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是谁杀了谁,是我杀了我!
“滚!都滚!”
“连他妈一个太监的生平都查不出来,朝廷养你们有什么用!”
妙音坊下,锦衣卫地下衙门内,
毛骧粗暴地将桌上的文书尽数扫落在地,
愤怒的咆哮声震得梁柱嗡嗡作响。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眼前的千户、百户们,
这些都是锦衣卫的核心骨干,
甚至有从外地调来的百战精锐,
可事情过去半个月,京城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到。
“卫华,你是不是叛徒!”毛骧死死盯着千户卫华。
卫华身子一僵,无奈地叹了口气,沉默着没有回话。
“王通,你是不是内鬼!!”
新晋千户王通也垂着头叹气,
这些日子,指挥使大人早已失了往日沉稳,近乎疯魔,
见谁都要查,见谁都要怀疑。
这时,一直静坐在不远处的杜萍萍缓缓起身,
他前些日子刚从云南昆明赶回,
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这等关乎朝野的大事,他必须到场。
“毛大人,下官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
内鬼的事不妨先放一放,日后有的是机会彻查,
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查清那太监的底细,
他受了谁的指使,背后的帮凶又是谁”
“查?怎么查!”
毛骧勉强冷静了片刻,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抬手揉着眉心,闭上眼:
“京城已经严加搜查半个月了,什么都没查到!”
杜萍萍沉吟片刻,轻声道:
“那太监纵火的时辰是火月火日火时,
下官不信一个深宫太监能通晓这般择时之术。
而懂这法子的人,在京城中本就不多,
寺庙、道馆,民间的算命先生,还有礼部与钦天监。
与其像无头苍蝇般乱闯,
不如从这些人入手,找出其中形迹异常者。”
毛骧眼睛骤然一亮,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精光:
“好!就按这个法子查!
京中的和尚、道士,一个都别放过,尽数勘察!”
杜萍萍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大人,还需注意方式方法,莫要引起轩然大波。
若是那些僧道胡言乱语,
传出去,朝廷保不齐会怪罪到锦衣卫头上。”
“嗯”
毛骧点头应下:
“好,先这么查,你们都下去吧!”
等一众锦衣卫尽数退去,
毛骧单手撑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听兰啊,若不是你回来帮我,这烂摊子,我一个人还真收拾不了。”
杜萍萍微微一笑,有些肥硕的身子重新挤回椅子里:
“大人,您是关心则乱,
凭锦衣卫的能耐,查一个人的底细本不难,只是近来诸事扎堆,才忙得焦头烂额。”
毛骧无奈点头:
“最近的事太多了,面对这等乱局,实在有些无从下手,
加之陛下近来心情极差,我每次入宫,都要被责骂一番。”
杜萍萍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道:
“大人,下官还有一个法子,或许能查清那太监的跟脚。”
“哦?快说!”
毛骧猛地睁开眼,面露惊喜,
他瞬间反应过来,方才杜萍萍当着众人说查僧道,不过是声东击西!
杜萍萍压低声音:
“下官看过那太监的卷宗,
他当日是告假两时辰出宫,这说明他放完火后,本打算回宫。
这也与他纵火后折返的方向吻合
那么,他做了这么大的事,为何还要冒险回宫?”
毛骧眉头微皱,斩钉截铁地说:
“汇报。”
“大人英明。”
杜萍萍点头:
“他回宫定然是要向主事人汇报,告知事情成败,同时躲进大树下寻求庇护。
咱们只需查这太监纵火后的排班,
看看他日常能接触到谁,便能大致划定嫌疑范围,
到时候把这些名单交给神宫监,
让他们去查,咱们也算有个交代,
至少陛下问起来,也能将担子推出去,让咱们松口气。”
毛骧瞬间来了精神,坐直身子:
“好!温诚那老东西这几日总对我冷嘲热讽,
这回也该让他尝尝棘手的滋味!”
见毛骧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杜萍萍松了口气,又道:
“大人,如今内外都有了着手点,
咱们得趁这个机会,抓紧把内部的内鬼揪出来。
否则,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根本没法做事。”
毛骧一愣,随即挑眉轻笑:
“合着你方才说的话,是故意骗他们?”
“正是。”杜萍萍点头:
“身旁藏着内鬼,一切动向都会被人摸得一清二楚,这才是当务之急。”
毛骧深以为然地点头,他太清楚内鬼的重要,
去年查抄逆党时,
若不是靠着安插的眼线,根本不会那般顺利。
可如今,竟有人将这手段用在了锦衣卫身上,这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杜萍萍眉头紧锁,沉声道:
“下官不知。”
“不知?还有你查不到的事?”
毛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这位常年在外的指挥佥事,手下藏着多少暗探,连他都不清楚,论情报网,杜萍萍远比他灵通。
杜萍萍面露无奈:
“能做到此事的人太多,有动机的人更多,
多到朝野上下,遍地皆是嫌疑。
下官斗胆说句实话,
当今朝廷的六部九卿、五位都督,
六位国公、二十多位侯爷,个个都有嫌疑。
甚至,深宫内院的诸多皇子、妃嫔,也都有动机。
想要查出幕后黑手难如登天。”
说到这儿,他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声音更低:
“那太监不过入宫十年,却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一应文书全被销毁。
下官敢断定,他的计划本不可能天衣无缝,定是被有心人发现后,不仅默许了,甚至还出手帮他擦了屁股。
这等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根本没法查.”
“呼”
毛骧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能把事情做得这般干净,
绝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而是一群人默契配合的结果。
无论是事前的筹备,还是锦衣卫查案时的处处阻碍,
这些人都是帮凶,
可偏偏没有证据,也无从查起。
“你说.陛下当初怎么就非要迁都呢?”毛骧喃喃自语。
坐在下首的杜萍萍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毛骧,瞳孔骤然收缩,
声东击西的伎俩,毛骧怎会不懂?
他做了这么多年暗探,即便一时慌乱,也该清楚查案的脉络,
怎会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难不成.他也是帮凶?也是旁观者?
杜萍萍只觉得嘴唇发干,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回京就锋芒毕露,
不仅抢了上官的风头,还想查出真凶。
这岂不是与整个朝野为敌?
“我得谨慎些,不能再这般出风头。”
杜萍萍喃喃自语,下一刻,他瞳孔再次放大,浑身冰凉:
“我我也是帮凶?”
四月的应天皇宫,本该杨柳依依、花香绕梁,
此刻却被一层肃杀之气笼罩!
午门的侍卫比往日多了三倍,
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军卒们眼神锐利如刀,紧盯着每一个进出宫门的人。
武英殿前的御道上,
青石板被扫得一尘不染,却见不到半个闲杂人影。
神宫监少卿温诚提着袍角,手里攥着一卷文书,
脚步放得极轻,几乎听不到半点声响。
从神宫监到武英殿不过半炷香的路程,
他却走得额头沁出了冷汗。
武英殿外,值守的武定侯郭英见了温诚,微微点头,侧身推开殿门。
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微凉空气扑面而来,
殿内只点了两盏烛火,
昏黄的光晕映着满案文书,遮住了案后那人的身影。
朱元璋身着一身红色常服,
目光落在案上的奏折上,手中朱笔却迟迟未动。
他头发已有些花白,鬓角垂着几缕银丝,
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沉得像深潭,看不出半分情绪。
听见脚步声,他也没抬头,只淡淡道:
“进来。”
温诚躬身行礼,膝盖几乎贴到地面:
“臣温诚,叩见陛下。”
“查清了?”
朱元璋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禀陛下,还在查”
温诚连忙起身,双手捧着文书递上前:
“毛骧大人说,关于御马监太监纵火一案,锦衣卫已查到些头绪,特请陛下示下,是否由神宫监协助查勘。”
朱元璋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文书上,
却没立刻去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锦衣卫查了半个月毫无进展,反倒把担子推给神宫监,这分明是想避嫌。
“念。”
朱元璋吐出一个字,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奏折,
只是那奏折分明还是刚才那一页,显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温诚定了定神,展开文书,声音放得平缓:
“锦衣卫查得,御马监八品监丞陈忠,纵火当日告假两时辰,事后本打算回宫复命。
推测其纵火后需向人禀报,
故请神宫监协助查勘陈忠近十日排班,
厘清其日常接触之人,划定嫌疑范围,再行细查。
另,陈忠入宫十年,
一应文书皆无存底,疑为他人销毁,需神宫监核查宫内文书库,寻其踪迹。”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死寂。
朱元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节奏缓慢,却让温诚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太清楚,陛下这是在压抑怒火。
朱元璋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冷意:
“神宫监本是打理宫务的衙门,何时成了他们锦衣卫的差役?”
温诚连忙躬身:
“陛下息怒!毛骧大人说,宫内之事,神宫监比锦衣卫更熟稔,查起来更方便。
也是为了避嫌,免得外人说锦衣卫擅闯宫禁,坏了规矩。”
朱元璋嗤笑一声,没再追究这话里的虚情假意。
他拿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茶水早已凉透,却还是咽了下去。
他心里清楚,毛骧不是不能查,是不敢查。
宫内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查着查着,说不定就查到他的儿子、他的妃子头上。
反对迁都的人遍布朝野,
深宫之中,怎会没有?
“准了。”
朱元璋放下茶盏,声音沉了些:
“去查吧,不管牵涉到谁,只要沾了边,一个都不许放过。”
温诚心里一紧,连忙应道:
“是!臣遵旨!
陛下,敢问查勘范围是只查御马监,还是遍及各宫?”
朱元璋陷入沉默,他靠在椅背上,
目光扫过殿内悬挂的大明堪舆图,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都查。”
温诚心中暗暗叫苦,却还是躬身:
“臣明白!臣定当尽心查勘,绝不徇私!”
朱元璋点了点头,摆了摆手:
“下去吧,查的时候小心些,宫里人多口杂,别闹得人心惶惶。”
“是。”
温诚躬身行礼,慢慢后退,直到退出殿门,才敢直起腰。
陛下虽没明说,但其反应已经说明案子牵扯到的人,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神宫监这一查,怕是要得罪半个皇宫的人,
弄不好,连他自己都要把命搭进去。
“唉多事之秋啊。”
武英殿内,朱元璋看着温诚离开的背影,
拿起桌上一块白玉,摩挲着玉上的纹路。
殿外的日头渐渐西斜,
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他想起温诚的话,想起被销毁的文书,想起锦衣卫查不出的内鬼,
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却只能强行压着,
他是大明的皇帝,不能慌,不能乱,
哪怕天塌下来,他也得撑着。
“来人。”
朱元璋喊道。
武定侯郭英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陛下。”
“太子那边,今日可有奏折送来?”
朱元璋问道,语气比刚才软了些。
太子朱标在山西,虽在行辕失火时幸免于难,但他心里始终放不下。
“回陛下,太子殿下命山西都司一早便送了奏折来,
说山西春耕诸事顺利,甘薯种植已过一成。
还提了一句,近日山西境内有不明身份之人活动,已令当地卫所加强戒备。”
郭英恭敬地回答。
朱元璋点了点头,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郭英见陛下没再说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陛下,神宫监与锦衣卫在宫中办事,是否需要臣派人盯着?”
“不用。”
朱元璋摇头:
“温诚虽谨慎,却也有分寸,让他去查,你们在一旁看着就好。”
“是”
“郭英啊,你说这事,是谁干的?”
朱元璋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郭英忍不住眯起眼睛,沉声道:“回禀陛下,定是逆党所为。”
朱元璋反问:“还有逆党?”
“不听皇令,皆为逆党。”
“若天下文武百官都不听朕的号令,又当如何?”
“那天下文武百官,便都是逆党。”
朱元璋笑着摇了摇头:
“郭三啊,这回你说错了,
朕当年起兵时便知,天下大势不可违,顺势而为方能事半功倍。
若天下文武百官都不听朕的号令,都反对朕,
那朕与故元昏君,又有何区别?”
郭英只觉得脊背发凉,与君相伴三十年,
他太清楚,眼前陛下早已愤怒到了极点,只是身为皇帝,不得不强行压制。
“陛下,世人多愚昧,且凡事以己为先,他们的反对当不得真。
迁都一事,是为大明绵延万年的根基,绝不可放弃。”
朱元璋眯起眼睛,两道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脸上的褶皱纵横交错,却像一头隐忍的老龙。
“郭三啊,商周鼎盛也不过千年,大明又何来万年基业”
朱元璋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声音沉重,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但朕知道,若偏安应天,大明迟早会失了北方根基,百年而亡。
辛辛苦苦打下的北方江山,迟早会拱手让人,
这都城,不能不迁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