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overdose38
在门诊楼找齐病历单之后,于燃就回到了病房里。
室内顶灯熄灭了,林大爷却还没睡,他点着床头柜上的台灯,调高了病床靠在上面,借着台灯的光细细看着一本书。
于燃走近了才发现,林大爷看的并不是书,而是一本年份很老的相册。
林老爷子抬起苍老皱褶的手,很慢地扶正了老花镜,好像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到来。
“小于你回来啦,现在好晚了,你没遇到什么麻烦吧,还是朱医生说你的眼睛有问题?”
“没事,”于燃淡定地摇头,“爸妈来看我,晚上的时候带我回了趟家,现在又送回来,才晚了点。”
“有人来看你是好事啊,”林老爷子笑得很和蔼,“你爸妈应该挺忙,住院这么久才来看过你一次,都不容易。”
爸妈……
听到这个字眼,于燃眸色暗了暗,却没表现出异常来,语气轻松道,“是啊,有家人朋友陪在身边,感觉就算再难的事也能坚持过去。”
林大爷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年纪轻轻看得这么通透,不容易啊。”
于燃只是笑。
“老爷子怎么你也不睡,学我们年轻人做夜猫子。”
“看以前的老照片呢。”林大爷语气里依稀流露出几分追忆和缅怀。
于燃摸索着在旁边的陪护椅上坐下,声线温和,“能给我讲讲吗?”
“当然好啊。”林大爷笑得爽朗,干脆把整本相册从头翻起。
相册的封皮是皱边了的绿色硬壳纸,边角和扉页都有被水浸折角的痕迹,看得出来经历了很长的岁月。
两条模糊不清的黑色横线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钢笔字——
林寒剑。
有种说法,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虽然于燃觉得没有邪乎到那份上,但也认同一点,一个人的名字里确实能看出很多东西。
比如在林大爷出生的那个年代,能取出这种名字的至少也是个书香门第。
再加上能从那么早的时候就攒起一本相册,家庭条件确实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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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剑混浊的双眼里泛着柔和的光,珍而重之地翻开相册第一页。
“这张,是我出生的时候拍的,那时候刚安稳没几年,我算是族里最重的大胖小子了,我爹妈高兴得找了照相馆,给我拍了一张。”
林大爷抬眼看他,“那时候拍张照片可稀罕了,你晓得吧?”
“嗯。”于燃轻轻点头应和,“老爷子当时你家的条件也挺好吧。”
“都是过去事了,”林寒剑无所谓地笑笑,“不一样还是读书考大学,祖宗荫蔽到我这辈已经不剩啥了。”
大概是拍照真的很贵,林寒剑幼年的照片只有廖廖两张,翻过页之后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这张,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入学前拍的大头照。”
林大爷笑呵呵地,“那师傅手艺还挺好,给老头我留下了张帅照。”
相貌端正儒雅的年轻人被嵌在一枚方方正正的泛黄相框里,面上是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
在那个文盲率很居高不下的年代,林寒剑一举考进了首都大学的机械工程专业,毕业之后顺利进了企业,当工程师,一生顺遂。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充满病痛和折磨的医院里,仍然对医生护士保持着如沐春风的谦和态度。
林大爷点了点相册上穿着白婚纱的女人,鹅蛋脸柳叶眉,很有古典气息的长相。
“我老伴,漂亮吧。”林大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得意,还夹杂了点难以辨认的落寞情绪。
说完这话,林寒剑又拍了下自己的脑壳,“看我这记性,你都看不见。”
于燃蒙在纱布后的眼睛弯了弯,语气真诚,“虽然现在眼睛不好,但我能感觉出来,大娘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好看。”
“就会说漂亮话哄我老头子。”话虽这么说,林大爷却笑得合不拢嘴。
“可惜咯,老天他不长眼啊。”
翻过几页,林寒剑重重叹息,指尖轻柔地摩挲着那张病床上的憔悴面容。
“现在我也住进医院里了,很快就能去见我夫人了,正好少给小辈们添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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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燃想说,“你得的只是白内障而已,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却又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他敏锐的直觉指引他,捕捉到了林寒剑话里的深意。
他似乎知道住进梵诺医院到底意味着什么。
到这怎么可能呢?
于燃犹豫着,试探性问道,“老爷子怎么这么说,你人这么好,该长命百岁才对。”
林寒剑犯过哪一宗罪,需要被审判?
“我算什么好人。”林寒剑但笑不语。
“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识几个字,心里看不起种田的乡亲。”
“年纪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父母逼着催着要抱孙子,让小湘平白吃了好多苦。”
“厂子倒闭的时候,工友们拉我去当代表讨薪,我也没去,换了个厂子继续当老工程师,丢人啊。”
谈及自己这一生的过错,林寒剑的态度异常坦然,早就看开了的模样。
好像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错被罚进地狱,也无所谓的样子。
于燃在心里默默想道。
梵诺审判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难道一点点仅存在于想法中的恶,也是不被允许的吗?
倘若如此,地狱应该人满为患才对。
“我看你啊,”林大爷珍惜地把相册收回抽屉,“就是心思太重,才活得不快乐。”
“有什么想不开的给大爷说说,好歹比你多吃几十年饭,看看能不能开导开导你。”
于燃机械地牵牵嘴角,扯出一个笑,竟然真的对一个副本里的npc剖白自己的心声。
他仰起脸,望着空空的天花板,“所有人都是赤条条地来,摸黑着往前走,虽然看不清未来会在哪里,但我觉得他们很幸福。”
“我看得见路,知道哪里会拐弯,哪里会有断崖,但我躲不过去,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睁着眼睛一步步往死路上走。”
于燃垂下头,摘下来架在纱布外的眼镜,视线再度恢复一片昏暗。
他无意识地用衣角擦着并不存在的镜片,轻声叹息。
“我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