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老秦,你别睡
医院急诊室外,溪头镇不少村民自发地围成一圈,他们虔诚地为秦思赴祈祷。还有后来知道事情的一些新路县市民,也加入了祈祷的队伍。
省厅和市局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人。新路县人民医院医用直升机第一时间接来了省城来的权威专家,但所有结果都一致:无力回天。
踉跄着赶到医院的秦思赴爱人余音,脚底如踩了棉花,她紧紧牵着女儿的手,仿佛牵住了老秦的生命。
在高铁站口,是潜来多亲自接她到的医院。听到老秦送到医院的消息时,她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现在人怎么样?是伤了腿还是手?还是要坐轮椅?”这是她心中最坏的打算。
“都不是,在抢救!”秦思赴静默了片刻,艰难地回应。
余音胸口像堵了什么,想发出声音却开不了口。
他们的宝贝女儿,白天刚刚参加了全省的科技竞赛,并获得了一等奖,本来说好明天一家人要好好庆祝的。
她静默着到了医院,临下车时,她使劲地深呼吸,神情木讷,双腿机械似的往急诊室一寸一寸地挪。
最坏的消息没传来就是好消息,说不定老秦一觉醒来跟她说:“媳妇,对不住了,庆祝这事又要往后推了。”
余音像是听到了秦思赴的召唤,她突然就加快了脚步,迫切地想见到他。
人群自觉地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潜来多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摇摇欲坠似要跌倒,下一秒又挺直脊背的模样,心被揪得生疼。
“老秦,他,怎么样了?”余音小心翼翼地问抢救室外面容颓然的杨锋和林勇,她的声音颤抖地像下一刻就要随风飘走,但眼底却灌满了希望。
杨锋不忍直视这样的目光,他把头埋在膝盖上,呜咽在唇间迸发。
杨锋这一举动,瞬间再次触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周超和胡十亿直接嚎啕大哭。
主治医生悲痛地道:“秦思赴同志,于8月3日晚9点57分,经抢救无效,死亡!”
余音像是离开了树干的枝叶,无力地飘落在地,前一分钟还心存出现奇迹,后一秒就被残酷的消息霹得连渣都不剩。
朵朵鼻翼翕动得厉害,泪水滚滚而落:“爸爸!爸爸!妈妈,朵朵是不是没有爸爸了?是不是?”
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抢救室外,让在场的所有人再度破防。
余音强撑着身体,爬到抢救室门口,一只手用力攀着门框吃力地站起,潜来多和胡十亿踉跄着上前,扶了她一把。
手术台上,秦思赴安详地闭着眼,如睡着了般。余音抱着他的头,轻轻抚摸着他冰冷的脸:“老秦,你别睡,我知道你累了,但你先起来好不好……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等我说完了你再睡,好吗?”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滴在秦思赴脸上,秦思赴却再也无法为她擦拭了。
她断断续续道:“你说过明天回来要给我送礼物的,礼物呢?我要你亲手送给我。朵朵说,她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旅游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她说要用省科技竞赛的奖金给你买一双护膝,说你那年抓逃犯伤了膝盖,每到天气寒凉时都痛得不行。我也还想再给你生个孩子,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调理身体,就是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都约好了,老了要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我们还要在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所以,你先起来答应我再睡好不好……”
余音的呢喃如钝刀割肉,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胡十亿既自责又心痛,之前差点失去至亲的感受他都快承受不了,何况……他拳拳到肉捶着自己的胸口:“我应该快点再快点赶到出事现场,老秦已经一周没好好休息了,他撑不住,他太累了……”
接到消息从病房赶过来的夏雨乐,脑子嗡嗡作响,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下午下班时我还跟秦副请假来着。”
夏雨乐蹲坐在地,眼睛赤红。
得知消息的溪头镇派出所民警,除了值班的,其他的都来了。
他们有秩序地站在抢救室大门两侧,低声呜咽。这一幕,刺痛了那晚多少人的心。
潘向前接到凌晨的消息时,他正准备入睡。
当微信“叮”的声音又响起,他还在心里嘀咕凌晨这个幼稚鬼真是缠人。
他盯着手机屏幕左下角那栏消息通知,将手机翻了个面。可接二连三的“叮”声,像是施了魔法般让他又迅速点开。
“秦副没了!”
接着是一连几个大哭的表情包。
潘向前喉咙滚了滚,这是什么话?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颤抖着手,立刻回拨了一个电话:“月半晨,你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潘向前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这么叫凌晨。
一种是特别开心的情况,还有一种是特别生气的时候。此刻,他就属于特别生气。
“向前,秦副没了,真的没了……”电话那头凌晨哭得让人的心也跟着焦灼起来。
“说清楚,秦副没什么了?”潘向前几乎是怒吼出声,这一声,把同宿舍几位来自其他县市的民警都给吼得吓了一跳。
“秦副牺牲了……出警时……被捅了七刀,最致命的一刀……是股动脉。”凌晨声音哑了,说的话都没法连贯。
潘向前浑身的酸胀感直窜天灵盖,他低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再抬头时,眼底已蓄满了泪水:“枪呢?怎么没用枪呢?”潘向前大吼一声。
“现场都是群众。”凌晨哇得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潘向前挂了电话,像疯了似的,极速穿戴好警服,一边跑一边跟班主任请假。
高铁已经没有票,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在黑幕中疾驰,他想见秦思赴最后一面。那个第一次带他外出抓捕的秦思赴;那个在明城抓捕时视死如归,早将生命置之度外的秦思赴;那个说‘以后有机会,带你们把咱溪头镇都走个遍,你会舍不得这个地方的’秦思赴;那个教他怎么调解矛盾纠纷,怎么侦破案件的秦思赴……
潘向前的眼泪汹涌而出。
“年轻人,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无论什么坎都会过去的。”出租车司机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从车内后视镜看到这个小警察哭得稀里哗啦的,莫名有些心疼。
都说人民警察为人民,可警察也有七情六欲,家长里短。眼下警察好像遇到了困难,他无论如何都要尽一点绵薄之力,把车开得稳些,让警察同志的情绪能消化得快些。
从省城回新路县城开车至少要三个小时。一路上,潘向前仿佛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回应出租车司机的话:“秦思赴牺牲了。”
出租车司机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透过车内后视镜向潘向前投以了一个惋惜且敬佩的眼神。
他把油门踩到底,迎着月光,将夜幕远远地甩在身后,似乎想为车内的小警察飞驰出一条回家的捷径。
2个小时10分钟后,出租车司机将车稳稳地停在了新路县人民医院的门口。
急诊室门前,市民和村民们自发为秦思赴点起了白色的蜡烛,呜咽声一浪盖过一浪。
潘向前急冲冲下车,跟着潜来多,见到了秦思赴最后一面。
如果不是那件已经用透明袋装着的血色警服,他一度以为秦思赴只是累得睡着了。潘向前艰涩地咽了咽口水,沉痛与悲伤迅速在他胸膛升起。
他想像不出来,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惨烈。股动脉被扎了一刀,还狂追了三十多米,右臂骨折了,还死死抱住嫌犯。潘向前抱着潜来多痛哭:“师傅,秦副没了,真的没了。”
郝山轻轻拍了拍潘向前的肩,他的眼肿得像核桃:“如果,今晚让师傅去县局开会就好了。师傅说,让我多向刑侦的前辈学习取经。师傅说,他是带班领导,要守住咱溪头镇派出所。师傅还说,如果他今晚去了县局开会,他会忍不住回家的,不过,反正明天就可以正常休息了。可是,没有可是了。”
郝山絮絮叨叨,那是他拜过师,正儿八经的师傅。
“向前,我师傅没了,师娘可怎么办?我小师妹可怎么办?”凌晨哭得委屈,秦思赴对他的意义也不一般,他和郝山都是秦思赴的徒弟,只是因为后来工作岗位调动,他侧重干起了治安组的活。”
余音就这样一直轻轻抱着秦思赴的头,任谁都拉不开。朵朵也是牵着秦思赴的手,已经哭得没了力气。
今夜,溪头镇派出所的民辅警们,包括从省城开会匆匆赶回来的市公安局局长钟局,大家一起为秦思赴守夜,陪他最后一程。
江然发因着封闭训练,这一周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只能等明天通过其他途径跟他说了。
溪头镇派出所内,灯火通明,回来支援的朱景森副所长从新路县人民医院匆匆赶回所里。
在医院时,杨锋对他说:“秦思赴放心不下咱溪头镇派出所。今晚他带班,你替他守着,让他放心地走。”
朱景森就端坐在值班室里,眸光泛泪却目光坚定,他要守好这一夜,守好溪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