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英娥长大的代价
连续打了两场大胜仗、拿下两大敌酋,尔朱荣却得到一个明升暗降的收场,也难怪他不喜反怒。只不过从朝廷的利益和角度上说,这是打压军阀的一种手段,好像也没有什么错误;然而大魏王朝江河日下、叛乱四起,朝廷的威望、统治力、影响力尽皆不如以往,可朝廷竟然在尔朱荣刚刚打赢胜仗的时候来这一招,着实有些急功近利了,此举非但显得太过心急、落下薄待功臣之名,而且容易被野心之辈加以利用。
别的势力姑且不说了,仅仅只是尔朱荣就会拿此事大作文章,让他的人在京城掀起一场舆论风暴;若南梁的细作也借机兴风作浪,朝廷必然名望大跌、阵脚大乱。而朝廷和尔朱荣的关系,也将因为这场舆论进一步恶化。
卫铉知道尔朱英娥受成长环境的影响,具有很多名门子弟都没有的政治认知,他希望尔朱英娥在自己离家之时能够打理好家事、维护好卫家和部属家眷关系,而不是变成一个只会自娱自乐的政治白痴。见她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以增强她的见解。
尔朱英娥来到卫家庄之前,不太理解“都督四州诸事”和“都五州诸军事”的区别,单纯的以为父亲掌管的地域又将增加一个汾州,故而不知道她的父亲因何发脾气。此时一经卫铉细细提点,她终于明白个中奥妙,微微蹙起眉头道:“阿郎,此事对你有没有影响?”
“大都督和朝廷的关系目前还不到那一步,就算对我有影响,那也是以后,而不是现在。再说了,我的背后是大都督,有什么好担心的?”卫铉轻轻把她揽在怀里,安慰道:“这种事,你只要心中有数即可。你把我从一介流氓带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日后如何还要靠我自己努力。我一个男人总不能事事都要你来操心,若是一直都要依赖你,那像什么话啊?”
卫铉吁了一口气,让她横抱在自己双膝上,目光望着窗外渐渐淡去的瑰丽的晚霞、若隐若现的的星星,一时间豪情万丈。
他现在彻底掌控了新军,等于是有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而且新军经过战争的洗礼,使得许许多多天赋过人、意志坚定的士兵脱颖而出。卫铉打算到上党郡上任以后,将这些优秀的士兵纳入亲卫,只要他们跟着自己久了、时不时的教导一下,其忠诚度自然而然的提高,之后再下放到军队,就能自下而上的掌控整支军队。
同样对他心服口服的叱列平和念贤,也已不再是他的阻力。在两人之中,叱列平背靠实力雄厚的叱列家,此番又在战争中扬了名;尔朱荣出于笼络叱列家的缘故,迟早会他调离新军、升他大官,而不是一直让他当新军副将。若是他离开新军、高升他方,那对现阶段的卫铉来说,无疑更好。
另外一名副将念贤是祖籍金城郡枹罕的氐羌胡族,他在河东毫无势力,堪称是寒门中的寒门,对卫铉没有一点影响。
至于朝中反对以及要扳倒尔朱荣的政治力量并不弱,而他也是尔朱荣势力中的核心成员了,一旦和尔朱英娥完婚,迟早被重点针对,甚至还会沦为那些势力对付尔朱荣的突破口。但是只要尔朱荣不倒,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神仙打架,还轮不到他这个小角色来操心;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他只要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其实就是在帮助尔朱荣。要是实在避不开,那又另外一回事了。
尔朱英娥看着卫铉自信而坚毅的模样,欣喜的说道:“嗯。我相信阿郎的本领,只要阿郎有心,定能成就一番伟业。”
卫铉打定主意,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目光看着怀中的可人儿,不禁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啊!”
“阿郎,你摇什么头啊?又可惜什么?”尔朱英娥好奇的问道。
卫铉笑着实言相告:“可惜你太小了,否则的话,咱们干脆完婚得了。”
一听此话,尔朱英娥顿时就不高兴了,娇嗔道:“我哪里小了?我哪里小了?”
“这么想嫁?”坦率的说,卫铉发现这个小娘子与分开时相比,又长高了一点点,体态更加高挑窈窕,只是和同龄女孩一样偏瘦、衣着搭配也像以前那般不伦不类,但是小娘子眉眼如画,一眼望去只觉清丽喜人;此时娇嗔薄怒的模样,又透出少女特有的野性活泼。
“那是当然了。”尔朱英娥可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再加上两人只差完婚那一步了,她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伸出双手揽着卫铉的脖子道:“比我还要小的人都当上孩子的母亲了,我可羡慕极了。”
尔朱英娥忽然间又起了什么,她从卫铉怀里站了起来,坐到卫铉对面:“你和芷兰阿姊认识?”
“你说元芷兰啊?的确有过几面之缘。”卫铉点了点头,说道:“她竟然喜欢墨工、痴迷于工技,着实与其他女子不同。我用纸鸢来比喻木鸢和木鹊,说是只要解平衡和力的问题,的确可以飞翔。我当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难怪她老是问你何时回来。”尔朱英娥恍然大悟,她目光看着卫铉,居然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你是随口说说,可她却当真了。她定然有无穷无尽的问题找你解答,你要是答对一个,另外又有很多个问题让你答。你若不解答、或者解答不对;她是不会走的。”
卫铉怀疑的问道:“你可别吓我,她至于那么夸张吗?”
“很至于的。”尔朱英娥嘿嘿的笑着说道:“芷兰阿姊就是一个较真的人;她从来不与你说笑,一旦她认真起来,谁都头疼,你已经成功引起她的注意,你以后可惨了。”
卫铉听闻此话,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笑着说道:“我用不了多久就去上党任职了,元芷兰再怎么痴迷工技,可她终究未嫁的待字闺中的少女,他父母不可能让她跟着去。”
“以后你就知道了。”尔朱英娥见卫铉不信,也懒得说再元芷兰了。她转而言归正传的说道:“我从肆州带来好多战马、驽马、耕牛、羊;此外还从我的叔伯兄长手中‘借’来好多铁锭、武器装备。我的牧场养不了那么多牲口,我的仓库也放不下那么铁锭和武器装备。”
说到这儿,尔朱英娥都快愁坏了,她长叹一声,愁眉苦脸的说道:“本来都这样子了,你又把战场上缴获的战马、武装装备通通塞进去,你说我怎么办?”
大魏王朝很有游牧民族特点,将士们从战场上浴血奋战缴获的战利品,一般都由主帅处理和分配,即便是在朝廷大有威望的时候,都很少有将军把战利品上交国库,现如今,那就更加别想了。
不同的主帅,对战利品各有不同的分配手段,有的主帅率先抽走一半,剩下一半由打仗的将军自行分配,有的甚至抽走六七成。尔朱荣还算不错,他向来抽三成,另外七成全部由前方大将自行处理;也就是说,哪个将军得到的战利品多,最后得到的也多。
卫铉这回端掉了费也头牧子后勤重地,又打了很多动粮队,得到战利品比其他军队加起来还多,等尔朱荣拿走三成之后,还剩下很多。
在剩下的七成当中,卫铉拿出五成当奖励、两成当伤亡将士的抚恤金、一成用来嘉奖特别突出的将士;如果一名将士战死或者残疾,其本人和家属除了可以领取奖励、抚恤金以外,还能从特别突出那里领走一份,而最后剩下的两成,便是卫铉本人的了。
这种分配方式固然不太合理,但是新军军纪严明,各级将领胆敢贪没士兵一文钱,就是被斩首的下场;所以和大魏王朝其他军队相比,新军将士们得到的财富绝对是最好最高的。而卫铉给予阵亡将士和残疾士兵的从重分配,将士们非但没有异议,反而十分欢迎,因为他们也是随时可能战死沙场的人,将心比心之下,自然不觉得卫铉偏心于阵亡、伤残的士兵。
卫铉虽然只拿剩下七成中的两成,可是这回缴获多、新军士兵少;他这两成依然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而战场上缴获的损坏的、完好的武器装备,从来就不计在分配给士兵之列;将士们虽然可以战场上更换更好的武器装备、也可以或者私藏几件,但是战后却不分配了,所以卫铉在武器装备这个方面,如今剩下得特别多。可是他自己又没有储存这些武器装备是粮草的大仓库,于是他通通塞进了尔朱英娥位于梗阳县的私人库房。属于他的牛、羊、马匹也全部丢进了尔朱英娥的牧场,由尔朱英娥的奴仆放养。
可是尔朱英娥本来就富得要死,她又敲诈来了很多很多,使她的仓库和牧场尽皆“超负荷”运行,卫铉如今又把数量惊人的物资、牲口砸过去,那更加受不了了。
卫铉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又见尔朱英娥这么苦恼,只好说道:“大都督家大业大,用钱用物的地方很多,不如我们将一部分赠给大都督……”
“那可不行。这是阿郎用拿换来的财富,焉能轻易送给外人?”尔朱英娥一听此话,立刻就炸了;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颇为激动的大声说道:“我阿耶曾经说他麾下部属多为自私自利之人,尔朱家多数子弟不识大体、一心为己,见利就抢,个个都是毁我阿耶根基的蛀虫。若是阿郎将这些令人眼红的财物赠给阿耶,那些虫子见到有大利可沾、有大利可分,定然闹出很多不可收拾的笑话”
她努力平息一下自己激动的心绪,又说道:“并不是我女生外向,没有良心;而是这些惹人眼红的财富一旦送给阿耶,只会惹人哄抢、给阿耶惹来无穷麻烦和烦恼。是故,我宁可阿郎尽数分给新军将士、分给食不裹腹的流民,也不愿阿郎赠给阿耶。”
“好了好了,别激动。”卫铉见她忽然激动得小脸都红了,连忙起身上前将他揽在怀里,加以安抚,然而心中却是大为吃惊和骇然,只因尔朱英娥这番看似是忿忿不平的话,实则是透露出了太多信息——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尔朱荣内部问题重重、矛盾重重,可是他还是小看了里面的问题。按照尔朱英娥的话意来分析的话,尔朱荣族中的子弟以及其部属多数都是一些能够同甘甜、不能共患难的货色。要是尔朱荣有朝一日势衰,亦或是陷入困境,今日的鼎盛之势瞬间就会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在此前提下,卫铉再从了解得可怜的史实上看,猛然发现此时的尔朱荣看似势大,可是实际上,尔朱集团并不是外人所认为的铁板一块、上下一心的团队,集团内部的各个势力实际上都有自家心思和想法。如此算起来,尔朱集团仍旧是一个十分松散的“部落联盟”;而现在的团结,只不过是因为“大酋长”一般的尔朱荣过于强大,跟着他,大家都有肉吃;要是大酋长势衰、他的核心势力震不住其他势力,那他就是众人眼中的肥肉。
如此细算下来,自己可以相信尔朱荣、可以依赖尔朱荣,但是不能对尔朱集团抱有期望,否则的话,必将化作历史尘烟。但好在,他卫铉没有把生的希望寄托到他人身上。
他紧紧的搂着怀中可人儿,仿佛是要用这种方式使其安定。尔朱英娥似乎也感应到了卫铉的心意,她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双手穿过卫铉腋下,将他搂着得紧紧的,又有些情绪化的说道:“阿郎,我以前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天真无知、以至于以为大家都是可以同甘苦共患难的一家人,直到索要战马的时候,我终于明悟了;这种明悟,也让我感到害怕。”
卫铉只能好言安抚,其实这种明悟,也是一个人长大的代价。若是尔朱英娥没有明悟这种现实、这种残酷,那她始终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她现在也许接受不了、适当不了,可是从长远上说,却是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