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石头不说话,可它记得谁哭过

议事石的反常是从第七日开始的。

孙小朵蹲在石边啃桃子,桃核"啪"地弹在石面上——换作往日,石面早该"唰"地浮出一行墨字,要么是"小朵莫闹",要么是"再扔桃核罚扫洞"。

可这回石面只晃了晃水珠子,像被雨打湿的旧绢帕,雾蒙蒙的什么都没有。

"萧逸!"她扯着嗓子喊,"你那破墨法是不是该升级了?

石头现在比你还闷!"

萧逸抱着个陶瓮从洞后转出来,发梢还滴着晨露:"你当石爷是话痨呢?

我昨儿半夜守着,它石缝里冒的气儿都带着愁味儿。"他蹲下身,指尖蘸了蘸石面的水珠,在掌心搓了搓,"温度不对,比前儿低了三度。"

"低就低呗。"孙小朵踢了块碎石,突然顿住——石面上被她踢起的涟漪里,竟浮起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像有人跪着,脊背弓成虾米,发梢还滴着水。

"哎哎哎!"她扑过去,鼻尖几乎贴在石上,"萧逸你看!

这是不是上个月被雷劈散的老龟精?

他龟壳裂的时候也是这么跪着求雨来着!"

萧逸凑过来,陶瓮里的墨汁"咕嘟"晃了晃:"不是。"他用沾了墨的手指在影子边缘画了道圈,"这影子膝盖压的位置,和山脚下刘寡妇家的青石板印子一样——她上个月说被族长押去给傻儿子冲喜,跪了三天三夜。"

孙小朵后槽牙"咯"地咬响:"那老匹夫!我前日还揪了他胡子!"

"先别打岔。"萧逸把陶瓮往石边一放,"我让小妖别擦晨露,连续观察三天。

要是影子越来越清..."

"越来越清能咋?"

"能咋?"萧逸突然笑了,墨笔在石面影子旁画了道符,"能让石头替哑巴说话。"

第三日卯时三刻,第一缕阳光刚爬上花果山尖。

孙小朵正蹲在洞门口啃第二筐桃子,突然听见山路上传来抽噎声。

她耳朵一动,"噌"地跳上树杈——是个穿月白裙的狐女,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怀里攥着半块被撕烂的红盖头。

"石爷..."狐女跪在议事石前,指尖轻轻抚过石面的影子,"他们说你现在能记哭...我阿爹被族长灌了迷魂汤,要把我嫁给西边的老熊精换十坛蜂蜜...我跪了半夜祠堂,他们说哭没用..."

她话音未落,石面的影子突然颤了颤——那道弓着背的影子竟缓缓直起腰,和狐女的身形一点点重合。

"哇——"狐女突然嚎啕大哭,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石上,"我不要当贡品!

我不要!"

石缝里"滋"地渗出一线清液,像被戳破的露珠。

清液在石面蜿蜒游走,最后凝成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不准抢人。"

"准了!"孙小朵从树杈上"扑棱"跳下来,抄起金箍棒往地上一杵,"石头都说不准抢人,谁要敢动她半根狐毛——"

"小朵!"萧逸从洞后冲出来,手里举着个水晶瓶,"看露水!"

他把水晶瓶往石面一扣,晨露"咻"地钻进去,在瓶底聚成团荧光。

孙小朵凑过去,就见那团光里翻涌着数不清的泪滴,每滴泪都裹着碎片:

——个扎羊角辫的小童子,手抖着抄天条,墨汁把"不得私藏桃"的"私"字晕成团黑;

——个老农蹲在田埂上,怀里攥着空米袋,额角的汗滴在"神税"木牌上,牌面"十两"两个字刺得人眼疼;

——个小狼妖被踹出山门,门框上"纯血者入"的木牌砸在他脚边,裂成两半。

"旧规拿恐惧吓唬人,新规..."萧逸喉结动了动,"拿这些疼当地基呢。"他突然拔开瓶塞,把露水全倒在荒地上,"疼过的人,不该再让人疼——这句话,得让地也听见。"

次日清晨,荒地上真冒出片荧光草。

每片叶子都泛着淡蓝的光,凑近了听,叶子沙沙响着:"痛过的人,不该再让人痛。"

与此同时,北境盐湖的风卷着沙粒打在韦阳脸上。

他蹲在干涸的湖床上,看着几个老妖族正用爪子在地上刻字——"共约:不准卖命换香火"。

可风一刮,刚刻好的字就被沙埋了。

"我帮你们。"韦阳撸起袖子,指尖凝成石锥就要帮忙。

"别。"最老的白尾妖按住他手,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看。"

昨夜下过雨,湖底的盐晶正"咔咔"裂开。

每道裂缝里都凸起新的结晶,不多时竟拼出和被埋条文一模一样的字:"不准卖命换香火"。

白尾妖颤巍巍摸了摸结晶,指甲缝里还沾着当年搬盐块时的血渍:"我儿子...死在这湖底。

他咽气前说,要是有天能说话...现在地替他喊了。"

韦阳喉咙发紧。

他蹲下来,用指尖在结晶旁轻轻划:"死过的地方,活人要说话。"

第二日,整片盐湖的结晶都活了。

它们顺着湖床蔓延,在月光下连成片碑林——碑上没字,只泛着暖黄的光晕,像无数颗活着的心脏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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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边的铁匠铺里,二郎神正抡着打铁锤。

"这犁头再宽三寸。"他把烧红的铁坯按在砧子上,火星子溅到村妇手背上。

那双手布满旧伤,新伤叠着旧伤,像块被揉皱的粗布。

"以前...谁让你跪?"他突然问。

村妇正用破布裹犁把,闻言愣了愣:"不是谁...是习惯了。

跪神坛,跪祠堂,跪田埂...总觉得不跪,天就要塌。"

二郎神的锤子停在半空。

他盯着炉子里的火,突然把犁底砸成弧形——像只托举的手。

春耕那天,全村人用新犁翻地。

犁头过处,泥土自动翻出整齐的犁沟,远远看去,竟排成个"平"字。

雷部的小神驾着云路过,刚要劈道雷试试新规矩,就见犁沟里泛着光,那光里影影绰绰全是举着锄头的手。

他捏着雷诀的手哆嗦起来,最后挠了挠头:"这...这雷劈不下去啊。"

"劈不下去就对了。"孟婆端着汤碗从奈何桥边探出头,"不是劈不动,是理亏了。"

当孙小朵重返方寸山时,讲道石的裂缝里已经爬满了绿藤。

藤蔓缠着"无法无相无师"六字石,偏在"无师"二字下缠得最紧,像要把那两个字刻进石头里。

她伸手碰了碰藤蔓,藤尖突然颤了颤,渗出滴清露。

清露"吧嗒"落在她手心里,竟传来段模糊的声音——是她幼年被众神围在南天门,急得掉眼泪时的抽噎声。

"原来你一直记得..."孙小朵望着满山石藤,突然笑出了泪,"记得我哭过。"

千里外的沙地上,盲童正用树枝画圈。

他突然停手,歪着头:"阿爹,地在抖。"

沙面裂开细缝,那些缝竟像无数只手,在底下悄悄交握。

后来的日子里,花果山的小妖们常看见,清晨的桃林小径上,有个穿红裙的姑娘慢慢走着。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翻跟头、揪猴儿耳朵,只是顺着桃枝上的光字走,看花瓣落下来排成"我在",看泥土里冒出的草芽弯成"我选"。

而桃林深处的幼桃树,正悄悄把根往更深处扎——那里有无数未说出口的哭,正变成新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