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周府,前厅。
周正明怒骂长子一顿后,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
“一舟,在是否与肃王结亲,你更多要站在周家未来族长的位置上看待此事。
为父知晓玥儿是你最疼爱的幼女,难道她就不是老夫最疼爱的孙女。
正因如此,才要给玥儿找一个上好的夫家。”
周正明见周云深陷入沉思,便继续说道:
“孔元中提到过,当今天下群雄之中,肃王与庆阳侯最为年轻。
荆州与秦州也是当今天下两大霸主势力。
扪心自问,与肃王结亲,周家吃亏吗?
赵炎皇室虽名存实亡,但肃王这一支或许能够传承下去。”
周云深面露犹豫之色,道:“父亲,肃王不一定能够夺取天下,复兴赵炎皇室。”
周正明问道:“你认为谁可以夺取天下?去年家族宣布安乡郡自立之时,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周云深默然不语,不知该如何反驳。
“父亲,你真的想与肃王结为姻亲?”
“为父还没有想好,刚才也只是就事论事。”周正明幽幽叹道。
“肃王为何想迎娶玥儿,为的便是周家举安乡郡投靠与他。
如此一来,肃王便可绕过顾氏,跨越黄沱夺取岳州。”
荆州水军与洪州水军在黄沱江面上大战了几个月,始终没有分出胜负。
顾氏的态度非常之坚决,绝不允许荆州插手黄沱以南。
荆州则是锲而不舍,势要渡过黄沱。
双方便僵持住了。
于是荆州便将主意打到了岳州内部。
周正明说道:“一舟,半个月前,顾氏遣人来安乡郡。从顾氏使者的只言片语不难判断,已经有岳州豪族暗中投靠了顾氏,这与家族打探到的消息也相吻合。”
“为父老了,以后周家要靠你。”周正明起身爬了下周云深的肩膀,道:“当初老祖献出一半家产求娶临湘郡王的三女。
这一决定,为家族带来了上百年的富贵。现在,该你做出决定了。”
说完,周正明便离开了,留下周云深一个人在思考。
安乡郡城,客栈。
孔元中回到房间,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一名汉子推门进入房间。
“林统领,你终于来了。”
“见过孔先生。”汉子见礼之后,旋即问道:“孔先生,周家可答应姻亲?”
孔元中苦笑道:“周家岂会轻易便答应。”
林东说道:“根据夜狮子的探查,顾氏的使者与周正明密探了两个时辰,两家是否达成协议尚未可知。
此外,顾氏的使者在来安乡郡之前,接连去了临湘郡、崇阳郡、武宁郡,拜访当地的豪族。”
孔元中眉头紧锁。
一旦岳州豪族答应投靠顾氏,荆州与顾氏之间的竞争平衡将会瞬间打破。
不过,孔元中并没有特别焦急慌张。
早在去年年中以及年底之时,顾氏就曾多次派出使者走访岳州各大豪族,目的自然是拉拢豪族,将洪州与岳州连成一片。
只不过,岳州豪族无一例外都拒绝了顾氏。
顾氏是世家不假,但大争之世,豪族也有逐鹿天下的理想。
况且,因为吴家和乔家叛离洪州,顾氏在大炎南方的威信下降了很大。
孔元中沉思良久,最后无奈一叹。
“眼下只能等待周家的回复。”
据孔元中所知,周玥是安乡郡守周云深的幼女,自幼便得到周家上下的疼爱。
周玥五岁之时,岳州另一豪族杨家便上门欲结娃娃亲,只不过被周正明和周云深一口回绝。
随着周玥越发亭亭玉立,上门提亲的豪族大家都快把周家门槛给踩破了。
周正明和周云深却从未接受过提前。
因此,孔元中心中没有底。
上个月月初,宁恩铭向肃王殿下提议求娶周玥时,荆州上下基本都持赞成的意见,孔元中便奉命匆匆赶来安乡郡。
孔元中头疼的揉着眉角,道:“林统领,还望你能盯紧一点,别让顾氏知晓我的行踪。”
“孔先生宽心。”
……
益州,建宁渡口。
渡口建设在蜀江旁边。
蜀江归属于黄沱上游段,是益州连接大炎南方最重要的航道。
早在战国、赵朝之时,蜀江便有船只通航的记录。
燕朝时,蜀江航运开始快速发展,至燕朝高宗年间,蜀江已经形成三条稳固的航线。
川江至扬州城,川江至潭州城,川江至襄阳城。
另外一个世界,杜甫曾有诗“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描绘的就是川江商贸繁荣的景象。
今年开春之后,秦州东出,中原与秦州之间商道断绝。
绝大部分商贸活动转移至益州,川江航道愈加繁荣。
渡口旁的码头上,千帆竞扬,热闹非凡。
路边的茶肆中,两名男子正在低头交谈。
“文宇,探查一番,可有收获?”
陈仲达皱眉道:“每月外销的井盐,与益州府和商业司记载的数量出入不大,并无异常情况。”
李卓也皱起眉毛。
难道南下的船只不从建宁渡口出发?
这显然不可能。
益州府和户司以及商业司在川江下游段设置了关口,倘若没有建宁渡口开具的文书,船只则无法通行。
就在这时,两名脚夫唉声叹气的走进茶肆。
“真是奇了怪了,最近那几艘不用红票就能出港的船只不来了?”
“你不要命了?这种事敢往外说?”
被训斥的脚夫连忙左右查看,然后尴尬一笑:“主要是那个东家给钱爽快,现在没了……”
两名脚夫走远了,听不清后面的交谈内容,但李卓和陈仲达两人却相视一笑。
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震惊之色。
两名脚夫口中的“红票”就是出关文书。
任何从建宁渡口南下的船只,都必须有文书才能离港,离港之后南下途中,一共会遇到三次检查。
没有文书却能出港,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陈仲达连忙起身,却被李卓拉住了。
“你坐着,我去。”
陈仲达能力确实不错,但就是太直了。
让陈仲达去,不仅问不出有价值的信息,反而可能会引起脚夫的怀疑。
一盏茶的功夫,李卓去而复返,给陈仲达使了个眼色后,就朝着外面走去。
见状,陈仲达连忙跟上。
一路无话的回到落脚客栈,李卓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文宇,从脚夫的话语中可知,去年十月开始,每半月便会有货船无视文书直接出港。违规出港的船只数量,从起初的三艘增加到上个月底的二十艘。”
李卓沉声道:“并且,一名脚夫曾提到,这些货船运输的有可能是井盐。”
陈仲达说道:“监察使,如今已有线索,下官认为可沿着此线索追查下去,并将此消息上报给赵主簿。”
李卓严肃的点头。
与此同时,江阳县。
江阳是益州最大的井盐开采地,开采的井盐也最优质。
益州盐业改革之后,江阳县五万七千户百姓中,有将近六成百姓靠开采井盐、加工处理井盐为生。
来自大炎各地的商人齐聚江阳县,也让江阳县成为建宁郡最为富庶的县。
客栈的房间中。
赵游,程义康,卢角,围坐在桌旁,正在共享彼此探查得到的消息。
三人皆没有探查到有价值的信息。
赵游梳理了一遍信息后,说道:“只能另辟蹊径了。明日,我们三人分为三路,分别前往马家庄、五福镇、井盐镇。”
“这三个城镇的井盐开采量最多,且人员混杂,易于打探消息。此外,打探消息时要时刻注意,了解江阳县是否有新开采的井盐。
特别是近一年开采的井盐,要重点关注。”
“下官明白。”
翌日,清晨。
三人便出发前往三个城镇。
马家庄距离江阳县最近,赵游在正午之前便抵达。
来的路上,随时可见驮运井盐的车队和商队。
赵游找了个路边面馆,吃了碗面后,在几名路人的指引下,来到了青岭村。
青岭村中有大量今年刚开的井盐,在益州府和建宁郡的文书中,青岭村井盐开采量并不大。
可来马家庄的路上,赵游就发觉了不对劲。
青岭村的井盐开采量不多,但马家庄的百姓一提到青岭村都暗暗露出羡慕的神色。
赵游几番追问之下,才从一名老妪口中得知,大家都羡慕青岭村得村民有钱。
井盐开采量不大,村民却有钱。
这难道不怪异?
来到青岭村,赵游在村口就被两名汉子拦住了。
“诶,干吗呢?”
赵游连忙道:“两位小兄弟,我是荆州来的商人,想采买井盐,我有益州府兑现的盐引。”
其中一名汉子连忙挥着手:“快走,快走,青岭村开采的井盐太少,还卖不了。”
赵游疑惑道:“卖不了?井盐不是官府统一收购吗?江阳县没有在青岭村设采买官吏吗?”
盐业改革之后,为了方便盐户,官府会在井盐开采地设立采买官吏。
商人拿着从益州府兑现的盐引,可直接到盐场购买井盐。
购买之后,采买官吏会开具盐引注销文书,商人必须在十天之内将注销文书送往官府登记造册。
两名汉子脸上旋即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见状,赵游从袖中掏出半吊子钱。
“两位小兄弟,我第一次来江阳县,实在不懂规矩,就当做是赔罪了。”
两名汉子“嘿嘿”一笑,接过钱后,一名汉子说道:“我们青岭村当然有采买书吏,可开采的井盐只卖给大商人,你一看就不是大商人。”
赵游闻言,不由的问道:“要如何才能证明我是大商人?”
汉子反问道:“真正的大商人,需要证明吗?”
赵游无奈,只得离开。
回到马家庄后,赵游没有离开,而是前往其他村子,假装是购买井盐的商人。
在购买井盐的期间,不断地与当地盐户交流,旁敲侧击的打探关于青岭村的消息。
多番努力之下,赵游终于获得了他想要的线索。
青岭村所谓要把井盐卖给大商人,是真的也是假的。
每个月初和月底,都会有固定商人前去青岭村购买井盐。
其中一个固定商人便是江阳县刘家庄的庄主,刘承。
赵游在马家庄住了一晚回到江阳县城,便开始打探关于刘承的信息。
刘承的父亲是开平年间的一名举人,刘家也从此成为江阳县的大户。
盐业改革之后,刘家便开始从事井盐售卖生意,并且不到半年便风生水起。
赵游坐在桌前,将昨日和今日打探的消息做了个汇总,不由得一叹。
益州盐业改革不过半年时间,就已经出问题了。
或者说,益州盐业一直都有问题。
秦蜀融合之后,官员调动依旧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建宁郡中设有渡口,并且还是盐场聚集地。
建宁郡的太守、郡丞和县令,全部都进行了调换。
这是一个可怕的问题。
赵游深呼出一口气,快速书写了一封密信,随后来到江阳县的驿站。
秦蜀两地的驿站,皆由武卫府代管,驿卒皆是退伍兵卒。
所以赵游很放心将密信交由驿站传递。
驿站的房间中,驿卒核对了赵游的官凭之后,便问道:“不知赵主簿需要将这封信件送往何处?”
“汉中郡,一定要尽快。”
“赵主簿宽心。”
赵游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出驿站,后脚驿卒便将他的信件转交给了一位在驿站中打杂的老汉。
刘家庄。
刘承恭敬的将一名中年男人迎进府中。
“何管家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碰壁光辉啊。”
中年男人抬手示意刘承别拍马屁了。
“刘承,你的事发了,逃命吧。”
刘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何管家,此话何意?”
“监察司主簿赵游此时就在江阳县,他已经查到你了。”中年男人凝声道:“想要活命的话,那就逃离江阳县。”
刘承瞬间慌了神。
“何管家,你可要救我啊,我可都是听从……”
“闭嘴!不想死就听我的,今日连夜逃离江阳县。”
刘承脸色煞白,问道:“我该逃去哪里?我的妻子如何办?”
“一起逃,去建宁渡口,乘船南下。”
“好,还望何管家能够给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