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鞑虏一日不退,臣一日不归!
众人脸色难看,郑贵妃更是气的脸都白了。就连年仅十四岁的朱常洵,也是神色阴冷。
朱寅!
朱寅能帮朝廷对付蒙古大军?这是何道理!
“我知道诸公不信。”郑国望叹息一声,“可是眼下能帮助朝廷解围者,唯有朱寅这个乱臣贼子。”
她的神情也很是苦涩,“我和他曾经一起去西北、去倭国,我自认朝中没有第二人比我更了解朱稚虎。”
“朱寅大奸似忠,心机叵测,一直让人看不透、摸不清、道不白。此人之奸险,千古罕见。”
郑国望说到这里语气一转,“可正因为他是千古罕见之巨奸,心中所想也绝对与众不同。诸位若是不知道这一点,那还能知己知彼么?”
“朱寅虽是乱臣贼子、大奸大恶,可他最看重华夷之辩,对夷狄荼毒中原深恶痛绝,绝不能容忍。是以口口声声华夏,心心念念汉家。此人心中狂傲,自信胜券在握,已经把天下看成他的江山,他怎么会对蒙古南下袖手旁观?更别说趁着蒙古南侵北伐了。”
“我认为,叛军只会南抗缅军、西抗吐蕃,而绝不会趁机北伐。担心朱寅会趁机北伐的人,那是根本不了解此贼。”
“朝廷以朱寅为第一大敌。可朱寅的第一大敌是谁?是朝廷吗?相信满朝诸公都这么认为吧?但我今日正告诸公,朱寅不会把朝廷当成第一大敌!”
王锡爵终于插话道:“少司马的意思是,朱寅始终把夷狄当成第一大敌?”
他不相信这个结论,也难以理解。
不仅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难以相信这个结论。
朱寅隐藏身份,居心叵测,以建文后裔在南京叛乱,另立朝廷。他的最大目的当然是篡国夺位了。
那么,朝廷就是他最大的敌人。怎么可能是夷狄?这符合乱臣贼子的野心么?
郑国望看到众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禁感到悲哀。这些人的格局,包括内阁大臣,比起朱寅真的差远了。
他们,怎么可能是朱寅的对手啊?即便是首辅王锡爵,对朱寅的了解也很肤浅。
朝廷都不了解自己的大敌是何等样人,又怎么能消灭这个大敌?
可悲。
这些所谓的朝廷重臣,一个个抱残守缺、故步自封,自以为高瞻远瞩、洞察人心。可在朱寅的眼里,他们这些大人物又算什么?不过是冢中枯骨、井底之蛙!
靠他们能扭转局势?难!
郑国望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她只能点头道:
“不错,朱寅的最大敌人,就是夷狄!不仅是鞑子,蛮夷,还有倭寇、洋夷。这就是为何,他造反半年了都没有北伐,却和异族打个不停。之前和猓猡打,马上又要和缅甸、吐蕃、安南打。他造反半年,除了攻南京之外,居然没有再和朝廷打过一次,小仗都没有。”
“他如果真把朝廷当成第一大敌,会先打夷狄不顾北伐?会继续开通南北漕运,不切断运河?”
“真把朝廷当成第一大敌,他不但早就已经北伐,而且南方的漕粮也早就断了。”
郑国望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朱寅真的是个怜悯苍生的人,不忍心北方百姓被鞑子蹂躏荼毒。
但是这句话,她不能说出来。她虽然以朱寅为大敌,可她最敬佩的人同样是朱寅。和朱寅为敌,在她看来仅仅是立场问题,不代表她真的认为朱寅是大奸大恶之人。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沉默不语。他们之前就觉得反常,很难理解朱寅的举动。现在听郑国望这么一分析,他们才明白,原来朱寅没把朝廷当成第一大敌!
很荒谬,但似乎也是事实?
郑贵妃听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好了,恶声恶气的质问郑国望道:
“你的意思是说,贼臣朱寅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觉得他自己赢定了,朝廷不配是他的最大敌人,是也不是?”
郑国望拱手:“回娘娘话,贼臣朱寅狂妄自大,的确就是这么想的。但他不以朝廷为第一大敌,却不仅是因为轻视朝廷,更因为他的夏夷之防。这对朝廷其实是好事,他轻敌自大,又不会坐视鞑子荼毒中原,难道对朝廷不是好事?”
“臣,谨为朝廷贺,为皇上贺!”
郑贵妃当然不傻,她闻言转而一想,就觉得四弟所言大有道理。
自古以来轻敌之人,岂有什么好下场的?朱寅轻视朝廷,难道不是朝廷的好事?
戏文评书中的袁本初、刘皇叔、关二爷,不都是轻敌大败?还有眼下最火的《夏神纪》,菩提老祖法力无边,却也因为轻敌大意输给了张坚,这才暴露出他原来就是通天教主。由此也暴露原来孙悟空就是龟灵圣母的师弟。
朱寅轻视朝廷,就是败亡之兆!
郑贵妃的心情顿时好受了很多,咬紧银牙的说道:“寅贼轻视朝廷,最在意夏夷之防,果然就是朝廷的机会!最起码,他此时不会落井下石的北伐!”
“郑卿,你继续说!”
“遵旨!”郑国望精神一振,“娘娘,太子殿下,诸公,眼下朝廷之所以窘迫,无非是缺乏钱粮军器,而又四面为敌、顾此失彼,连援兵之计都难以施展。”
“可是朱稚虎这次绝对不会趁人之危,那么南边就不必设防了,就少了一路强敌。”
“再说西边。探子回报,不久前朱寅已经和朱帅锌结盟,但他拒绝了朱帅锌两边夹击朝廷的提议,理由正是:不能让鞑子渔翁得利!”
“所以,两家叛贼的盟约规定,任何时候,不能因为华夏内斗,而让夷狄占便宜。但凡夷狄入侵华夏,就必须一致对外!这是朱寅的要求。西贼使臣米万钟,为了取得朱寅的支援,也代表西贼同意了这一条。”
“南京伪朝称呼这一条为‘华夏征和誓’,已经公布了。伪朝宣扬这一条,说从今以后,哪怕千百年之后,华夏各方必须遵循‘华夏征和誓’,约定哪怕内斗再剧,一旦外敌入侵,就必须议和团结,一起征讨外敌。解决外敌之后,再继续内斗不迟。所以被称为‘华夏征和誓’。”
郑国望的消息,比朝廷来的更快更细。
众人听到朱寅倡导的‘华夏征和誓’,都是神色复杂无比。
王锡爵等人,更是幽幽叹息一声。
江宁氏之心,至于此乎?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自信,何等的胸襟啊。
此人,真的是大奸若忠?
“竟有此事?”郑贵妃眼睛一亮,“如此说来,西贼不会趁机东侵了?”
郑国望的神色更加复杂,点头道:“是。朱寅这‘华夏征和誓’正式写入盟约,而且公布天下了。他怎肯失信于天下?等于说,南边和西边之敌,都不用顾忌了。朝廷可以放心大胆的将有限的兵马钱粮,全部用来对付两路鞑子大军。”
王锡爵道:“不考虑南边和西边之敌,只对付鞑子大军,朝廷的兵马是够用了。可是钱粮还凑不齐!尤其是粮食。”
户部尚书杨俊民立刻说道:“元辅说的不错。银子可以暂时用陛下的内帑支应,一时半会的还能对付,支持数月不难。可是户部存粮不敷使用,根本撑不起调动二十万大军打一场国战。这大军一动,消耗的就是粮山粮海,户部虽然一直在征粮,可也只够调动六七万兵马,起码还差一百万石!”
“就算临时强征,眼下火烧眉毛,也是缓不济急。除非朝廷下诏,整个京畿百姓口粮全部减半,然后紧急征用。可如此一来,肯定会有很多人饿死,朝廷就会失去民心啊。”
郑贵妃顿时愁眉不展。之前郑国望建议她强征藩王、勋贵的粮食,她虽然答应,可又怕得罪人,拖拖延延的没有立即下令执行。如今想办,却也来不及了。
“不怕!”郑国望说道,“朝廷尽管放心的调兵遣将,军粮很快就能运到天津!足够二十万大军、二十万民伕、二十万头骡马食用半年!”
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哪里有这么多的粮食,难不成是…
“郑卿,你…”郑贵妃都有点激动了。这么大的难题,真的能解决?
郑国望微叹一声,说道:“娘娘恕罪!臣之前迫于无奈,给贼臣朱寅写了一封信,说蒙古大军南侵在即,朝廷缺乏军粮。希望购买军粮两百万石,以资国战!”
“臣料定,朱寅一定会同意。以臣对此人的了解,他收到信之后肯定会答应。甚至…哪怕臣不写信,寅贼也会主动卖粮给朝廷。”
“当真?”郑贵妃听到这话,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郑国望点头:“必然如此!否则,他就不是朱寅了。这,才是他的做派!”
郑贵妃当然相信自己的“四弟”,因为这个弟弟,一直很靠谱。
可是此时听到“四弟”的话,她如释重负的同时,心中又说不出的茫然、惶恐。
寅贼若真的如此,那他的气魄胸襟究竟有多大?
这种人物,自己一介女流,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众人听到朱寅愿意给粮,都感到诡异无比,却又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哪怕再仇视朱寅的大臣,此时都有些恍惚之感。
王锡爵闭上眼睛,随即慢慢睁开,眸中满是苍凉之色,语气沉郁的说道:
“若真有两百万石粮食援助朝廷,朝廷就能尽起大军,和两路鞑子大军,打一场国战。就算不能歼灭强虏,也能御敌于国门。可是打完这场国战,朝廷的钱粮也就山穷水尽了。这将来之事,又当奈何?”
众人闻言,都是神色凝重。
是啊。朝廷瞒着皇上,将皇上的内帑,花的只剩七百万两,可是又能坚持多久?
等到内帑也花完了,又怎么办呢?就靠北方的税收,朝廷还有钱粮镇压伪朝么?怕是自保都难!
难道,就这么等死么?
郑国望语气清冷如冰的说道:“元辅所虑,正是我火速回京的的又一原因。娘娘,诸公,应该知道朱寅在灭佛吧?”
灭佛?众人当然已经知道。可郑国望此时提起朱寅灭佛,难道是要…
很多人下意识就要反对!
果然,郑国望继续说道:“听说朱寅灭佛,抄没钱粮无数,大发横财,南京伪朝的国库充盈无比。为何朱寅能干,朝廷不能干?寇可往,我不可往?”
她肃然举起笏板,“臣郑国望,诚恳朝廷,下诏抄没佛寺搜刮侵占的民脂民膏,严惩作奸犯科的不法僧侣,还佛门清净!”
说完,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奏疏,“臣奏报京师密宗大寺大隆善寺藏污纳垢、奏报山西五台山显通寺勾结鞑子…请立刻令锦衣卫、东厂查抄、封禁,北方所有寺院,一体清查一遍…”
“国舅不可啊!”定国公立刻出列,“朱寅是乱臣贼子,无法无天,朝廷堂皇正大,怎么能学他?民心大义还要不要了?要是也跟着灭佛,岂不是同流合污、倒行逆施?”
又有大臣反对道:“自古以来,灭佛之强人,中原有三武一宗,吐蕃有朗达玛赞普。这五人都是大权在握、纵横一时,可他们的结局又如何呢?”
“太武帝被宗爱弑杀,周武帝遍体生痈暴崩,唐武宗中毒暴崩,周世宗疮溃见骨而暴崩,朗达玛赞普被复仇僧人弑杀。这五位帝王,都是死于非命,年纪最大的也就活了四十多岁。这难道不是报应么?”
郑国望厉声道:“什么是报应?什么是大义?让僧侣盘剥百姓、侵占田亩,难道没有报应,难道就是大义?”
“华夏自古靠的是礼义廉耻、是忠孝纲常,不是我佛慈悲、四大皆空!佛法何曾真能普度众生?只能度僧侣自己,度不得天下百姓、边关将士!梁武帝倒是笃信佛门,礼敬三宝,可他又是什么结果?比三武一宗、朗达玛赞普又好在哪里?”
“当然要好的多!”定国公理直气壮的说道,“梁武帝活了八十五岁,在位近五十年,这不是天大的福气?这就是阴骘福德!”
“强词夺理!”郑国望懒得和定国公这种人理论,再次举起笏板道:“太子殿下,贵妃娘娘,臣恳请朝廷为民做主,伸张正义,惩恶扬善,清理佛门败类!”
郑贵妃最相信的当然是郑国望,她看了看奏报,当下再也没有犹豫,咬牙道:
“好!既然有这么多的寺院不法,那就下诏清查!难道朝廷连朱寅和伪朝都不如么?”
郑国望又道:“这清查天下佛寺的差事,臣要毛遂自荐!”
郑贵妃神色微变,“四弟,这…”
郑国望坚持道:“此事让臣兼办,才能办的妥当。”
郑贵妃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道:“好吧,此事就交给你。可这训练新军的大事,你也不能因此懈怠。”
郑国望道:“娘娘放心,此事臣只是抓总,还是派人办理,并非亲力亲为。再说,臣还有更重要的事!”
郑贵妃心中有数,说道:“你说!”
郑国望跪下道:“臣再毛遂自荐,讨一道旨意!恳请经略宣大、蓟辽东军务,率军和鞑子决战于国门!”
“鞑虏一日不退,臣一日不归!哪怕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