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宁毅苏檀儿愤怒的香蕉

第1315章 心魔(上)

汤敏杰在关中的位置上,画了一条斜线。

彭越云想了想,道:“那还是自汉江东进,击襄阳?”

“从汉江出击,进攻襄阳,以此威胁包括汴梁在内的中原腹地,是一个思路。”汤敏杰在地图上划线,将地形补得更详细些,“当然,在此之前,会曹四龙,收巴中、镇巴控扼米仓道,是先要做的事情。”

“曹四龙确实私下与我们有联系。”彭越云蹙了蹙眉。

“华夏军要出关,曹四龙只能降,当然,如果他被戴梦微选出来,确实因为他是儒家死硬派,这两年多的巴中经营,周围的人也会帮忙他下台。”汤敏杰将巴中圈起,随后图画汴梁,“但小彭,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就占领汴梁。”彭越云想了想,“从汴梁渡黄河,打通跟晋地的交通,也是不错,邹旭要关中,就给了他们,说不定他与蒙古也没有那么好,蒙古人拿了西北之后,直下关中,跟他打起来了呢。”

“我是说,杀出去之后,从汴梁往南,涵盖两湖,这么大的一片地方,我们要消耗多少的官员,多少的后勤,才能管得住?”

彭越云皱眉,沉默下来。房间一旁,程敏坐在凳子上,只静静地看着,她平日里活跃气氛,在商量这些大事的时候,便不开口,目光灵动而崇拜地看着两人。

汤敏杰将粉笔轻轻地顿在了黑板上。

他退后两步,看了一阵,方才缓缓说道:“要管,当然也是可以管的,如果只说坐天下,哪里都不会缺官,但队伍的纯洁度,对纪律的认同程度,撒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521的事件为什么发生,包括过去发生的几起,归根结底,是那些军官知道自己已经犯了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必然被处理,所以开始铤而走险。老师只要还抱持着严厉整肃的想法,未来就都不会缺少这种内部的分崩离析,短时间内扩展的领土越大,这件事情发生的可能,也就越大。”

叹了口气:“在月初的时候,老师就已经提醒过你们,要带入邹旭的想法,切身的考虑他有可能做出的选择。小彭,邹旭是个被逼在了绝路上的人,他跟一般徐徐图之的官员或者争天下的枭雄都不同,他要求活,为了这一点,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知道我们对晋地有几分情面,所以横击关中,切断两边的联系,如果我们想要打通两边的联系,直接去关中,那么不管我们派去两万还是三万人,他会纠集蒙古、女真,再加上他自己的力量,把这些人全都在关中咽下去……”

“……而如果我们避关中不取,你要取他哪一块地方,他给你就是了。现实就是,当今天下,不管你西南华夏军要哪一块地方,大家几乎都无法阻挡,戴梦微从一开始就没抱这个想法,邹旭也没有。那你就去拿,拿了这么宽阔的地方,你的粮食够得上吗?官员够用吗?”

“……小彭,我在223所跟了那么些时间,老师为了让粮食增产,在成都各地布下四十三个大的研究所,看起来就是做些农活,但实际上,成都一直在进人,工业的发展也带来了粮食的巨大消耗。蜀地天府之国,如今还一直在从外头运进来粮食,我翻阅了历年官府的粮价记录,自华夏军收下成都,如今城里的粮价对比几乎翻了两倍,很多人说是城里发展了,外头还有大量的金银富户进来,食不厌精,许多好的米涨了价,也有糙米供普通人吃。可事实上,你看吧,工业的发展迟早要把粮价推得更高,我们如今是喝着外头的血在发展,但是真要把外头纳入华夏军的版图,很多矛盾,接下来就要激化……”

“……为了保命,邹旭也是竭尽全力的,向华夏军出题,他目前选择的这个时间点,其实是非常狠辣的……”

回到政府做事,汤敏杰平素的话语不多,对陌生的同志大多藏拙,但平心而论,他这样的人,脑子又怎么可能停得下来,连日以来都是有关外界的讨论,他看着新闻纸、听着各种讯息,脑子里自然也在勾勒着事件的全貌。

此时彭越云看着那简陋的地图,头皮微微发麻。

随后想到一点,道:“其实……军中也有另一个说法,主要是主席办那边不少人说,干脆就闭关不出,待到土改完成,咱们再出川,一次就席卷天下,谁能挡得住……”

“如果这样的试探,西南都没有动作,专心土改,邹旭倒也是开心了。”汤敏杰摇了摇头,“那我现在就有两个选择:第一,与西南为善,你做你的土改,我收我的天下,尽可能合纵连横,在几年的时间内,与天下各方达成一个抵抗外侮的联盟,甚至可以恢复武朝旧制嘛。接下来驱蒙古,击女真,那么几年之后,你出川,对整个天下已经没有进攻的法理,要么你加入这个联盟,要么,你才是祸乱天下的因由,那个时候,华夏军纵然已经土改,也是处处被动。”

“而第二个选择,你想土改,真这么容易?汉中方面,最近就已经有大量商船被扣留在路上,一开始可能还是笑嘻嘻的扯皮,接下来,就全力遏制所有入蜀的商路……”

“他敢!”彭越云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敢?”汤敏杰冷笑了起来,“小彭,我是邹旭,我在为自己搏命,该虚与委蛇的时候我虚与委蛇,该下决断的时候,哪怕打不过,我也会下决断。我何止敢断入蜀的商路,我还能把汉江、长江上的堤都决了,我还会派出游击的水匪,保证半粒米都进不了你的成都。我要把你华夏军逼出来,然后把整个中原,送到你手上,小彭,你是仁义之师,整个天下,这么多饱受战乱的饥民,你不要?他们家破人亡,婴儿嗷嗷待哺,你不安置?”

“你看,当年戴梦微从希尹手中接下无数汉奴,以为我们会发脾气,我们不接,把题目扔给老戴。如今回过头来,邹旭也会把题目扔回给我们。这几年来,天下战乱不息,刘光世在世时,稍稍做了点建设,但立马就被戴梦微搞死了,从两湖到汴梁,从汴梁到关中,究竟有哪一块地方是好的?小彭,这些地方,我扔起来一点都不会心疼,因为只有老师这里,是重点……”

“土改未完,内部的整肃不息,给你大片的地方,破坏内部的监督,催发队伍中下层的野心。到头来,以队伍内部的矛盾,反打向老师,这是唯一有可能打倒华夏军,令华夏军分崩离析的办法。至少,我冥思苦想,只能为他找到这一个翻盘的可能……”

宿舍房间之中,油灯的灯火摇曳,光芒也并不算大,即便是站在这样的光芒里,汤敏杰说话的身影也仿佛是一道能吸收光芒的黑洞,彭越云听的心惊胆寒。

“若是……这样……说不定他选第一项……”

“若他真的选第一项,或许证明他心里还有一分仁慈和侥幸,说不定,老师也会愿意跟他聊聊当年的误会。但你觉得有可能吗?就说华夏军,就说老师,真的会把军队锁在川蜀一隅,任由邹旭以两三年的时间肆意的摆弄整个天下?”

汤敏杰叹了口气:“……他选不了的。”

夏日的夜晚,外头传来细碎的人声、人们活动时的声音,这宿舍房间里安静了好一阵,汤敏杰望着黑板,这或许也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对邹旭的揣度,过了一阵,又轻声叹息。

“可能因为……我在北方的时候,每天想的,是敌人的阴险和残暴,想着怎么能减少一些我们当中的损失。回到西南之后,有一个方面,始终让我觉得疑虑和担心,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军队里不分青红皂白的信心,大家总是说,敌人在哪里,有多少,杀过去就行了……遇上再厉害的敌人,也都说,无非是一车帝江就能解决的问题,我知道这些事情一部分来自对宗翰的战绩,一部分也来自于老师……”

“……当年在小苍河,老师偶尔开玩笑,总是说,学会了我的运营,最后一次全军冲锋也就能把事情搞定……但玩笑毕竟是玩笑,强烈的信心能带来激昂的士气,这是好事,可是信心强到这个程度,还是好事吗?杀出去的时候,会不会吃亏……邹旭是了解我们的,他既然开始动手,是不是要预设他已经有了让我们吃亏、甚至让我们失败的手段……如果不想通这些,我怕我们这次出去,反而有可能栽个大跟斗……”

说起有关北方的经历,汤敏杰话语低缓,神色也微微有些恍惚。彭越云想了好一阵:“我明白了,邹旭给咱们出的,也是个大题目……师兄,如果是你,你怎么解?”

“你就不打算自己解解?”

“我有诸葛亮啊。”在汤敏杰面前,彭越云拒绝动脑,理直气壮,“而且,我都出不去,你看我跟阿斗有什么区别。”

“我倒确实有一点异想天开的想法……”

汤敏杰望向前方的黑板,随后,他走向一旁的桌子,从中间翻出一份报纸来,转手交给彭越云。

“……上个月的消息,土改进行到现在,基本已经完成了三千多个村子,虽然内部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到五月止,从各个村子选出的积极分子,有三千多人完成了学习,这个过程理论上应该是会越来越快的……老师对土改很重视,希望能够在一个稳定的环境里逐步完成它,但是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理想嘛……既然邹旭非要出题,在我看来,那就杀出去,一路打,一路改,正好,战争本身就会带来各个地方的剧烈变动,咱们就从襄阳,一路土改到汴梁……”

汤敏杰在地图上划线,语速渐渐变快。

“……带上土改工作组,带上各个地方的积极分子,在土改当中,继续吸纳和培训这些积极分子,打通往汴梁的通路,直插黄河……小彭,汴梁是武朝故都,是有政治力量的,在这周围进行大规模的土改,整个天下也就会知道华夏军的决心……当然这样一来,会给与戴梦微、邹旭反对华夏军的法理,大量的地主、士绅会开始反对华夏军,那正好了……”

他在黄河以北划线。

“……正好,女真人正从这里杀过来,这十多年来,跟整个天下有血海深仇的就是他们。邹旭希望让几支军队在关中决战,我们不去,我们直接去晋地,结合晋地、山东的军队,集中火箭弹的使用,用最精锐兵力,在这一片地方,把他们堵住。我们要屠杀十万女真人,让他们片甲不能回雁门关——让整个天下看到,谁才是真正抵御外侮的核心力量,如此一来,便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整个天下对土改的排斥。为整个天下的解放和土地改革,夺取两个具有象征性的法理核心。”

汤敏杰的粉笔在黑板上点来点去,他这一晚话语都很平稳,只在那句“屠杀十万女真人”出口时,情绪变得有些激昂,程敏从一旁站起来:“真能杀十万女真人吗?”

“金国人,是金国人。”汤敏杰改变激动时的口误,“你要知道,女真人每次南征的军队构成是这样的……而这一次……理论上来说肯定够十万,而且按照目前的力量对比……”

他在黑板边上给程敏解释金国军队的人员构成,随后絮絮叨叨的开始诉说屠杀十万金国大军的可行性——而且还有必要性。不多时,彭越云也加入进来,过得一阵又道:“我能把今日的谈话梳理成报告交上去吗?”

汤敏杰道:“总参人才无数,这样的分析恐怕早就有人交了。我好奇的只是,老师在三月就有了想法,为什么到今天,都还没有下定决心……”

透过窗户,不远处的成都灯火迷离,类似的对话,或许还发生在这个夜晚的许多地方。

距离成都两百余里,入夜的张村,走动的人已少了许多。宁毅从院子里出来,穿过小山坡,沿着张村外围的小河悄悄的溜达。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失眠渐渐颇为严重,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需要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