国的……就这么巧？康一来，它就也来了？？
他充满怀疑地接过老爹手里的速报，低头飞快阅读。竟然真的是齐王已投降的消息。
赵昌心中其他想法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蒙恬……
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