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章 林冲误入白虎堂

郁新走进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上、脸色阴沉到极点的张大人,心里咯噔一下,

敏锐地察觉到,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我/的.书*城_ ¢蕞¢歆_璋^结*更′欣·快·

“坐。”

张构点了点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待到郁新坐下,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翻看着手中文书,眼神凝重。

房舍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这让郁新愈发惴惴不安,只觉心中满是苦涩。

这等押运银两的差事,他本以为是美差,回去后定能为升官添些本钱,

可现在若是处置不当,回去后能不能保住官职都难说。

郁新正暗自思索,

不知何时,张构已放下文书,淡淡地看着他。

见他神色变幻不定,张构若有所思。

“郁大人,您在想什么?”

“啊!”

郁新一个激灵,连忙从思绪中回神,慌忙道:

“没,没想什么。”

张构笑了笑,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缓缓发问:

“郁大人,今日衙房中的场景你也看到了,辽东都司的大人们对钱财消失之事含糊其词。

你在辽东待了这么久,就没听到些风言风语?”

“来了.”

郁新心思一沉,轻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躲不过。

还没等他开口,张构便继续说道:

“这些日子我也收到不少文书,内容天马行空,看得人眼花缭乱。

所以我想从郁大人嘴里,听听事情的真相,你亲眼所见的真相。

否则,辽东这事,

你我就算回了朝廷,也没法交代。”

“张大人,您还没看懂吗?”

郁新声音低沉,满是无奈:

“这辽东都司就是个战场,所有人都是几位大人手中的棋子。

下官来到这里后,变成了冲锋陷阵的小卒,您既来了辽阳,那您也.”

张构脸色微变。

他身为佥都御史,在京城受人尊敬,连大员都对他礼遇有加,更别提去到地方。

但来了这辽东之后,他觉得处处受制,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如今郁新这般直白地挑破此事,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可他来这十日,也隐约察觉到,身后像是有双大手,在悄无声息地拨弄着他,引着他往既定的方向走。

而现在,这条路快走到头了,即将抵达所谓的“真相”。

深吸一口气,张构沉声道:

“郁大人,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张大人,都司的文书您看了吧?”

“看了!全是假的!”

张构语气斩钉截铁:

“什么发放军资、饷银,这等骗人的鬼话,也就他们自己信。”

见张构说得如此肯定,郁新嘴唇轻轻动了动,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

“张大人,您看的文书都是真的,只是被隐瞒了一部分。”

张构瞳孔骤然收缩,放在身侧的拳头猛地攥紧,整个人瞬间绷紧。!0?0`暁_说~王* _最?鑫.蟑,踕¨更*芯?快.

“真的?这笔钱真的发下去了?不是他们贪墨了?”

“大人.”

郁新无奈地笑了笑:

“这是修路专款,都司大人怎会蠢到贪墨这笔钱,还做得这么干脆粗暴?

这笔钱确实发了军饷、采买了物资,甚至还置办了些过冬的用具。”

说到这儿,郁新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接着道:

“可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很复杂,甚至下官自己都觉得,把钱花出去没什么问题。”

“发生了什么事?”

张构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狐疑,本以为离真相更近了,没想到反而愈发扑朔迷离。

“张大人,军中哗变了。”

轻柔的声音在房舍内响起,张构瞳孔骤然收缩!

“什么?哗变了?为何没人提?文书上怎么没记录?”

但张构很快反应过来,

哗变、叛乱这等事,地方向来是能压就压、能瞒就瞒,

绝不会轻易把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落在纸上。

郁新叹了口气:

“那段日子,护卫辽阳的指挥所哗变,屯田卫哗变,连百姓都起了乱子,甚至还出了射杀潘大人之事!

整个辽阳城乱作一团,人人自危。

都司为了平息事端,把刚到手的钱财全散了出去。

之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此事。

参与作乱的军卒巴不得没人记得,都司、府衙的官员也一样,

至于百姓,他们本就知道得不多,几句流言蜚语,没多久也就散了。”

“为什么会哗变!” 张构眉头紧锁,心中竟松了些,

若是因哗变花了银子,他回朝也有个交代,无论何时,安稳都是头等大事。

郁新听了这话,心里直骂娘,

这张大人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都要他点破。

叹了口气,郁新也没了顾忌,淡淡道:

“这牵扯到都司两位大人的明争暗斗。

潘大人没来之前,周大人掌着整个都司,再加上他在都司待了近十年,根基深厚,对潘大人这个外来的都指挥使本就不服,

两人一见面就斗上了,一直到现在。

张大人若想知道更多内幕,不妨找都司里品级高些的大人问问,

他们比下官清楚得多。”

张构沉默着,只觉浑身发冷。

他一个御史钦差,竟卷入了这等地方纷争。

都司的两位主官可都是二品大员,朝堂上都有根基,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郁新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站起身递过去:

“大人,这是最近几日下官所见所闻,都司各位大人都有站队,

能做到不偏不倚、不依附任何人的,没几个,您看看。”

张构接过文书,迟迟没打开。

他清楚,一旦真的看清了辽东都司的权力争斗,

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沦为双方的棋子,倒不如现在这般懵懵懂懂,反而安全些。*e¨z/晓′税¨罔′ ?已_发/布~嶵+歆_蟑¨洁¢

可郁新没停嘴,

他已经想通了,这事风险太大,

不如让所有人都知道,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

他一个五品运银官,总不至于第一个被追究。

“大人,事到如今,修路之事已经成了两位大人争斗的焦点,

有人想修,有人却百般阻挠。”

话都说到这份上,张构脸色一僵,也没了犹豫,直接翻开文书,默默看了起来。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气氛沉重得仿佛能凝固时间。

过了许久,张构缓缓合上文书,眉心狂跳,眼中隐隐冒火!

骇人听闻!简直是骇人听闻!

为了争权夺势不择手段,罔顾朝廷法度!

尤其是鼓动军民哗变这事,

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杀头的大罪!

又过了许久,张构吐出胸中浊气,问道:

“现在是周大人占据上风?”

郁新脸色微变,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是这般。”

“什么叫看着是这般?都司的路不是已经修不了了吗?”

郁新面露古怪,轻声道:

“张大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我都在局中,看不透全貌。

但有人提醒下官,现在落入下风的,其实是周大人。”

“为什么?”

“因为陆大人站在了潘大人那边,而且他在都司里,一直没什么动作。”

“陆大人?”

张构眼神一凝,想起了这几日见过的陆大人,

每次见他,都沉稳得不像话,像老神在在的佛陀,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

郁新继续道:

“大人,想必您也见过北平行都司的工地吧?”

“嗯,如今大明,比那更壮观的,恐怕只有河南治水的场面了。”

“陆大人本就一力主张修路,可自从他来了都司,就算银子花光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去三万卫看了看铁矿。

下官总觉得,陆大人是胸有成竹,笃定这事一定能成。

相反,看着占了上风的周大人,

最近却越来越急,尤其是您来了之后,动作不断。

潘大人和陆大人反倒像在看戏。”

“你是说两位大人想借着路修不了的由头,用本官的力量扳倒周大人?”

张构面露狐疑,却很快摇了摇头:

“未免也太高看本官了。”

这时,郁新面露纠结,狠狠一咬牙,轻声道:

“张大人,就算没有银两,也未必修不成路。”

“什么意思?”

张构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郁新。

郁新在心里斟酌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辽东都司没钱,不代表北平行都司没钱。

潘大人是穷困潦倒,可陆大人却是富得流油。

只要陆大人肯出手相助,路一定能修成。”

张构眯起眼睛,在郁新身上打量片刻:

“你想说什么?”

郁新抿了抿嘴,站起身凑近了些,努力压低声音:

“张大人,帮助潘大人搬倒周大人,对您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

“你,你是来当说客的?”

郁新不管不顾,接着说:

“张大人,既然路是一定要修的,现在两位大人摆明了要借您钦差的身份做文章。

您若是不肯,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况且,张大人您本就支持修路,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实不相瞒,这地方争斗比朝堂上更露骨,

下官在这儿待了两个月,

辽阳城到处都是纷争,动刀之事几乎三天一见,早就心力交瘁。

现在就想赶紧回京城,好好歇一歇,希望大人能成全。

路早些动工,我等也能早些离开。”

“你的意思是,若本官不帮他们搬倒周大人,这路就动不了工?”

张构心中一阵荒唐,

他明明一直小心谨慎,不打听不探查,竟还是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郁新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位大人在朝堂根基深,就算路修不成,也伤不到他们分毫。

可像你我这样的芝麻官,路修不了,朝堂上大人的怒火,可就全撒在咱们身上了。

张大人,还望您高抬贵手,救下官一命。”

张构愣在当场,瞬间想通了其中关键,有些诧异地看向郁新:

“你这两个月,就只想着这事?”

郁新点了点头:

“下官人微言轻,在都司说不上话,只能想自保的法子。

想来想去,只能选一边站,

若是两头都不沾,

第一个倒霉的准是下官。”

张构心神一凛,

郁新这话,也是在点他。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最近我总收到一些来历不明的信件,话里话外都提陆大人擅自出兵高丽的事,你知道这事吗?”

郁新心思一沉,眼中却漫过一丝茫然,过了会儿才作恍然状:

“下官也收到过那些信,还呈给了都司。

后来潘大人说那是无稽之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本官怎么觉得,那些信件写得有理有据。”

张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接着问:

“你在辽东待了这么久,就没查到些真东西?”

郁新面露愧色,轻轻摇了摇头:

“张大人,陆大人是都司指挥使,下官哪敢去查他?

对了,都司倒有些传闻,说陆大人没奉命就离开属地,有人想把这事告到朝廷。

若是张大人想做些文章,也可以从这儿入手。”

“呵呵.”

张构嗤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这等事放在旁人身上是天大的罪,可放在陆大人身上,就是轻如鸿毛。

他在大宁干的哪件事不比这严重?

朝廷的大人也没说什么,你我就别自取其辱了。”

“是是是,张大人说得对。”

郁新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他还真怕这张大人犯轴。

可张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色骤变。

“陆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来辽东,我看那些信件也不是捕风捉影,这事得查。

擅自入境高丽,性质太恶劣了。

去年高丽派人来朝贡,陛下亲口说过,不干涉高丽内政。

这样,你以辽东钦差的名义写封信给高丽朝廷,问问他们有没有这事。”

“啊?”

郁新猛地抬起头:

“我?”

张构瞥了他一眼,默默整理着身前的文书:

“难不成是我?接下来,我这个钦差就是两位大人手中的刀,

刀哪能砍向握刀的人?

那样岂不是两边都得罪?”

郁新这才明白,眼前这位大人,是打定主意要掺和这事了。

这样一来,他确实不适合再做这种“背刺”的事。

可郁新还是有些不安,这可是杀头的大罪,难保陆大人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但此刻,张构头也没抬,淡淡道:

“凡事都有利弊,不想担风险,就别想有好处。

你想保住官职,总得为本官做些事?

不然,本官凭什么为你担这风险?

别忘了,扳倒周大人,救的是你我两个人的命。”

郁新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最终却化为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

“大人,下官知道了。

下官今日就写信送去高丽,询问此事。”

“嗯,小心些,别被人察觉。”

张构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两本文书站起身,眼神坚定,竟有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我要去都司了,趁着诸位大人都在,你把事情办好。”

“是!”

临近傍晚,辽阳城外十里处,许成狼狈地翻身下马,远眺前方。

今日倒是难得的晴天,虽依旧寒冷,还飘着淡淡的白雾,却能看见矗立在视线尽头的辽阳城。

他回头望了望长长的车队,心头涌起一阵劫后余生的喜悦,

辗转千里,总算回来了!

可就在这时,一队军卒快马加鞭冲了过来。

为首那人许成认识,是潘大人的一名亲卫。

亲卫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拜见许大人!”

“是潘大人让你来接我等?”

“许大人,潘大人命您就近找驿站歇息,暂时不得入城。

后续何时入城,潘大人会来信通禀。”

“什么?”

许成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

“都司出变故了?”

亲卫神情警惕,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下午,钦差张大人弹劾周大人枉顾国法、煽动叛乱、阻挠朝廷国策,现在整个都司都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