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武道三问

血髓骨桥尽头,赵嫣银发如雪,冰魄般的眸子死死锁住巨手核心枢纽。

那万千嵌于齿轮间的尸骸,那空洞眼窝里残留的魂火,尤其是岳擎天眼中正被幽光蚕食的最后一点怨毒,构成了一幅地狱图景。

腥风裹挟着冰冷的金属锈味与魂火湮灭时的细微悲鸣,沉沉压在所有人心头。

“伪天机…真牢笼!”她染血的唇齿间迸出这五个字,字字如冰锥。

话音未落,那巨手核心处,无数尸骸眼窝中残存的魂火猛地齐齐闪烁、共振!

一股无形无质、却足以扭曲心神的力量波纹,无声无息地横扫而出!

任玄只觉头颅如遭重锤,眼前景象瞬间模糊、扭曲。

再定睛时,脚下已非破碎的武库冰岩,而是一座森然高台——

无数惨白的武者骸骨层层垒叠,构筑成一座巨大而邪异的莲台!

骸骨缝隙间,渗出暗红的粘稠血髓,缓慢流淌。

莲台中央,一道虚影缓缓凝聚:

左半身筋肉虬结,怒目如任玄;右半身冰肌玉骨,清冷似赵嫣。然而二者强行糅合,面容扭曲得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过,充满非人的痛苦与怨毒。

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自九幽地核深处传来,直接轰入二人识海:

“一问守护!”

莲台血光暴涨,景象陡变——

赫然是林风记忆深处的泰垠堡!

火光冲天,喊杀震野!熟悉的面孔在刀光下倒下,老仆被长枪贯穿钉在门楣,幼时玩伴的头颅滚落泥泞…

至亲的哀嚎与咒骂如同实质的尖针,狠狠刺入耳膜!

“若无此身武力,凭何护所珍之人?”

那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锥,凿击着意志的根基。

“二问代价!”

景象再转,寒气森森。

一座孤绝冰峰之巅,任玄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独坐于一块亘古寒冰之上。

四周坟茔累累,墓碑上依稀是赵嫣、郗娅、乃至父亲任贤君的名字!

罡风呼啸,卷起他褴褛的衣袍,天地间只余一片死寂的萧索。

“若登峰造极必孤悬绝顶,亲离友散,可悔当初执武?”

这声音带着洞悉宿命的嘲讽,直指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三问本质!”

莲台轰然震动,无数骸骨手臂伸出,死死抓住二人脚踝!

眼前景象飞速旋转,最终定格——

赫然是那巨手核心枢纽的恐怖景象被无限放大!

无数武者被禁锢、被抽取魂火、化为驱动这灭世机关的燃料!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隐隐指向天下武者毕生追求的武道极境!

“若知毕生所求武道,终成困锁苍生之枷锁,当初…可会踏入此途?”

最后一问,如同最后的绞索,勒紧了灵魂。

冷汗浸透任玄重衫,齿关咬出鲜血。

赵嫣面色惨白如纸,身躯摇摇欲坠,那扭曲的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啸,似要彻底吞噬他们残存的心志。

就在心神即将被无边罪孽与绝望彻底淹没的刹那——

一点微光,如同划破永夜的萤火,在任玄心湖深处倔强亮起。

途经小镇,一个颤巍巍的卖粥老妪,面对劫掠的强人,竟以枯瘦之躯挡在几个吓傻的孩童前,死死攥着一柄破旧的铁勺,浑浊老眼迸出骇人的光:“老婆子力弱…亦需出鞘!”

紧接着,又一幕浮现:青阳山下,一位粗通吐纳的老农,面对龟裂的旱田,竟以掌引山涧激流,笨拙却坚韧地运转着粗浅内力,硬生生将水流化为柔韧水罡,均匀洒入干渴的田垄。

他抹着汗,对着焦黄的禾苗喃喃:“此力…育人也!”

最后,一个稚嫩的童音带着穿透阴霾的力量响起!

一个曾被赵嫣从马蹄下救起的垂髫小儿,双手虔诚地捧起一小袋用木剑从匪徒手中换回的稻谷,对着病榻上的母亲,笑得如同暖阳:“娘亲看!武是让娘亲…吃饱!”

“力弱…亦需出鞘!”

“此力…育人也!”

“武是让娘亲…吃饱!”

这三道来自尘世最底层的清音,一句比一句清晰,一句比一句有力!

它们并非雷霆,却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洗涤灵魂的洪涛,猛地冲垮了那惑心大法构筑的幻境壁垒!

“轰!”

莲台剧震!骸骨手臂寸寸断裂!

那扭曲的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啸,身影明灭不定!

任玄霍然睁开双眼!眼中再无迷茫挣扎,惟剩一片历经淬炼的明澈!

他低头凝视手中那柄伴随他杀伐征战、象征力量与毁灭的镇狱龙枪。

“武道非枷,人心自缚!”

他声音沉凝,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在崩塌的幻境空间。

“今日碎此虚妄之锁,愿武林豪杰…人人如龙,以武载道!”

话音未落,他体内残余的九煞罡元与赤阳内力轰然爆发!双手紧握枪身,筋肉如虬龙般贲张,竟运起全身之力,狠狠一折!

“铿——嘎嘣!”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属悲鸣!那曾洞穿无数强敌、寒光慑人的枪头,竟被他以绝大的决心与力量,生生折断!

断口处,锋芒尽去,被他雄浑内力强行熔铸、捶打,转瞬化作一个敦厚、沉重、形如开荒铁犁的钝头!

“犁破尔等心魔!”

任玄怒喝如雷!双手擎起这柄以杀伐之器化成的“犁”,对着脚下那由无数武者骸骨与罪业构成的莲台,倾尽所有意志与残存力量,奋力一划!

嗡——!

一道蕴含顿悟意志、厚重如大地、承载众生祈愿的罡气洪流,自犁尖奔涌而出!

所过之处,骸骨莲台如同烈日下的残雪,寸寸崩解,化为飞灰!

那道扭曲的虚影发出最后不甘的尖啸:“人心…贪嗔痴…方是永劫…!”

随即彻底消散……

幻境破碎,意识回归!

外界,那遮天蔽日的钢铁巨手核心处,那颗由无数武者怨念魂火凝聚、幽光流转的“巨眼”,其森然威压,竟与传说中代天行罚、视众生如刍狗的天劫之瞳如出一辙!更透着佛经所载、洞观孽海沉浮的娑竭罗龙之目的幽邃与无情!

此刻,这融合了天罚意志与孽海洞察的冰冷巨目,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内塌缩!

光芒急速黯淡、明灭,最终发出一声沉闷如叹息的嗡鸣,彻底闭合!

整个巨手,似乎都随之凝滞了一瞬。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精神力量,自任玄与赵嫣身上扩散开来。

这力量融合了二人破开心魔的顿悟,更承载了万千黎民那最质朴的“武德”意念。

战场上散落的、那些记载着黑斧帮所谓武学精义的金箔残页,被这股沛然浩大的精神力量所引动,竟纷纷脱离冰冷的岩层与污血,化作点点温暖的金色星芒,如同归巢的倦鸟,无声无息地融入脚下破碎的山川大地,归于尘土。

“咦?”

远处,一名正挣扎着试图调息疗伤的红月岛长老,忽觉体内原本滞涩狂暴的内力,竟如春冰解冻般顺畅起来。

他心念一动,尝试将内力导向身边一位重伤垂危的弟子,意图护住其心脉。

一股柔和温煦的力量竟毫无阻碍地流淌过去,那弟子灰败的脸色竟肉眼可见地泛起一丝微弱的生机!

“这…!”长老惊愕莫名。

另一处,一个年轻侠客目睹同门惨死,悲愤填膺,杀意沸腾,怒吼着便要提剑冲向犹在肆虐的巨手残骸。

此刻杀心一起,内力甫动,便觉丹田如坠冰窟,气息瞬间逆冲,喉头一甜,险些走火入魔!

他骇然停步,强行压下戾气,转而去救助身旁呻吟的伤者,那滞涩的内力竟又奇迹般地恢复了流转!

“心存杀念,内力反噬;心怀善念,运转圆融!”

郗娅倚在断柱旁,腰腹间冰封的伤口虽依旧致命,浑浊的老眼却骤然爆发出洞悉的精光,声音嘶哑却带着震撼的明悟。

“武道修行…首重心性纲常!此乃…天意昭彰!”

战场各处,幸存者纷纷察觉此异变,惊骇与明悟交织。

冥冥之中,已然随着那天机残页的归尘、随着那承载众生武德的精神烙印,悄然根植于此方天地。

就在这剧变初定、劫后余生的死寂中——

咔…嚓嚓…

那巨手核心处,那颗彻底闭合、失去所有光泽、如同巨大黑曜石般的“巨眼”表面,突然传来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一片片失去了幽光支撑的、非金非石的奇异材质,如同干涸的泥壳般剥落、簌簌坠下。

剥落处,露出的并非机关齿轮,赫然是一扇巨大无比、布满古老繁复铭文的青铜巨门轮廓!

门扉紧闭,那铭文似鸟篆虫文,又似星辰轨迹,流淌着跨越万古的苍凉气息。

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一道细微得几乎不可察觉的门缝中,竟隐隐约约,透出一缕气息——

那气息苍茫、浩大、精纯到了极致!

仿佛是武道诞生之初最本源的呼吸!

甫一泄露,便让任玄体内源自《龙象焚天功》的赤阳内力、赵嫣那灵雪本源,乃至在场所有武者丹田中的内息,都产生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与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