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在我眼中,你如囚徒
张阁老要来的消息,像一阵风,吹过镇北关的每一个角落。
与上次王志远前来时不同,这一次,城内的气氛没有剑拔弩张,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该巡逻的巡逻,该操练的操练,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当朝宰相,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客商。
赵勇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他几次想找李琼,却发现李琼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不是在校场监督新兵的刀术,就是在帅府的地形沙盘前一站半天,仿佛在琢磨着下一场仗该怎么打。
“将军,张阁老的仪仗已经到了关外十里。”一名斥候前来禀报。
李琼正用一柄小木耙,在沙盘上划拉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知道了,让他等着。”
“等着?”赵勇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将军,那可是张阁老,百官之首,咱们总得……”
“总得什么?”李琼终于抬起头,看了赵勇一眼:“开城门,摆仪仗,跪在地上山呼千岁,然后请他进来,把我绑了送回京城问罪?”
赵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传令下去。”李琼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书房:“打开城门。”
赵勇一愣。
“不但要开,还要大开。”李琼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但是,除了守城的必要士卒,街道上不许有任何人。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宰相,是来宣旨的,还是来逛鬼城的。”
半个时辰后,张阁老的车队缓缓驶到了镇北关城下。
与王志远那次不同,城门洞开,吊桥也早已放下,一副欢迎光临的模样。
可越是这样,张阁老的心里越是没底。
太安静了。
城门内外,除了城楼上几个站岗的哨兵,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凛冽的北风卷着沙土,吹过空旷的街道,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某种不知名野兽的哀嚎。
随行的一名官员凑到车窗边,低声道:“阁老,这李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阁老脸色不变,只淡淡道:“进城。”
车队驶入城中,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两旁的店铺门窗紧闭,家家户户门前冷落,整个镇北关,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死城。
护卫的禁军士兵们手心都见了汗,紧握着兵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总觉得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
张阁老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可微微颤动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可今天这出空城计,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李琼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在这镇北关,他张阁老的身份,一钱不值。
车队最终在帅府门前停下。
帅府的大门同样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镇北王齐振,另一个是赵勇。
两人都是一身戎装,见了张阁老的车驾,也只是拱了拱手,连腰都没弯一下。
“张阁老,一路辛苦。”齐振的声音不咸不淡。
张阁老下了马车,整了整官袍,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王爷客气了。不知李将军何在?老夫奉旨前来,有要事与他相商。”
赵勇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家将军正在处理要犯,阁老若要见他,请随我来。”
要犯?
张阁老眉头一皱,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跟着赵勇穿过帅府的前院,没有走向议事的大厅,反而一路向着后院深处走去。越走越偏僻,空气中也渐渐弥漫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
最终,赵勇在一间阴森的地下密室前停了下来。
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两个黑甲骑士如同门神一般守在两侧。
“将军就在里面。”赵勇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阁老身后的官员忍不住开口:“赵将军,这是何意?我家阁老乃当朝宰相,岂能在此等污秽之地议事?”
赵勇根本不理他,只是看着张阁老。
张阁老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住嘴。
他盯着那扇铁门,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开门吧。”
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缓缓推开。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张阁老身后的官员们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密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几支火把在墙壁上燃烧。
李琼就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后,手里正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而在他的对面,一个女人被绑在木架上,虽然头发散乱,衣衫也有些破损,却难掩其绝代的风华。
正是阿古拉。
阿古拉的嘴唇紧抿着,眼神倔强,死死地盯着李琼,仿佛要用目光将他杀死。
李琼听到门口的动静,连头都没回,只是用匕首的刀背,轻轻拍了拍阿古拉的脸颊:“公主殿下,你看,又有客人来了。”
他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张阁老,脸上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哎呀,这不是张阁老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地方简陋了些,您多担待。”
张阁老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李琼选择在这种地方见他,用意再明显不过。
这是在告诉他,在他李琼眼里,他这个当朝宰相,和阶下囚没什么两样。
“李琼,你可知罪?”张阁老身后的官员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
李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张阁老面前,匕首在他指尖灵活地转动着,寒光闪烁。
“我有什么罪?”李琼凑到那官员耳边,轻声说道:“是生擒蛮夷公主之罪,还是逼得蛮夷割地求和之罪?又或者,是没开城门跪迎你们这些京城来的大老爷之罪?”
那官员被李琼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吓得连连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张阁老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都退下,老夫要与李将军单独谈谈。”
众人退出了密室,铁门再次关上。
密室里只剩下李琼、张阁老,以及被绑在木架上的阿古拉。
“李琼,收起你这些把戏吧。”张阁老走到桌边坐下,神色恢复了平静:“老夫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哦?”李琼也坐回了原位,将匕首插在桌面上:“那阁老是来做什么的?来劝我交出兵权,然后回京城引颈就戮?”
“老夫是来给你一条生路的。”张阁老看着李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当年李家之事,老夫也是奉命行事。你父亲刚愎自用,功高震主,本就是取死之道。”
李琼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握着匕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若现在迷途知返,交出兵权,随老夫回京向陛的爵位,让你安度余生。”张阁老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富贵闲人?”李琼笑了,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嘲讽:“张阁老,你当年监斩我李家三百余口的时候,可曾想过给他们一条生路?”
他猛地拔出桌上的匕首,指向张阁老:“你以为,我李琼是三岁孩童吗?交出兵权,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
张阁老的脸色终于变了:“李琼,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真以为凭你这十几万人马,就能与朝廷抗衡?简直是痴人说梦!”
“能不能抗衡,不是你说了算。”李琼站起身,走到阿古拉面前,用匕首割断了她手上的绳索。
阿古拉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警惕地看着李琼,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张阁老,给你介绍一下。”李琼一把将阿古拉拽到身前,搂住她的腰。
“这位是草原明珠,阿古拉公主。我打算用她跟她爹换三座城,外加一万匹马,一万头牛羊。”
他低下头,在阿古拉耳边轻声说道,声音却足以让张阁老听清:“你看,一个女人,就能换来这么多东西。比你当年从我李家抄走的那些金银财宝,可值钱多了。”
阿古拉浑身一僵,屈辱和愤怒让她满脸通红。
张阁老则是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李琼,嘴唇哆嗦着:“你这个逆贼,乱臣贼子!”
“逆贼?”李琼松开阿古拉,一步步逼近张阁老:“我镇守北境,浴血厮杀,保大周百姓平安,我是逆贼?你们这些人在京城里,结党营私,鱼肉百姓,贪墨军饷,反倒成了忠臣?”
“张阁老,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李琼停在张阁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兵权我不会交。镇北关是我李琼的镇北关。你想谈,可以,拿出诚意来。想耍花样,我随时奉陪。”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带来的那些护卫,现在应该已经被人请去喝茶了。从现在起,你张阁老就是我李琼的客人。在我让你走之前,你最好哪也别去。”
张阁老如遭雷击,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将军,而是一头挣脱了枷锁,要择人而噬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