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桃叶不落款,可根须记得名字

孙小朵的茶盏在石桌上磕出轻响。

她盯着那株东头桃树,叶尖的幽蓝露珠早被晨光蒸成雾气,可叶脉里还泛着淡金色的光——那是昨夜新浮的字迹残留。

自三天前第一片桃叶上爬出"我昨夜没跪"五个小字起,这片从不结果的桃林就跟中了邪似的,每到晨露未干时,叶面准会冒出些歪歪扭扭的字。

"阿朵姐!"

竹篱笆外传来脆生生的童声。

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娃举着荷叶跑进来,荷叶里躺着七八片桃叶,叶面上"我敢说不我想试试"的字迹正泛着微光。

最小的女娃踮脚把荷叶往她怀里送,发顶的红头绳晃得像团小火苗:"我们捡的!

阿婆说这是神仙写的信,摸一下就能听见心里的话!"

孙小朵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叶面,"我敢说不"四个字便簌簌剥落,化作细碎的金粉钻进女娃掌心。

小娃猛地瞪圆眼睛,攥着拳头直蹦:"阿姐!

我摸到了!

是王婶子!

她昨天没给土地庙上供,还说'我种的粮凭啥养泥胎'!"

另一个男娃也急着扒拉自己的桃叶:"我这个是张猎户!

他说要带闺女去学识字,不把姑娘困在灶台边!"

孙小朵望着孩子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三天前的清晨——她端着茶盏凑近桃叶,正想看清那些字是用什么写的,叶面突然轻轻一颤,"我昨夜没跪"就这么顺着叶脉爬进她灵识里。

那是个老樵夫的声音,带着三十年没松过的倔:"往年雷雨天得跪三柱香求平安,昨儿个我就坐门槛上啃玉米,雷劈下来绕着我家房梁打旋儿!"

"阿朵姐!"竹篱笆又被扒拉得哗啦响,老猿颤巍巍的手从缝里伸进来。

这只在方寸山守了三百年桃林的老猿,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喉结动了半天才挤出声:"我...我能进去么?"

孙小朵赶紧扶他跨过篱笆。

老猿一屁股坐在桃树下,枯枝似的手抚过粗糙的树干,眼泪吧嗒吧嗒砸在树根上:"我活了三百年,从前只知道给神仙看桃,给凡人赶偷桃的。

昨儿个半夜,我蹲在树底下数星星,突然就想——我为啥不能自己挑个地儿打盹?

为啥非得等神仙说'去'才动?"他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眼泪里映着新抽的绿芽,"阿朵,我刚才摸了摸这树,它跟我说'你是你'。"

孙小朵鼻子一酸,伸手替老猿抹泪:"您早就是您了,只是从前被规矩蒙了眼。"风过桃林,十几片叶子同时颤动,叶尖渗出细密的光尘,落在老猿掌心,聚成个歪歪扭扭的"我"字。

"小朵!"

山风卷着道青衫影子扑过来。

萧逸发梢沾着露水,手里攥着块半透明的丝状物,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你看这个!

血简长神经了!"

孙小朵接过丝状物,指尖刚触到那半透明的"神经",脑门就炸开一串画面:

——破瓦罐里的米被村妇死死护在怀里,她脖子上青筋直跳,对着来收"雷敬米"的公差喊:"上头新规矩说不兴摊派,你们再抢我就去议事石告状!"

——浑身花斑的小狐狸叼着根草,在两座山包间蹦跳,最后停在开满野花的东山上,尾巴尖得意地晃:"就这儿了,我自己挑的!"

——天庭文书房里,小吏攥着"禁言令"的手直抖,突然把纸往火盆里一塞,火苗舔过纸角时他笑出了声:"我替百姓说句话,犯哪门子禁?"

"这不是记录,是记忆。"萧逸抓了抓乱发,活像只炸毛的松鼠,"我之前总想着用'血简共生'理论给规则打补丁,现在才明白——规则自己会喘气!"他从怀里掏出块小石碑,碑面刻着"此石有觉,言出即入"八个字,"我在血简旁边立了这个,往后谁要往上刻规矩,先摸摸自己良心。"

孙小朵正想接话,腰间的玉坠突然发烫——是韦阳传的讯。

她捏着玉坠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嘴角直抽:"那家伙在南荒集市又闯祸了。"

南荒的日头毒得能晒化石头。

韦阳蹲在青石板上,看卖山货的老周头和买野菌的外乡客做生意。

两人既没立契也没按手印,就这么你看我一眼,我点个头,老周头把野菌往竹篓里一塞,外乡客摸出串铜钱搁在石墩上,末了还拍了拍老周头肩膀:"下回落山参给我留两根。"

"无契怎信?"外乡客走后,韦阳凑过去问。

老周头正用草绳捆山核桃,头也不抬:"信个啥契?

我卖了二十年山货,谁缺斤少两、谁说话算话,这儿——"他拍拍心口,"比朱砂印还清楚。"

夜里住鸡毛客栈,韦阳刚脱了鞋上床,墙皮"扑簌簌"往下掉。

他借着月光一瞧,墙里竟露出片朱砂印——是旧年"心印坛"的遗迹,专门让人按手印立誓用的。

如今那朱砂被苔藓啃得七零八落,苔纹却歪歪扭扭连成句:"信自己,才信人。"

韦阳摸着那行苔字直乐,迷迷糊糊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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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他站在荒道上,耳边全是脚步声——不是从前躲避徭役的慌乱奔逃,是成百上千人并肩走的响动。

有挑担的、背娃的、拄拐的,每个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脚印叠着脚印,把荒道踩成了青石板。

同一时刻,东海边的雨下得跟倒盆似的。

二郎神蹲在田埂上,看豆大的雨点砸在新犁耙上。

犁耙柄底的"共"字暗纹泛着微光,原本该劈向农田的雷蛇擦着犁耙尖儿拐了弯,像被谁扯了根线似的绕着村子转圈。

"你真是那个二郎神?"

少年的声音从雨幕里钻出来。

他浑身湿透,手里攥着块发黑的铁牌——是旧年用来求神避灾的"雷符"。

二郎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先点头又摇头:"神死了,人活着。"

少年盯着他腰间的打铁锤看了半宿,突然把铁牌扔进田边的火炉。

火焰腾起的刹那,二郎神看见千里外的山神庙里,香炉"哐当"倒在地上;看见西疆的老人们把墙上的神仙像摘下来,换成自家孙辈的画像;看见南海渔村的小丫头把符纸叠成纸船,放进海里时脆生生喊:"自己行船,才不撞礁!"

"阿朵!快来看!"

后半夜的花果山浸在月光里。

孙小朵刚翻过低矮的山梁,就被萧逸拽着往桃林跑。

脚下的泥土突然轻轻一颤,她本能地俯身贴地——那震动不是地脉,是千万个心跳,快的、慢的、强的、弱的,全凑在一块儿打拍子,跟议事石里的脉动一个节奏。

"看这儿!"萧逸指着桃林最深处。

一株半人高的幼桃正从土里钻出来,嫩枝弯成个"认"字,跟三天前盲童说的"全世界都签了名"的芽形分毫不差。

孙小朵伸手碰了碰那弯成"认"字的嫩枝,风突然大了起来。

千万片桃叶同时飘落,每片叶子在半空闪了闪,露出转瞬即逝的字:"我在我选我来"。

她望着满空的光字,忽然想起昨夜方寸山火莲闭合时,花瓣内侧的"剧本在呼吸——落款是,我们"。

原来这剧本不是写在纸上的,是长在桃叶里、血简中、人心上的。

"小朵。"萧逸突然拽她袖子,"议事石...好像不太对。"

两人顺着山梁往议事石方向望。

月光下的议事石静得像块普通的青石板,可凑近了看,石面泛着层极淡的水雾——是晨露要凝的前兆。

孙小朵伸手摸了摸石面,指尖沾了层细密的水珠子,却没像往日那样浮现新字。

"它在等什么?"萧逸皱眉。

孙小朵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忽然笑了:"等晨露落下来。"

风卷着晨雾掠过议事石,石面的水珠子渐渐聚成细流。

谁也没注意到,石缝里有丝极淡的绿意正顺着水流蔓延——像字的起笔,像根的延伸,像句没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