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天墟剑冢
剑冢森然，死寂无声。
那柄刻有“长生归墟”的锈剑破土而出，悬于半尺空中，剑尖微颤，发出低沉如呜咽的嗡鸣。
任玄腰间血月印记灼烫如火，仿佛与这古剑同源的血脉在无声嘶吼。墨无痕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退至剑冢边缘的阴影里，兜帽低垂，静默如渊，只余下那柄锈剑成为此刻惟一的焦点。
“归墟…长生归墟…”
郗娅被苏梦瑶搀扶着，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柄锈剑，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与一种洞悉宿命的悲凉。
“来不及了…终究…还是来了…”
她猛地抓住苏梦瑶的手腕，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几乎嵌入少女的皮肉：
“瑶儿！听好！黑斧余孽…千机叟…必已趁虚攻岛！此剑现世…便是岛中‘血月引潮大阵’被破之兆！红月岛…危在旦夕！”
仿佛印证她的话语，那柄悬空的锈剑猛地一震，“锵”地一声插入地面！
剑身之上暗红的锈迹骤然亮起，如同干涸的血迹被点燃，投射出一道扭曲、模糊、却带着浓烈血腥与不祥气息的虚影——赫然是红月岛鸟瞰之景！
只见岛上标志性的、依山而建的绯红色建筑群落多处燃起滚滚黑烟，隐约可见巨大的、非人的金属身影在烟尘中肆虐冲撞！哭喊与金铁交鸣之声仿佛穿透虚空传来！
“啊！”苏梦瑶失声惊呼，脸色惨白如纸，眼中瞬间蓄满泪水。
“师尊！我们…”
“走！”
郗娅猛地推开苏梦瑶的搀扶，腰腹间刚止住血的伤口再次崩裂，她却浑然不顾，浑浊的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此地…留不得！立刻…回岛！”
她身形踉跄，却一把抓住那柄插入地面的“长生归墟”锈剑！
剑柄入手，一股冰寒刺骨、直透灵魂的凶煞之气瞬间顺着掌心蔓延！
郗娅闷哼一声，口鼻溢血，却死死握住，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墨无痕！剑冢隐秘…归墟之秘…尽在此剑！你若想得…便来红月岛！老身…以岛为饵！等你与那帮魑魅魍魉…自投罗网！”
她朝着阴影处嘶声厉喝，声音带着血沫，字字如刀，充满挑衅与同归于尽的疯狂！
阴影中，墨无痕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兜帽下幽深的目光扫过郗娅手中的锈剑，最终定格在那道无字碑的刻痕之上，沉默无言。
赵嫣已压下哀情蛊带来的心神动荡，灵雪剑重握在手，寒气凛然。
她与苏梦瑶一左一右架起力竭昏迷的任玄，再无迟疑，紧跟着手持锈剑、步履蹒跚却速度惊人的郗娅，朝着剑冢另一侧一条被剑气撕裂、通向未知的幽深裂缝，疾掠而去！
红月岛。
昔日如诗如画、绯霞缭绕的海外仙岛，此刻已沦为修罗炼狱。
绯红色的礁石被染上大片乌黑的血迹，精巧的亭台楼阁燃着熊熊烈火，浓烟遮天蔽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与一种刺鼻的、如同桐油混合着铁锈的怪异气味。
“轰隆！轰隆！”
沉闷如巨锤擂地的脚步声震撼着岛屿。
三具高达两丈有余、通体由暗沉青铜铸就的巨大“铜人”，正如同移动的堡垒，在岛上横冲直撞！
这些铜人关节处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动作略显僵硬，却力大无穷！巨大的青铜手臂挥舞间，合抱粗的珊瑚礁柱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扫断，精钢锻造的岛卫兵器砍在其身上，只迸溅出几点火星，留下浅浅白痕！
铜人胸腔处，厚重的护甲板敞开，露出内部复杂精密的齿轮、杠杆与机簧结构！
一个身形佝偻、披着破烂油布斗篷的枯瘦老者，如同寄生在巨兽体内的毒虫，蜷缩在其中一个铜人的胸腔核心处。
他双手十指如同枯枝，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拨动着密密麻麻的机括枢纽，一双绿豆小眼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正是黑斧帮余孽之首——“千机叟”屠千手！
“桀桀桀！红月岛的小娘皮们，乖乖束手就擒！让老夫拆了你们这破岛，找出‘归墟图’！否则，这些铁疙瘩，就是你们的棺材！”
屠千手尖利刺耳的怪笑透过铜人胸腔的传音装置放大，如同夜枭啼鸣，响彻全岛。
“保护幼徒！退往‘潮音洞’！”
一名红月岛长老浑身浴血，嘶声指挥着残余弟子结阵抵挡，剑光劈在铜人腿上，只留下几道浅痕，反被铜人一脚踏下，地动山摇，几名躲闪不及的弟子瞬间化为肉泥！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轰！”又一具铜人巨大的青铜手掌拍下，眼看就要将一群躲在断壁残垣后、吓得瑟瑟发抖的幼童碾碎！
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敢尔！”
一声凄厉如血鹃啼鸣的怒喝撕裂烟尘！
一道染血的、佝偻的身影如同陨星般从天而降，狠狠砸在那具铜人的手臂关节连接处！正是郗娅！
她浑身浴血，腰腹间的伤口恐怖地翻卷着，气息衰败到了极点，惟有那双眼睛，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
她枯瘦的右掌，死死按在铜人巨大的肘部关节缝隙中，那柄“长生归墟”锈剑被她咬在口中！
“血月…葬花印！”
郗娅嘶吼，按在关节处的枯掌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近乎燃烧的血光！那血光并非虚影，而是她强行逼出的、蕴含了最后生命本源的精血！血光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瞬间顺着关节缝隙疯狂钻入铜人内部精密的机括之中！
嗤嗤嗤——！
刺耳的金属腐蚀声和机簧崩断声猛地从铜人体内爆响！
那巨大的青铜手臂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轰然垂落！连带整个铜人庞大的身躯都猛地一滞，动作变得无比迟滞！
“岛主！是岛主回来了！”残存的红月岛弟子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哭喊。
“老妖婆！你还没死？！”
屠千手在另一具铜人体内惊怒尖叫，立刻操控铜人挥动巨臂，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砸向摇摇欲坠的郗娅！
“师尊！”苏梦瑶悲呼，红绫卷出，却如同蚍蜉撼树！
一道冰蓝色的身影后发先至！
赵嫣已放下任玄，灵雪剑化作一道凄厉的寒虹，剑气凝练如千年玄冰，精准无比地刺向砸向郗娅的巨臂手腕连接处——那里，正是先前郗娅以精血腐蚀、机括运转最为滞涩的弱点！
“灵雪·凝锋！”
剑光过处，一层厚厚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坚冰瞬间覆盖了铜人手腕的关节缝隙！
巨臂砸下的势头猛地一僵！
“就是现在！玄哥哥！”赵嫣厉喝。
“嗷——！”
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响起！
被安置在角落的任玄，在赵嫣和苏梦瑶渡入的内力刺激下，强行压住经脉撕裂般的痛楚，双目赤红如血！他手中并无长枪，只有半截在奔逃中捡到的、不知哪位红月弟子遗落的精铁短矛！
然而，在他眼中，那短矛便是惊鸿！
“镇！狱！”
任玄全身肌肉贲张，皮肤下未散尽的血纹再次亮起！
他将所有的痛苦、愤怒、守护之意，尽数灌注于这半截短矛之中！
短矛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暗红血线，带着一股一往无前、刺破地狱的惨烈气势，在铜人巨臂被冰封迟滞的刹那，如同毒龙出洞，狠狠贯入那手腕关节被冰封又被郗娅精血腐蚀的缝隙深处！
咔嚓！轰——！
短矛应声而断！但那凝聚了任玄所有力量的矛尖，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内部早已不堪重负的精密机括！
巨大的青铜手掌连同半截小臂，竟被硬生生从主体上撕裂、崩飞！沉重的断臂砸落地面，烟尘冲天！
“啊！我的‘撼山’！”屠千手在铜人体内发出心痛欲裂的尖叫。
“赵姑娘！带幼徒走！”郗娅嘶声喊道，口中的锈剑已被鲜血染红。
赵嫣没有丝毫迟疑，灵雪剑环身一绕，沛然寒气汹涌而出，瞬间在身前形成一道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冰晶飓风！
“灵雪·寒罡送渡！”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刺骨的冰晶，却奇异地避开那些惊恐的幼童，形成一股强大的推力，将残余的数十名红月岛幼徒连同几名护持的女弟子，如同被无形巨手托起，朝着岛屿后方惟一尚未被战火波及的“潮音洞”方向，急速推送而去！
冰晶飓风所过之处，暂时阻隔了铜人的追击和飞射的流矢。
“老虔婆！毁我机关，我要你红月岛鸡犬不留！”
屠千手彻底疯狂，操控着剩余两具完好的铜人，连同那具被毁去一臂的，三具庞然大物如同发狂的凶兽，舍弃其他目标，带着碾碎一切的声势，朝着力竭倒地、仅凭一口血气支撑的郗娅和护在她身前的任玄、苏梦瑶猛冲而来！
沉重的脚步踏得整个岛屿都在颤抖！
烟尘扑面，死亡的阴影笼罩！
郗娅看着那三具越来越近的钢铁凶兽，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近乎解脱的疯狂与算计得逞的厉色。
“瑶儿…护住心脉…看好了…红月…最后的…焰火！”
她猛地将咬在口中的“长生归墟”锈剑拔出，反手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师尊！不要——！”苏梦瑶目眦欲裂，扑上前去。
噗嗤！
剑刃入肉！没有鲜血喷涌，那锈剑仿佛活物般，贪婪地汲取着郗娅最后的心头精血！
剑身上暗红的锈迹瞬间变得鲜亮欲滴，散发出妖异刺目的血光！
郗娅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红晕。
她枯槁染血的左掌猛地抬起，五指箕张，掌心对着那三具冲来的铜人核心——那操控者屠千手藏身之处！
“红月…血手…葬！”
嘶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一只巨大无比、完全由粘稠鲜血与妖异红芒凝聚而成的巨手虚影，凭空出现在三具铜人前方！
巨手五指张开，遮天蔽日，掌心纹路竟与郗娅枯掌一般无二！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带着埋葬一切的凶煞与归墟之意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轰！轰！轰！
三只巨大的血手虚影，无视铜人坚固的青铜外壳，如同穿透虚无，狠狠印在三具铜人胸腔的核心护甲之上！
“不——！”屠千手在铜人体内发出绝望到极致的惨叫。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仿佛精铁被无形巨力瞬间揉捏、扭曲、崩解的“嘎吱”声！
三具坚不可摧的铜人，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从胸腔核心处开始，厚重的青铜护甲连同内部精密的齿轮、杠杆、机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血手狠狠攥住、揉碎！
瞬间扭曲变形，向内塌陷！
刺耳的金属哀鸣声响成一片！
“噗！”藏身于核心的屠千手，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在恐怖的压力下爆成一团血雾，染红了崩裂的铜块！
三具庞大的铜人残骸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烟尘弥漫中，那三只巨大的血手虚影并未消散，反而缓缓融合，最终在残骸上空凝聚成一片不断流转、变幻的暗红色图影！
图影深邃浩瀚，如同星图，又似海图。
其上山川隐约，海流汹涌，星斗移位，最终所有变幻的线条都指向一片被浓重血色漩涡笼罩的、标注着古老篆文的海域——太平海！
这便是红月岛守护千年的最大隐秘——长生归墟图！
“归墟…无极渊…”
任玄拄着半截断矛，死死盯着那血色图影，腰间印记灼痛更甚。
苏梦瑶抱着郗娅彻底干瘪、气若游丝的枯槁身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赵嫣已护送幼徒抵达相对安全的潮音洞附近，回首望见那惊天动地的血色巨手与归墟图影，冰魄般的眸子里亦满是震撼与凝重。
就在此时——
东海方向，极目远眺的海天相接之处，那片被归墟图标注的血色海域上空，风雷骤起！
浓重如墨的乌云凭空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电蛇狂舞，雷声隆隆！
陡然间，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幕！
电光闪耀的刹那，漩涡中心的海水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排开！
一座巨大无比、通体由某种青黑色礁石雕琢而成的女子石像，竟缓缓从幽深的海渊之中升起！
石像面容模糊，却身姿曼妙，衣袂飘然，带着一种不属于尘世的缥缈仙气。
更令人心神剧震的是，那石像并非空手！
她一只纤纤石掌向上虚托，掌心之中，赫然承托着半卷古朴残破、非丝非帛的卷册！
虽相隔遥远，但一股清冷、高远、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尘埃的浩然剑意，已跨越重重波涛，遥遥传来！
那剑意所指的方向，赫然便是——西方内陆，天墟剑冢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