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160
越是这样的场合，秦夜反而越能深刻领会到约书亚那句“有时候真相带来的并非希望，反而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无数道目光如烙铁般灼烧着他，每一双眼睛里都翻涌着截然不同的情绪，内里闪烁着希冀，痛楚，挣扎，甚至是恳求。
秦夜清楚地知道，求生者们想从他这里知道的并非完全是真相，其中有不小一部分人甚至希望他说出来的是谎言，而非这样残酷的现实。
他们宁愿这是一场荒谬的误会，一个恶劣的玩笑。
事已至此，隐瞒已经没有意义。约书亚带上来的那些圣殿军正开着摄像头，将这个问号级任务顶楼发生的一切全部忠实地直播出去。因为处于任务进程当中，求生者们还得关心自身的安危以及任务进程，所以此刻关注到直播贴的人并没有那么多。
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真相就像这些飘落的信件，终究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终极副本......其实就是现实世界，是我们梦寐以求抵达的美好家园。”
秦夜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砾磨过喉管，每个字都渗着血。
寥寥几语，便将前因后果说得透彻:“宗乐，是红心和方块骑士的儿子。因为现实世界和终极副本时间流速不同，所以按照推测，应当是他们兑换离开出来后才生下的他，这一点宗乐的年龄也完全能对上。”
“他不是什么想要潜伏进无限空间的诡异，而是红心和方块的爱情结晶。身为两名S级求生者的后代，完全有被主系统绑定，加入无限空间的资格......”
秦夜说这些话时，不仅求生者们在听，刚刚将二人制服的宗乐也在听。
黑发青年轻柔地脱下衣服外套，小心翼翼地垫在红心和方块骑士的头下，将他们放在地上躺好，这才直起身子。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在场所有求生者要么还在消化那个残酷的事实，要么呆愣在原地，失魂落魄瞳孔发直，总之没办法再对宗乐横眉冷对。
“请问......你说的红心和方块骑士，是什么意思？”
而宗乐本人也从秦夜零碎的讲述中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说的话，可能和自己从未知晓的，父母的过去有关。
“你的父母，曾经是无限空间里十分出名的求生者，分别位列排行榜第四和第五。”
说到这，秦夜深深地叹气:“你应该浏览过系统的商城界面，那里有一个终极兑换选项，即攒够一百万生存点数的求生者可以兑换离开这里。”
他和这两位也是并肩作战的好友，虽然早有预感，但亲眼看到对方真的变成没有理智的诡异后，还是难免心痛，以至于陈述的声音出现片刻哽咽。
“大概在六年前，你的父母便是攒够了一百万生存点数，从无限空间兑换离开。我们一直以为，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远离了无限空间的恐怖和喧嚣，可没想到......”
后面的话不需要再说，人们都已经明了。
“咚”的一声，安桃无力地坐到地上。
她和蜘蛛夫人一起，颤抖着伸出手，可接触到的却只有红心变成诡异后冰冷的体温。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透过发缝，能听见安桃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们记忆中那个充满阳光，蓝天白云的现实世界，怎么可能会变成终极副本，变成这样暗无天日，空中高悬血月的地狱？”
看着看着，又有求生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那我们在终极副本杀的NPC岂不是——”
核心军团里的成员都或多或少染上过虐杀的恶习，当即面色惨白反胃。
“还有我们记忆中的红心，她到底在泰康永乐生物医药公司遭遇了什么......”
这一路走来，求生者们目睹了太多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的实验。虽然那些血腥场景令人作呕，但毕竟只是NPC的遭遇，尚能自我安慰事不关己。可当同样的命运降临在昔日战友身上时，那种反胃感顿时化作烧穿理智的怒火。
“普通的诡异虽然失去了正常人的情感，但好歹都还有理智和记忆呢，可红心和方块骑士他们两个却——”有人崩溃地大喊:“所以到底为什么啊！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诡异？！诡异有什么形成的原理？就算现实世界就是这里，他们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歇斯底里的叫喊，唤不回两名曾经同伴的神智。
也就只有在昏厥时，那两张狰狞的面容才暂时褪去木然。但即便沉睡时，他们依然眉头紧锁，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无声诉说着这些年非人的折磨。
宗乐的脸色越来越沉凝。
他极少会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但很显然，现在就属于那极少部分之一。
有敏锐的求生者已经注意到从黑发青年周身逸散的恐怖威压，几乎要在空中形成实质性的风旋，细小的卷起散落的信件，如同暴风雨前的低鸣。
搞、搞什么啊......
短短数秒，异常已经逐渐发酵到连沉浸在痛苦中的求生者都无法忽略的地步。他们茫然抬头时，才发现自己竟已冷汗涔涔。压迫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在这片正在酝酿的风暴面前，没法多说一句话。
——直至一只手搭上了黑发青年的肩头。
“乐乐。”
亲昵的声音呼唤着宗乐的神智。
他猛地抬眸，看向站在面前的银发牧首。
对方笑容温柔如水，连带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也悉数融化，仿佛春雪初融的湖面，漾着令人心安的微波。
看到约书亚，宗乐总算从先前的状态中回神。
他眨了眨眼睛:“啊，我之前一直想给你发消息来着......但是因为有事耽搁了。”
“没关系的。”
约书亚眼眸愈发深邃，脸上的笑容染上了关怀:“这两位就是乐乐的双亲吗？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方便和我说说吗？”
“嗯。”宗乐低声道:“我以前失忆过，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不可能连父母都认不出来，他们就是我的父母，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当初加入保密计划后，他们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搬走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过去......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逢，而且还会得知他们曾经竟然是求生者，还在无限空间生活过不断时间的消息。”
“秦会长说的，那个现实世界就是终极副本，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吧。”约书亚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刚刚乐乐在生气，对吗？”
即使是将手搭在黑发青年肩头，也能感到那股凛冽的气势。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交谈，殊不知身后其他求生者惊悚又崇拜的眼神。
‘不、不愧是约书亚大人，这种情况也敢上前去！’
‘看起来1st和宗乐关系很好的样子，也是了，毕竟是脑力派，肯定早就猜到了隐情。’
‘约书亚大人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超新人就没那么气了，不愧是无限空间的救世主。’
“算是吧。”宗乐低垂着头，任由额前碎发遮住通红的眼眶。他的视线轻轻滑过父母手臂上那些狰狞的针眼:“我很自责，原来他们就在离我只有这么点街区的地方。而且这些痕迹，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个任务还没有完成吧？”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他看向秦夜。
“确实还没有完成，按照寻常的任务流程，红心和方块可能还只是守卫这个主线任务关卡的守门boss。根据这家生物公司一贯的实验水准，里面应该还有更加强大的存在。”
秦夜一边说着，一边木然环视四周。
无限空间最为骁勇善战的核心军团此刻溃不成军。有人跪地痛哭，有人呆若木鸡，勉强站立的也是摇摇欲坠。而曾与两位老S级并肩作战的成员，此刻全都围在那两具昏迷的躯体旁，颤抖的手指悬在半空，将自己的脸埋在手里，似乎连触碰的勇气都已丧失。
守望公会会长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短时间内经历如此剧烈的精神冲击，众人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当然这一点秦夜也没资格说其他人，当初他从约书亚口中得知真相时，反应不比他们好到哪去。
“你们待在这里。”
黑发青年显然也注意到了求生者们濒临崩溃的心理状态，他微微皱眉，却又很快松开:“接下来让我来。”
“等——”秦夜想说自己还能战斗，结果才刚刚开口，便被堵了回去。
银发牧首自然而然地搭上宗乐的肩膀，以近乎亲密的姿态一起向前走去。
他微微低头对黑发青年说话时，眉目间尽是温柔安抚之色。可当宗乐不注意，朝一旁侧头转向秦夜时，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瞬间覆满冷漠，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看着对方嘴角还噙着的笑，秦夜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清楚，那是“滚远点，别来打扰我们”的意思。
如果说，上回在守望公会那个猜测还只是意外发现，那么经历今天之后，秦夜再也不会怀疑那个荒诞的结论。
很显然，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约书亚已经完全迷上宗乐了。
这种迷恋无可救药，当事人甚至懒得费心遮掩。
很难想象，一个以理智为蓝本的阴谋家野心狂，以别人痛苦为乐的愉悦犯，竟然也会陷入这样病态的情绪，成为感情的囚徒。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秦夜深吸一口气。
虽然黑发青年肢体动作毫不设防，但和某人指尖都写着的占有欲显然相去甚远。
他想。是否两情相悦......倒是有待商榷。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