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美生的顾虑

几日后,领毛前来回执,她恭敬的立在熏香炉旁,淡淡的幽香让她稍有缓和,袅袅的雾气中,当真飘渺似仙子……

木子希端坐正中,隐隐传来咳嗽声,一边批阅文书,一边抱怨着:“楚仙,孤让你点熏香驱散蚊虫,你为什么点的这么浓?你是把孤当蚊虫熏走吗?”

楚仙飞奔过来,一下把熏香端走:“对不起,大王,下次我也不会了!”

领毛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她们这个大王,包容心也太强了,楚仙不止一次失误,大王仍然用她,至今不换,难道天底下可做心腹的,就只有楚仙一个了吗?

眼前云烟散去,木子希看领毛看得清明。

“怎样了?孤的设计可还算中意?”

“确实,普通凡人不能与大王相比,大王,您可是在云端!”

“可惜了,孤对赞扬不感兴趣!”看来领毛也不能免俗,这小姑娘,最缺失的一角就是那一份坚韧,太不似美室了,总归还是有点遗憾。“那不妨说说其中缺陷所在?”

“缺陷?也是有的!”领毛若有所思,却沉吟良久,“前几天,有两个柳花,到了幼学之后,以虐待幼童为乐,她们说,她们喜欢大人,才不喜欢小孩,而且,她们还说背后有人,牵扯甚多……”

“这种害群之马,难道你就不知道怎么处理吗?”木子希对领毛有些不太满意了,“该怎么惩罚就惩罚,不要露怯!”

领毛怯怯说:“好,我听大王的!”

木子希微微一笑,领毛说不出大的问题来,看来事成,唯一不足是领毛的性子,太软。

乙祭来到王宫,较以前多几分苍老,看来高句丽百济把他搞得焦头烂额。

木子希见他,和以前大不一样。

乙祭佝偻身躯,却极是恭敬文雅,像极了古时文臣——大王若不作为,便必死谏。木子希不想被他这副嘴脸束缚,说道:“乙祭,辛劳至此,也该颐养天年了!”

乙祭诚恳道:“先王遗命,为臣当鞠躬尽瘁,纵使肝胆涂地也甘心,唯愿骈死奔途,以慰先王之心!”

木子希腹诽:乙祭这老头子,也别太会给自己贴金了!这新罗国,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身边的谋士僧满离开才几个月,你就广纳姬妾,说是要把以前没享过的美女玩回本。没想到最后不是你玩了她们,反倒是她们耗尽了你多年攒下的气血,让你亏空至此。

如今你摸鱼遭到了鱼群啃噬,却非要在我木子希面前装乖。她本想借此爆发,可看着乙祭,终止了念头。

他真是个滑溜溜的老狐狸,可惜胜曼虽机灵古怪,却没能抓住他什么把柄。木子希只能忍着,眼睁睁看着老狐狸在眼前晃悠,却没法将他拿下。

楚仙心中明白,扶着乙祭走下王宫的台阶,乙祭却仍不肯罢休,又道:“所以,大王,您切记以后勿要再出王宫嬉戏,玩物丧志实乃大忌,当以勤于国政为重才是!”

木子希望着他的背影:乙祭,你既已替我做了主,何必再特意提起?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好,既然如此,她木子希定要让这劝谏成真——待饮马富士山之时,她要将心底积压的仇恨,看她如何凭着灵魂里带来的仇恨,对待倭寇像对待鸡豚般肆意砍杀!

那乙祭算什么?抵挡了一个杀神的路的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咬着牙,心中也恨着。

这时,毗昙与庾信求见,对立两旁,颇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架势。二人虽恭敬谦和,眼中却都闪烁着炯炯的火焰。

木子希居高临下,睥睨天下,也看着眼前二人。以前,他们为她争斗,为新罗相争——很好,只有懂得竞争的人,才配做她的学生。

庾信倒有些负荆请罪的意思。先前放弃援救耽罗一事,他确实过于私情用事。那浩园鹤本就对秋鹃小姐有意,又觊觎耽罗国国主之位,如今他自知实力不足,便依附百济做了百济的傀儡,竟将大好的耽罗国土拱手让人。

庾信心中有愧,想要恳求木子希的惩罚。于是看向她时,他始终低眉敛目,态度恭敬,默默立着,不敢多言。

庾信眼中似有悔泪闪动。

木子希看着他,开口道:“庾信,卿这是想做痛失街亭的马谡么?”

庾信恭敬地望向阁楼上的木子希,回道:“臣深知,人做错了事须得有相应惩罚,这不是大王您教我的吗?”

其实庾信既有伽倻金氏相伴,又有春秋的寄托,更不必说还是木子希的学生。于公于私,轻罚就已经足够了,这点庾信自知——他明白,木子希统一新罗的大业,必定少不了他,所以才敢如此坦诚请罚。

木子希立于高台之上,心中暗忖:庾信确实长大了些,也比从前多了几分胆量。

“孤虽不会斩了我的学生,但孤不介意用些方法,郁陵岛之事已是先例,尔后再做,就让本就稀少的伽倻人恨你永生永世。现在你大可解甲归田,守卫新罗自然会有别人,毗昙,你可以尽情去施展,乙祭下台,你就是代理上大等!”

话音落下,便是场上的沉默。

庾信闻言,不禁有些错愕——自己这点骄傲,在此刻的木子希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乙祭走了,能够对抗乙祭的庾信就不再是她的左膀右臂了,也就没有价值了。

毗昙也大为错愕。

看来大王这是要断尾求生啊,救援耽罗失败,分明是利用了庾信的私心,牺牲了他,借此不费吹灰之力灭掉了百济与新罗两国共同的眼中钉——耽罗。

如今庾信已成无用的弃棋,他与阏川自然就能成为木子希真正的左膀右臂。想到这里,毗昙不禁有些激动,甚至微微颤抖,即便眼前的木子希并非金德曼,但她却懂得以屠龙刀动人心,这已然难能可贵。

木子希望向他,倏地露出一抹浅笑,梨涡深深印在他心上。

他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大可以存一份偏心。世间诸事皆是人做,若对新罗有利,管她是妖是人呢?

毗昙与庾信,同走一条大路,却走出了两种心境——一个心中不胜欢喜,一个心头密布层云,再无往日灼灼神采。

“怎么样?”夏宗问道。

“庾信中了大王的计策。乙祭虽是老狐狸,实则已如薄峰之雪,日渐衰弱,要拿捏他的日子,不远了。”毗昙就事论事,语气客观。

“呦!我的傻弟弟,你可得抓住先机!大王既不用庾信,又要扳倒乙祭,还要征服高句丽与百济,阏川那人背景浅薄,怎比得上我二弟你?”夏宗端着茶碟,喋喋不休起来,“你只需拿出‘美室之子’的名头,一大片人都会跪服,更何况二弟你还有经天纬地之才!”

他接着畅想:“二弟你才是天资,貌是天姿,若大王有心,将来与你联姻也未必不可。到那时,大王身边能用之人,便只有你了。”

夏宗句句描绘未来,却句句戳中毗昙的心肺。没等夏宗说完,毗昙已起身离座,径直走去。

夏宗见状,有些动怒,正要起身去追,嘴里还念叨着:“说你什么好!你还真是个傻弟弟!”

一旁的美生却扬手阻止了他。

夏宗看着眼前的美生,只觉他和毗昙一样,越来越不着调。美生沉迷于筝乐,痴迷于唐国传来的风尚,整日煮茶焚香,再也不理人间俗事。

如今夏宗成了美室家族的顶梁柱,为家族操碎了心,却还落不下一句好话。母亲美室太强了,家族里每个人都还在怀念她,可怀念终究当不了饭吃。

夏宗捧着母亲美室的牌位,一边悄悄拭泪,一边窃窃私语,抱怨着所有人的行事。

美生终于忍不住,沉声道:“你以为毗昙真是傻的么?我看是你傻!”

夏宗被怼得一怔,脸上茫然无知。

美生见状,上前取下供桌上的牌位,将其重新摆放端正,随后在牌位前跪下,声音带着愧疚:“弟弟,是我对不住你!大王虽常说我们与庾信伽倻,乃至王室没什么两样,可她对我们,也仅仅是利用罢了。若是哪天我们失去了价值,即便身为美室家族的人,也会被她弃如敝履……我真怕有那么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