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黑斧归心
巨神“天工”的残骸斜插在血色礁滩上，扭曲的玄铁板如被撕裂的兽骨，“武心归一，万法归心”八个狞厉大字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硝烟裹着血腥，沉甸甸压在滩头。
残存的黑斧帮众与海外邪道，面无人色，只余惊惧目光在烟尘中游移。
苏梦瑶紧抱那半卷显化“天墟衢林图”的《清心剑典》，跪坐血泊，怀中郗娅气息如丝。
残存红月弟子围护在侧，剑尖滴血，喘息粗重，眼神如受伤孤狼。
赵嫣持剑立于稍前，灵雪剑吞吐寒芒，周身三尺凝水成霜。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巨神残骸阴影里。
林风青锋剑低垂，剑脊曾引动龙吟的金纹已黯，周身气息却比海风更冷、更沉，隔着一道深渊。
方才那精准冷酷、直刺巨神核心的一剑，早已斩断所有。
任玄拄着半截断矛，口鼻溢血，胸前衣襟暗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脏腑剧痛，冰火毒煞翻腾。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被背叛的怒火与不死不休的决绝，死死钉在林风身上。
“咳…咳咳…”
郗娅在苏梦瑶臂弯中抽搐，带出大团粘稠黑血。
浑浊老眼费力睁开一条缝，扫过剑典，扫过弟子，最终落在任玄那浴血挺立的身影上。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意念，如回光返照的火星，在她眼底亮起。
“玄…儿…”声如蚊蚋，刺入任玄耳中。
任玄身躯剧震，猛地转头。燃烧怒火的眸子触及郗娅濒死面容，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悲怆。
恨？悲？抑或是血月幻影中父亲与她并肩刻符的沉重？
种种情绪如毒藤缠绕，却被更沉甸甸的东西压下——
这破碎危局，这累累血债。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猛地将断矛狠狠插入脚下礁岩！
“咔嚓！”矛尖没入，碎石飞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任玄挺直腰杆，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鬓发。染血的手抬起，指向巨神残骸上八个刺目大字，声音嘶哑，却如金铁交鸣，斩钉截铁：
“今日！此地！任玄立誓！”字字如重锤砸落，“不为称雄争霸，不为门户私利！只为此一字——义！”
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红月罹难，同道喋血！黑斧余孽，狼子野心，欲吞天下武道，行此邪道！此乃天下武林之劫！”
拔起断矛，矛尖拖过礁石，火星迸溅！以矛为笔，以残存真气为墨，在巨大黑礁上悍然刻划！
石屑纷飞，深达寸许的刻痕中透出灰白光晕，礁石剧颤，嗡鸣低沉。
“武——道——盟——约——！”
四个铁画银钩、力透石背的大字，带着惨烈不屈的磅礴气势，赫然呈现！
最后一笔落下，礁石笼罩在一层无形威压之中。
“凡愿共诛黑斧余孽、护我武道传承者，皆可入此盟！若有背盟弃义、勾结邪魔者，”
声浪陡然拔高，如九天惊雷：“天诛地灭，人神共戮！”
声浪滚滚。
残存红月弟子眼中爆出光芒，轰然应诺：“誓死追随盟主！共诛邪魔！”
几个黑斧小头目，眼神闪烁，脚步后退。
“嗬…”
郗娅喉咙里发出怪异气流。枯槁染血的左手，爆发出最后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挣脱苏梦瑶，如扑火飞蛾，狠狠按在礁石“武道盟约”四字之上！
“师尊！”苏梦瑶惊呼。
异变陡生！
郗娅掌心触及刻痕刹那，残躯骤然亮起粘稠、黯淡血光！
血光如活物，沿着刻痕疯狂蔓延渗透！
巨大黑礁表面，竟如水波般荡漾！在“武道盟约”四字下方，血光扭曲、汇聚，飞速勾勒两幅清晰脉络图！
左幅，绯红流光勾勒岛屿、山崖、弯月——红月岛！
右幅，清冽如霜的线条描绘山峦叠嶂、剑气凌霄——九霄剑冢！
两幅图纹的地脉走势、核心气机流转轨迹，竟在礁石中央，“盟约”二字之下，隐隐交汇、融合！一股源自亘古、同根同源的磅礴气息，轰然弥漫！
“红月…九霄…同源…一体…”郗娅嘶哑的声音带着血沫，“…此乃…天意…盟约…基石…”
话音未落，眼中光芒彻底熄灭，枯手无力滑落，身躯软倒，气若游丝。
“师尊——！”苏梦瑶悲恸欲绝。
同源显化的震撼未息，赵嫣脸色骤变！灵雪剑发出急促尖鸣，剑尖剧颤，直指波涛汹涌的无极渊！
沉没巨神残骸的海域下，数十上百道细若发丝、猩红刺目的血线，正从金属缝隙、沉船阴影中窜出，如拥有生命的毒蛇，疯狂遁向幽深黑暗的海底深渊——天墟！
一股阴冷、贪婪、带着邪念的残余力量，疯狂逃逸！
“黑斧令余孽！”赵嫣清叱，眸中寒光大盛！
“任玄，守住盟约！我去镇压！”
话音未落，身化冰蓝流光，沛然寒气爆发，足尖在浪尖轻点，疾追而去！
所过之处，海面凝结出一条狭窄冰径！
她身形如电，全神贯注锁定遁逃血线。怀中一个油布小包震开一角，一张折叠整齐、泛黄发脆的薄纸飘飞而出。
海风一卷，纸张展开。惨淡月光洒落。
那是一张冰棺轮廓拓片，棺中女子身形依稀。
冰棺女子腰侧古剑鞘近颚处，拓印分明：
“任风逍赠爱妻郗娅”！
拓片最下方，一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蝇头小楷，字字如冰锥：
“郗氏双生，镜花水月。狄山埋骨，沧海遗珠。”
赵嫣如遭九天雷殛！身形在空中猛地一滞！
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寒悸动轰然炸开！
灵雪剑哀鸣般颤音，光华瞬间黯淡！
狄山古墓…冰棺…那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女子…赵嫣…双生？！
苦苦追寻的身世之谜，哀情蛊根源，竟在此刻以如此残酷方式掀开一角！
镜花水月…沧海遗珠…那自己…又是谁？！
礁石滩死寂如坟。
任玄拄着断矛，身躯剧颤，嘴角新血蜿蜒。郗娅同源显化的血光尚未散尽，赵嫣追敌时飘落的那张拓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眼底。
“赵氏双生…镜花水月…”
八个字在脑中轰响，与父亲赠剑的刻字交织成一片惊雷。
嫣儿与那冰棺女子…竟真是一体双生？！
“呵…同源一体…好一个武道盟约！好一个天意基石！”
一声冰冷刺骨、带着浓浓讥诮的嗤笑，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任玄猛地转头，赤红的眸子几乎滴出血来！林风！
他不知何时已逼近那块刻着盟约与同源图的礁石。脸上再无半分同门情谊，只剩下贪婪炽热与冰冷算计，目光死死锁在同源脉络之上。
“林风！你要做什么？！”
苏梦瑶悲愤交加，将郗娅护在身后，厉声呵斥。
“做什么？”
林风嘴角勾起残酷弧度，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从同源图上移开，射向巨神残骸深处——一块被高温熔得边缘扭曲、半掩在焦黑齿轮下的暗沉玄铁板！刻着“万法归心”的残骸！
“此等邪物，岂能留存于世！”
他口中义正词严，身形快如鬼魅，青锋剑划出凄冷青光，直刺玄铁板！
剑尖所指，赫然是“万法归心”核心！
“住手！”任玄目眦欲裂，强提残存真气扑上阻止！
重伤之躯，慢了半步！
“叮——嗤！”
青锋剑精准点中“心”字中央！
一股奇异内劲透出，玄铁板应声裂开！
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形如残月的黑色令牌，弹跳而出！
令牌一面刻满繁复扭曲的云纹，另一面，一个古朴、森然的篆字灼灼刺目——
“天”！
任玄心头剧震！
林风眼中爆出狂喜，左手如电探出，一把将“天”字令牌抄入手中！
冰冷触感入手，脸上浮现一丝沉醉。
“哈哈哈！天意！果真是天意在我！”
林风纵声狂笑，手握令牌，周身气息陡然变得霸道幽深。
“万法归心？错了！此乃天命所归！武道之途，本就该一统！阻我者，皆为逆天！”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毒刃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盟约礁石上，充满占有欲与毁灭欲：“这盟约，这同源之秘…都将是我登临绝顶的基石！任玄，你挡不了天命！”
“狗屁天命！”
任玄怒吼，断矛一振，不顾经脉欲裂，强行催动桀骜剑气，灰白光芒再次在矛尖吞吐…
“今日便让你这悖逆人伦、觊觎神器的狂徒，毙命于此！”
一步踏前，礁石地面龟裂，惨烈气势轰然爆发！
苏梦瑶放下郗娅，红绫如怒龙般盘旋，眼中是拼死守护的决绝。
三方对峙，杀机绷紧至极限！
无极渊边缘，怒涛翻涌。
赵嫣身化冰蓝流光，足下冰径在海浪中时隐时现。
灵雪剑锋所指，那百道猩红血线遁速陡然加快，疯狂扎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无极归墟！
“休想遁入归墟！”赵嫣清叱，眼中寒芒大盛。
灵雪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魄幽光，剑身周围温度骤降，海浪冻结出大片冰棱！
“冰魄封天·镇！”
一剑挥出！沛然莫御、冻结万物的极致寒流！
幽蓝寒潮如无形冰龙，后发先至，瞬间追上猩红血线！
“嗤嗤嗤——！”
刺耳冻结声密集响起！百道邪念血线被幽蓝寒潮触及，前冲之势戛然而止！
猩红流光在寒冰中疯狂扭曲、挣扎，发出阵阵心悸尖啸，再无法深入归墟半分！
赵嫣身形不停，足踏冰浪，几个起落已至被冰封的血线群上方。
手腕翻转，灵雪剑在空中划出玄奥轨迹，剑尖向下，引动磅礴寒冰之气。
“归藏！”
剑尖点下！
冻结着血线的巨大幽蓝冰块，受无形巨力牵引，缓缓脱离海面，悬浮起来！冰块内部，猩红光芒疯狂闪烁冲撞，只在冰壁上留下道道浅痕。
赵嫣面色凝重，一丝苍白爬上脸颊。她不敢怠慢，提气轻身，引着悬浮冰坨，踏浪而回。必须将此邪力残余彻底封印于“武库核心”之下！
礁石滩上，杀机如满弓之弦！
林风手握“天”字令牌，狂态毕露，青锋剑斜指任玄：
“任玄！交出盟约石刻，自废武功，看在同门一场，留你全尸！”
“痴心妄想！”
任玄断矛一横，灰白剑气萦绕，玉石俱焚的气势节节攀升！
苏梦瑶红绫环绕，眼神决绝。
“咻——！”
冰蓝流光破空而至！赵嫣身形飘落任玄与林风之间，素手轻扬——
巨大的幽蓝冰块，“轰”地一声，沉重落在盟约礁石之旁！
寒气四溢，地面冻结一片白霜。冰块内猩红血线挣扎尖啸，阴邪气息让所有人心悸。
“黑斧令残力已被冰魄剑气封镇！”赵嫣声音清冷疲惫。
“须即刻送入岛中‘武库核心’，借地脉之力永镇！”
她的目光扫过林风手中“天”字令牌，又落回任玄身上，眼神复杂。
林风眼中忌惮一闪，随即被更深贪婪取代：“武库核心？正好！连这邪力，带那盟约同源之秘，一并归我掌控！”
竟想趁势强夺！
任玄深吸一口气，强压翻腾气血与剧痛。
目光扫过冰坨，扫过濒死的郗娅，扫过悲愤的苏梦瑶，扫过残存弟子，最后落在狰狞的盟约礁石之上。
猛地踏前一步，断矛高高举起！矛尖凝聚一股沉重、浩大、承载无数牺牲与期望的意志！
“林风！你眼中只有争霸、掠夺、虚妄天命！何曾明白武道真义！”
任玄声如洪钟大吕。
“你看这盟约！看这以血显化的同源之图！看这无数同道以命相护的传承！”
断矛带着万钧之力，悍然点在“武道盟约”四个大字中央！
矛尖与礁石摩擦，刺耳声响中，火星迸溅，竟在四个雄浑大字下方，刻下一行新的、稍小却深沉的刻痕！
石屑纷飞，刻痕入石三分：
“武道非争，惟义与情！”
八个字，铁骨铮铮，洞穿世事！
刻罢，任玄拄矛而立，身形摇摇欲坠，目光如磐石坚定：
“这便是盟约之魂！红月、清河乃至天下武道的根基！非为争雄，只为心中之义，同道之情！你林风，不配！”
八字箴言一出，如定海神针！被冰封的猩红血线挣扎为之一滞。
苏梦瑶看着那八字，又看看怀中气息奄奄却仿佛露一丝慰然的郗娅，泪水无声滑落。
残存弟子眼中，迷茫被沉静坚定的光芒取代。
林风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