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三军齐动风云起,一将孤忠赴死局

“驾!”

杨再兴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那身沉重的玄黑色重甲在他身上仿佛轻如鸿毛。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那片黑压压的钢铁森林,只是将手中那杆一人多高的大黑铁枪,缓缓地向前平举,枪锋直指北方。

那双燃烧着嗜血光芒的眼睛,仿佛已经穿透了夜幕,穿透了那连绵的山峦,看到了他渴望已久的猎物。

“咚——!”

“咚——咚——!”

沉闷、雄浑,充满了无尽杀伐之意的战鼓声,毫无征兆地从林中响起!

那鼓点,不急不缓,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神武军将士的心脏上,将他们压抑了太久的战意,彻底点燃!

“吼!”

一万名神武军精锐,齐声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怒吼。

他们在各自将官的呵斥下,迅速地从潜伏状态转为攻击阵型。战马不安地刨动着铁蹄,口鼻中喷出的白气在寒冷的夜空中汇成一片白雾。

士兵们将冰冷的面甲缓缓拉下,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的眼睛。

影影绰绰之间,无数面绣着“神武”二字的大旗,被从伪装下抽出,在夜风中,烈烈招展。

那股由一万名百战精锐汇聚而成的磅礴杀气,冲天而起,甚至将山林间那稀薄的雾气,都冲散了几分。

而在他们西侧数里之外的另一片山谷之中,同样的一幕,正在上演。

神威军的帅帐之内,辛弃疾缓缓地将那张写着《破阵子》的宣纸,投入了眼前的炭盆之中。

火苗“噌”的一下,窜起老高,瞬间将那笔走龙蛇的字迹,连同那句“可怜白发生”,一同吞噬,化作了一缕青烟。

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

外面,早已是刀枪如林,壁垒森严。

五千名身披重甲的步卒,已经结成了一个巨大而厚重的方阵,他们手中的盾牌,在火把的映照下,连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钢铁之墙。

而在方阵的两翼,四千名轻骑兵,早已悄无声-息地完成了集结。他们左手持弓,右手按着腰间的马刀,如同一群蓄势待发的猎豹,只等一声令下,便会扑向猎物。

辛弃疾,这位东线战事的最高统帅,看着眼前这支由他亲手调教出来的虎狼之师,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只是平静地从亲兵手中接过了自己的佩剑。

“传令。”

“全军出击,目标——北玄大营!”

“喏!”

山呼海啸般的应诺声,响彻云霄!

两支蛰伏已久的南境大军,在这一刻,终于亮出了他们致命的獠牙。如同一双张开的巨钳,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向着那座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早已内里糜烂的北玄大营,狠狠地,合围而去!

……

北玄大营,后方哨卡。

宋然的咆哮声,还在雨中回荡。

他没有再等任何人,也没有再解释任何事。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将所有的规矩、所有的军法,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去!

必须去阻止一场即将到来的,足以将所有人一同埋葬的灭顶之灾!

“驾!”

他一马当先,狠狠地一磕马腹,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带着他,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决然地冲入了那无边的雨幕之中,向着中军帅帐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身后,那名络腮胡队率王头儿,和另外三名最忠心的亲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同样翻身上马,紧紧地跟了上去。

主将欲赴死,吾等,自当奉陪!

雨水,劈头盖脸地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马蹄溅起的泥浆,糊住了宋然的眼睛,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拼命地抽打着马臀,将战马的速度,催发到了极致。

他已经不想再去后勤营,跟孙贺那群蠢货浪费任何一点时间了。

他要直接去中军!

他要亲口,将这血一般的警告,告诉王帅!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身后,传来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

是王头儿。

他拼命地追了上来,与宋然并驾齐驱,脸上满是焦急和惊骇,几乎是在用嘶吼的方式,对着宋然的耳朵,大声喊道。

“将军!不好了!”

雨声太大,他的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

“什么?!”宋然侧过头,大声问道。

王头儿凑得更近了些,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咆哮道:“后勤营那边……那五千‘援军’……不见了!”

宋然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我刚刚派人回去看了一眼!”王头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问了一个伙夫!他说……他说就在刚才,有一队中军的传令兵过来,说是……说是王帅大晚上,要阅兵!把那五千人,全都调去中军大帐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真正的天雷,狠狠地劈在了宋然的脑海里!

深夜!雨中!阅兵?!

何其的荒唐!又何其的……致命!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将所有零碎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那支军队,根本不是什么援军!

那个“王建成”,也根本不是什么徐州偏将!

他们是南贼!是南贼的奸细!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押送粮草!

是中军帅帐!是王帅!

是刺王杀帅!

这个念头,让宋然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逆流!

“快!再快一点!!”

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嘶吼,手中的马鞭,已经抽出了血沫。

……

东面,绝壁之下。

夜色,如同最厚重的幕布,将这片万丈深渊,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咔。”

一声轻微的、金属扣入岩石缝隙的声响,打破了这片死寂。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从近乎垂直的崖壁之上,滑落到了地面。

是李嗣业。

他稳稳地落在松软的腐殖土上,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他解开腰间那早已被磨得发烫的绳索,抬起头,看向头顶那片被峭壁切割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的、漆黑的夜空。

在他的头顶,数百条粗大的绳索,如同从天而降的蛛丝,密密麻麻地垂下。

一道又一道的黑影,正顺着这些绳索,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飞速地向下滑落。

他们每个人的手臂,都如同钢铁浇筑的一般,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们用手臂死死地拽住绳索,双脚在陡峭的崖壁上飞速地交替蹬踏,每一下,都能滑落数丈的距离。

那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野性的美感。

而在他们的身后,还背着沉重的行囊和那柄标志性的、一人多高的陌刀。

四千名神怒军的将士,就用这种最原始、最悍勇,也最不可思议的方式,从一座连飞鸟都难以逾越的绝壁之上,降临到了这座,本该是他们敌人后花园的,死亡之地。

“报!”

一名同样刚刚落地的斥候,飞奔至李嗣业面前,单膝跪地。

“启禀将军!我部已尽数抵达!无人伤亡!”

李嗣业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还在不断有黑影落下的峭壁,又看了看远处那片已经能隐约看到火光的北玄大营。

“很好。”

他缓缓地,从背后,解下了那柄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早已饮饱了鲜血的陌刀。

……

“站住!前方中军重地!来者何人?!”

宋然的亡命狂奔,终究还是在距离中军帅帐不足一里地的一处哨卡前,被拦了下来。

数十名手持长矛的中军亲卫,结成一道人墙,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是一名满脸警惕的都尉。

“我乃后营哨卡偏将宋然!”宋然勒住战马,从怀中掏出自己的腰牌,高高举起,声嘶力竭地吼道,“有紧急军情!十万火急!要立刻面见王帅!”

那都尉皱着眉头,上前几步,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地验过了腰牌。

“宋将军?”都尉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这么晚了,您不在您的哨卡待着,来中军做什么?”

“我说了!有紧急军情!”宋然的心中,早已是焦急如焚,“快!快让开道路!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那都尉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的警惕,却愈发浓重。

“宋将军,军中有令。任何人,无王帅手令,不得擅闯中军。您还是……”

“滚开!!”

宋然的耐心,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耗尽。

他猛地一磕马腹,竟是要强行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