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示众

    “宣——摄政王妾室,入亭觐见——”


    亭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转向了那重被卷起的珠帘入口。


    铜火盆里炭火噼啪炸响了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寒风裹挟着零星雪沫,先一步涌入亭内。厚重的锦帘再次卷起,帘外微黯的天光中,缓缓步入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高些的男子,一身烟柳暗纹的交领窄袖锦袍,身姿挺拔,正是容府嫡长子容羡。


    他面色沉静无波,低眉敛目,只是唇线抿得极紧,右手以一个看似束缚实则暗含守护的姿态,半扶半引着他身侧那个纤细袅娜的身影。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容羡身边的女子身上。


    她身量纤长,弱柳扶风,穿着一身秋香绿镶银鼠毛领子的湘锦袄裙,虽非极其华贵,却也配色清雅考究。


    然而最突兀的,是她脸上竟覆着一个物件——一张平平无奇的狐狸面具。


    面具遮挡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的眼睛隐在隐隐绰绰的光影下,隐约能看到一双瞳仁,黑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面具全然遮住了她的表情,隔绝了所有可能的探视与疑问,也将亭内骤然加重的沉闷氛围推向了一个令人不安的顶点。


    她微微垂着头,颈间线条紧绷着,双手紧握着一方洁白的丝帕,紧紧贴在身前,青葱玉指的指节用力得发白。


    皇帝眉峰微蹙,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与困惑。皇后沈妗妗的手猛地一颤,目光死死钉在那面具上,身体绷得如同引满待发的弓弦。


    谢徵玄支颐,目光淡淡掠过那女子面容,和一旁与他无声对峙的容羡。


    气氛诡异得凝固。御案上的佛手柑那清冽的香气似乎也被冻结,一丝都闻不到了。只剩下热炭无声地炙烤着周围的空气,发出“嘶嘶”的微响。


    立在女子身侧的容羡适时地躬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臣容羡晚来,冒昧与姑娘同行,未曾提前禀报皇上、娘娘和摄政王,还望恕罪。”


    他躬身,目光低垂,语调平稳。


    “余于宫外巧遇姑娘,听闻姑娘因要入宫面圣、觐见娘娘,心中惶恐不安。唯恐形容鄙陋,冲撞了天家威仪,故自作主张,寻了此物遮面,以全礼数。”


    他稍作停顿,微不可察地瞥了对面的谢徵玄一眼。


    以全礼数?亭内众人心思各异,目光却在那个戴着面具的身影上纠缠撕扯。


    皇帝盯着她,脸色微沉,眼底的不悦几乎要凝结成霜。


    “哦?惶恐竟至如此?莫非朕与你家摄政王是能吃人的恶虎不成?”


    “是啊,阿羡,你在朝为官,莫非也不懂礼数,怎也不劝慰姑娘一声?”容愈出声,拧眉道。


    谢徵玄端坐不动,唯有搁在案上的那只手,捻着一小块原本垫在碟子底下的梅红细笺纸的边角,薄布在他指腹下无声卷曲。


    “景和,她胆子小,别吓她。”


    谢明稷皱皱眉头,叹气道:“皇兄。”


    “陛……陛下容禀,”那戴着面具的女子终于开口,声音从狐狸面具之后传来,细微地紧绷着,带着一种强行抑制的颤抖。


    “妾……妾身蒲柳之姿,鄙陋不堪……实在不敢……”


    她的话磕磕绊绊,似乎果真是紧张至极。


    闻声后,皇后沈妗妗粗重的呼吸戛然而止,手臂忽然卸了力,一瞬后,露出茫然的眼神,再度瞥向那女子。


    中书令容愈却毫无察觉,只是又一次冷声呵斥:“阿羡,还不帮她,揭了那面具?”


    “兄长,莫要惹陛下不快。”容岐小声提醒。


    而皇帝脸上绷着寒霜,已是隐忍到了极点,但还顾忌着谢徵玄的感受,尚未发作。


    谢徵玄嘴角抬起嗤笑,挑衅似的回望容羡,一副作壁上观的逍遥姿态。


    数息之后,在那死一般的寂静里,容羡终于迟钝地发出了些动静——


    他似乎是在仔细咀嚼这命令的分量,半晌,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动作极为轻微地侧过脸,对着身边那已经完全僵硬的女子。


    他的视线低垂着,落在她的脸侧,目光穿透那狐狸面具,似乎在确认什么。


    最终,他极慢极慢地,对着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姑娘,君前……请除障面。”


    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钩索,紧紧锁在女子僵硬的下巴上。


    皇帝神色莫测,眼底的怒意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


    那戴着面具的女子,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了一只戴在丝帕下的手。一寸、一寸抬起,最终停驻在了面具的边缘。


    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聚焦在那一点点向上掀开面具的指尖上——


    先是光滑圆润的额头,接着是高挺笔直的鼻梁,再往下是微启的双唇。


    最后,面具的边缘越过鼻尖,露出一张惶恐、娇弱的美丽面颊。


    一张眉眼如画的脸孔,完整地暴露在怡和亭中。


    这张脸带着紧张与不安,惊慌失措的怯弱眼神快速扫过面前众人,而后求救般地望向谢徵玄,嘴唇微颤,嗫嚅着道:“大人……”


    几乎就在同时,皇后沈妗妗不自觉倒退了半步。


    那不是她的表妹江月见,只是气质相似,又故弄玄虚,才叫她如此紧张。


    “过来。”


    谢徵玄淡淡招手,“还不拜见帝后?”


    他行为举止淡然,反倒是容愈与次子容岐面面相觑,深觉不安。


    容羡对江家女儿的情意,容府上下皆知。在派人对那小妾动手前,容愈从来没有想过,那女子身份竟可能是江家女儿。


    他只不过走了步闲棋,要推谢徵玄与容羡分立两端,逼容羡彻底忠于容氏一族。


    可除夕夜,事情的发展脱离了他的掌控。容羡竟被那女子挟持,还身受重伤。


    他们何以会在将军府相遇?又为何会被一个女子伤到?


    一个可怕的,却令他狂喜的猜测跃入脑海。


    谢徵玄越是在意,容羡越是迟疑,越能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一切都在按照他猜测的方向进行——入宫弹劾谢徵玄不是最终目的,逼皇帝传唤那女子,才是他要走的那步棋!


    可是不对。


    江家女儿的面容他已忘了,想来也只是在她幼时偶然瞥见过几次。那姑娘体弱,足不出户,只有自己的傻儿子才会每天晨昏定省般去寻她。


    可谢徵玄此刻淡漠的目光似还含着股讥诮,再看儿子容羡,亦是平波不惊的眸光。


    这女子——难道不是江家女儿?!


    “你是谁?”他瞳孔微缩,问道。


    那女子战战兢兢跪下磕头。


    “民女锦瑟,拜见皇上皇后,拜见诸位大人。”


    “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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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皇帝露出抹疑惑的神色。


    谢徵玄打断了众人的探究,不耐地唤她坐到身侧。


    “她本雁门郡人,商贾出身,哪里懂宫门里的繁文缛节。今日这一遭,不像家宴,倒像审问了。本王纳妾,看来往后还得与中书令大人报备才是。”


    容愈眉心紧蹙,呼吸急促。


    他被反将了一军。


    皇帝的眉头倏然锁紧,深觉被中书令利用了,他殿前哭诉了几个时辰,话里话外不就是怀疑那小妾身份有疑,或是行刺他儿子的真凶。


    可如今看来,那女子胆小怯弱,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会轻而易举伤了他的儿子?


    他是被中书令当刀使了。


    “中书令,你可得给皇兄好好赔罪。”


    皇帝的声音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


    “陛下!”容岐不忿地开口,却被容愈按住。


    老朽的面容缓缓流过一丝阴鸷,他顿了顿,随即拜向谢徵玄。


    “摄政王,请恕罪。老臣心系犬子安危,一时僭越,请摄政王宽恕。”


    容羡从始至终平静的眼神划过涟漪,末了,他还是跟着容愈跪下,出声请罪。


    “为臣之故,扰了陛下与摄政王家宴清静,微臣罪大莫极。”


    “皇兄。”皇帝摇头苦叹,缓言安慰,“是朕的不是,莫恼。快,锦瑟,快落座,权当是自己家,莫要生分了。”


    而谢徵玄却霍然起身,宽大衣袍带倒了手边那壶还剩一半的千古醉,淡色的酒液泼洒在绣着繁复龙纹的地毯上,瞬间浸染开一片色泽暗沉的污迹。


    他拂袖而去,森冷的嗤笑砸下。


    “今日家宴,本王无福消受,先行告退。”


    锦瑟惶然望向皇帝,见他不发一言,心中惊讶,随即战战兢兢跟上了谢徴玄的步伐,一同离了席。


    沉重的毡帘“哗啦”落下,皇帝谢明稷缓缓坐回御座,没有看身旁依旧僵立的中书令等人。


    他盯着地毯上那摊迅速蔓延开的、如同冰冷嘲讽般的酒渍,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沉默一点点漫上来,孙如早已无声地领着一众内侍宫女退到了暖亭最外的帘门处,垂手肃立。


    “陛下,老臣……”


    “滚。”


    年轻帝王锐利如刀的眼神忽然狠狠剜过席间众人,他拂袖,重重扫落珍馐金碟。


    交错的乱响划破死寂,其后,稀稀拉拉的、带着颤音的告退声响起。


    容愈面色灰败如死,脚步踉跄地带着长子容羡、次子容岐退了出去。


    ——


    宫道上。


    无数疑虑如同水底的暗礁,在已恢复冷静的冰层下翻涌上来。


    雪又落了下来,零星的雪花打着旋,悄无声息地落在谢徵玄的肩头,消融成细微的湿痕。


    远处通向宫苑深处的甬道口,影影绰绰地,容家父子一行三人的身影在宫灯的引领下正逐渐缩小、远去。


    而突然间,却见容愈附耳对容岐说了些什么,姿态僵硬而充满戾气,容岐脸上很快露出了然且快意的笑,点点头,一马当先,朝宫外奔去。


    谢徵玄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场混乱的余波。他转过身,踏着脚下几乎被新雪完全覆盖的宫道,一步一步朝着承天门的方向走去。


    “定山,溯风。跟着,去善后。”


    宫墙上两道身影风驰电掣般闪现,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