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黛玉倒拔垂杨柳不迁贰
126.红烛剪影4
冬至已过，雪势愈急，归府的路上更显寂寒。
黛玉叫裴石上马车躲雪，裴石虽不便，但见黛玉心绪低沉，还是依她所言上了马车，众人一同加快脚步。
“闯王要你入宫伴读？”裴石上车便抬手拨开车帘，看着外头厚雪如幕，听车上两人此番宫中之行，听至此处，才终于插话，眉头微蹙。
“你可知，他进皇城那日，将宫内的皇室全部屠戮，便是伺候皇室的宫女太监，也难逃一死。”
紫娟面色一紧：“姑娘，要不想个法子推了罢？”
左秋梅缓缓道：“若能推辞，我们也不会在这儿商量。若是只教习讲学，只是……闯王怕的是你在京中财势俱备，又得民望，若不早早系缚，日后必成心腹之患。封你为女官，不过是将你置于鼓掌之中。”
他覆手道：“不过能凭此近君王侧，也未尝不是一条路。多少权臣氏族是凭从龙之功或是皇家外傅发迹，若其中有诈，先尽职教导，再伺机脱身。”
说罢，他看向黛玉，“既来之，则安之，不是吗？”
黛玉不置可否，只抬眸望了裴石一眼，便垂下睫毛，将情绪收回心底。
马车入了贾府，从南门直行至正院。
护卫已先一步通传，小红早便带着春纤在角门候着。黛玉下车时，小红急忙唤来软轿。
黛玉摆了摆手，道：“夜色正好，该巡夜了，去把马牵过来吧。”
她转头对裴石道：“裴总领，老样子陪陪我吧。”
两人并辔缓行，护卫远远随在后头。北风凛冽，黛玉披上小红带来的兜帽大氅，直到大观园门前才停下。
昔日此处夜来必落锁，如今因宝玉归府，虽仍设门禁，园中却隐约传出笑语喧闹。
黛玉没有进门，只静静凝望。
“从前，我总让你有机会便去寻他回来。如今，他回来了……”
兜帽下的神情，被寒夜与雪色掩去，唯有裴石近在咫尺，才能看见黛玉的难过。
“是他……做了什么吗？”
黛玉唇角微动，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府里的人固然不会对裴石多言，这种事，说来只觉不堪。
黛玉吸了一口冷气，苦笑道：“没什么。他是有福之人，在外有人庇护，还喜结良缘，带了位宝二奶奶回来。”
说完，她扯缰转马，从大观园门前离开，背影修直。
裴石知她有话没说，他曾见那份想念，若是换成旁人，难免哭闹怨恨。而黛玉什么也没说，一人一心一意的黄粱一梦，自己的不堪不想成为被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良久的沉默后，裴石终于问：“你打算如何？”
他来贾府的时候，便知道黛玉是要与宝玉成亲的，如今这事即便有了变数，可并不代表他们的婚事便就此作罢。
“嗯？”黛玉回首，眼中微光流转，“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裴石一时语塞。他有私心，但他却不能在此时动摇黛玉的决定。
那很自私。
甚至，他隐隐觉得，自己或许根本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怎么？”黛玉没等到答案，催促。
你很好，不必屈从。”裴石终于开口。
也请不要屈从，裴石用最克制的方式，将自己的私信藏在话里。
黛玉闻言笑了，“你果真是极好一人。”
说罢黛玉转道，“方才听你所说，进宫之事我有些害怕……可我在贾府名不正言不顺。若能为公主教习，倒也算是一重傍身。”
裴石移到她身边，低声道：“若你不愿，我便帮你。”
“你如何帮我？”黛玉低下头，“从前我几次难堪，你都想替我解了，但终究有些事旁人帮不得，无论是我与宝玉的事，还是入宫教习。”
黛玉在见到张才良时，便知道自己只能屈从。
“我若拂了人家的意，只怕在京城立足不得了。到时，我能去哪？”
黛玉忽而想到秦家的暗卫，噗嗤笑道，“不如你去占个山头，当一回山大王，我随你去罢。”
“我带你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裴石几乎脱口而出。
“我幼时抛家别父，孤苦无依寄身贾府……”
本是戏言，听他郑重，黛玉反而收敛了笑意，轻轻摇头。
“我不愿一生都做他乡之客，漂泊流离，寄人篱下。”
黛玉抬头看裴石，语气平静，“世人眼中，只道金银无两，天地广大，何处不能安家。”
便是家败，自己又是小辈，她仍肩负这管家之难。
并非为了宝玉，也并非只是还贾家养育之恩。
“我无枝无依，在贾府生活了十数年，此处早已是唯一的容身之所。”
嫁与宝玉，便能名正言顺的成为贾家人，从此便不会举目无亲，无处可去。
所以她会劝城西大火后入府的百姓尽快去寻街邻回家修建房舍，所以她力尽所能开济民坊庇护流民，即便知道他们归乡会使自己在京中失去声势，也无妨。
还是她命中不该强求，终归如湘云所说一语成谶，冷月葬花魂。
“待诸事太平后，我带你回本家姑苏。”裴石的承诺稳如山石。
黛玉听裴石笃定，苦笑：“父亲死后，林家留在姑苏的封邑便无人为继。除却带到京中的家私，其他房舍田产早分给叔伯与父亲的妾室。如今林家在姑苏，只剩一处祖茔罢了。”
“你既然在贾府为客……。”裴石见黛玉低沉，幸而他处于上风侧，索性伸出手扯过焦骊的缰绳，两匹马并驾齐驱。
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不如我陪你回故土，重建林家门楣。”
没等黛玉开口，裴石继续道：“贾府家败，甚至自毁门户，你孤身一人况且都能谨守家门，保贾府基业。若是重回姑苏，你定能重振林家家业，名正言顺地做林家家主。”
黛玉怔住。她不是没想过，可姑苏千里迢迢，林家已是无源之水。
她一个孤女，凭什么？
裴石像是读懂了她的犹豫，语气柔下来：“即便在京中不能挣得累世功业，那便回姑苏，我修一宅院，你在院中种些青竹，闲时在书房中赋诗抚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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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到令尊常眠的青松下走一走。你倾力相报贾府养育之恩，济世安民，已是无愧于心。你倾尽心力，为人筹谋，终归属“贾”。往后不必寄人篱下，不必客居他乡，我陪你回去，仍旧替你守家护院，可好？”
裴石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他目光灼灼，近乎虔诚的。
“不必屈从，待春来，我们回姑苏。”
黛玉惶恐，却又眼眶盈盈，问：“你让我重建林氏门楣，那你们秦家世代将门呢？占山为王就够了吗？”
“秦家是叛国通敌的大罪，要翻案也死无对证，早已无望。”
裴石揉了揉后颈，其实比起解释秦家再无延续可能，他更想问什么时候说过要占山为王了。
见黛玉可怜的样子，又忍不住顺着玩笑道：“或许真只有占山为王，才能重振秦家军了。”
黛玉被教养得极好，轻易不在外人面前失态。
她别过头，吸了吸被寒风吹得微酸的鼻子，低声道：“我……想回姑苏……”
才说一半，一边泪便掉了下来。
裴石瞥见暗卫已退得远了，便抬手，轻轻拂去她的泪痕。声音依旧温和如初：“天冷，回去吧。”
————
裴石的脸比晨起瓦檐下的冰渣子还冷还硬，几乎就差在额头上写：活人勿近。
卜旃一听黛玉染了风寒，一大早便从医馆回府，进荣禧堂就把裴石骂了个狗血淋头。
裴石和卜旃素来不对付，黛玉的病是她在照顾，真想撕了她的嘴。
“这天气太冷了，染上风寒是难免的事。他刚回府，你少骂他两句，在下人面前给点面子。”
黛玉靠在榻上轻声劝，可天底下大夫横起来，比天王老子还难说话。
卜旃“哼”了一声，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他怎么不上山，那么多人不用护卫了吗！”
她生气的不是裴石没把人照顾好，毕竟他又不能照顾到闺房里来。“连号脉都不做了，如此敷衍，装什么好心！”
点卯时黛玉告了假，裴石才知她病了。
本该尽早号脉开方，谁知他只问了几句，仿佛怕沾着什么似的。方子送到安阳医馆抓药，卜旃一看那方子，就知是随手敷衍，全是寻常退寒药，并不适合黛玉此时的体质。再一打听，方子还是裴石亲手开的，她气得直想把方子撒他脸上。
想到他不告而别后，姐姐便大病一场，又诸多不便，卜旃心里更堵。
尤其是那日裴石递来的纸条，把活尸的习性、毒性与防御之法写得一清二楚，失踪了些时日便有这些所得，让卜旃觉着自己几个月苦心钻研都成了无用功。
总的说来，卜旃见了他就是不痛快。
“自己的面子自己找去，他不是惯会训人吗？这么多府兵护卫，我就不信他能教训得过来。”
好在卜旃的极好哄，黛玉无奈：“裴总领他本就不是正紧大夫啊？”她轻轻拉了拉卜旃的袖子，笑意里带着倦色，“我终归还得仰赖卜姑娘才行。”
卜旃闷哼一声，正要说话，紫娟探进来道：“姑娘，二爷来看你。”
黛玉叫裴石上马车躲雪，裴石虽不便，但见黛玉心绪低沉，还是依她所言上了马车，众人一同加快脚步。
“闯王要你入宫伴读？”裴石上车便抬手拨开车帘，看着外头厚雪如幕，听车上两人此番宫中之行，听至此处，才终于插话，眉头微蹙。
“你可知，他进皇城那日，将宫内的皇室全部屠戮，便是伺候皇室的宫女太监，也难逃一死。”
紫娟面色一紧：“姑娘，要不想个法子推了罢？”
左秋梅缓缓道：“若能推辞，我们也不会在这儿商量。若是只教习讲学，只是……闯王怕的是你在京中财势俱备，又得民望，若不早早系缚，日后必成心腹之患。封你为女官，不过是将你置于鼓掌之中。”
他覆手道：“不过能凭此近君王侧，也未尝不是一条路。多少权臣氏族是凭从龙之功或是皇家外傅发迹，若其中有诈，先尽职教导，再伺机脱身。”
说罢，他看向黛玉，“既来之，则安之，不是吗？”
黛玉不置可否，只抬眸望了裴石一眼，便垂下睫毛，将情绪收回心底。
马车入了贾府，从南门直行至正院。
护卫已先一步通传，小红早便带着春纤在角门候着。黛玉下车时，小红急忙唤来软轿。
黛玉摆了摆手，道：“夜色正好，该巡夜了，去把马牵过来吧。”
她转头对裴石道：“裴总领，老样子陪陪我吧。”
两人并辔缓行，护卫远远随在后头。北风凛冽，黛玉披上小红带来的兜帽大氅，直到大观园门前才停下。
昔日此处夜来必落锁，如今因宝玉归府，虽仍设门禁，园中却隐约传出笑语喧闹。
黛玉没有进门，只静静凝望。
“从前，我总让你有机会便去寻他回来。如今，他回来了……”
兜帽下的神情，被寒夜与雪色掩去，唯有裴石近在咫尺，才能看见黛玉的难过。
“是他……做了什么吗？”
黛玉唇角微动，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府里的人固然不会对裴石多言，这种事，说来只觉不堪。
黛玉吸了一口冷气，苦笑道：“没什么。他是有福之人，在外有人庇护，还喜结良缘，带了位宝二奶奶回来。”
说完，她扯缰转马，从大观园门前离开，背影修直。
裴石知她有话没说，他曾见那份想念，若是换成旁人，难免哭闹怨恨。而黛玉什么也没说，一人一心一意的黄粱一梦，自己的不堪不想成为被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良久的沉默后，裴石终于问：“你打算如何？”
他来贾府的时候，便知道黛玉是要与宝玉成亲的，如今这事即便有了变数，可并不代表他们的婚事便就此作罢。
“嗯？”黛玉回首，眼中微光流转，“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裴石一时语塞。他有私心，但他却不能在此时动摇黛玉的决定。
那很自私。
甚至，他隐隐觉得，自己或许根本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怎么？”黛玉没等到答案，催促。
你很好，不必屈从。”裴石终于开口。
也请不要屈从，裴石用最克制的方式，将自己的私信藏在话里。
黛玉闻言笑了，“你果真是极好一人。”
说罢黛玉转道，“方才听你所说，进宫之事我有些害怕……可我在贾府名不正言不顺。若能为公主教习，倒也算是一重傍身。”
裴石移到她身边，低声道：“若你不愿，我便帮你。”
“你如何帮我？”黛玉低下头，“从前我几次难堪，你都想替我解了，但终究有些事旁人帮不得，无论是我与宝玉的事，还是入宫教习。”
黛玉在见到张才良时，便知道自己只能屈从。
“我若拂了人家的意，只怕在京城立足不得了。到时，我能去哪？”
黛玉忽而想到秦家的暗卫，噗嗤笑道，“不如你去占个山头，当一回山大王，我随你去罢。”
“我带你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裴石几乎脱口而出。
“我幼时抛家别父，孤苦无依寄身贾府……”
本是戏言，听他郑重，黛玉反而收敛了笑意，轻轻摇头。
“我不愿一生都做他乡之客，漂泊流离，寄人篱下。”
黛玉抬头看裴石，语气平静，“世人眼中，只道金银无两，天地广大，何处不能安家。”
便是家败，自己又是小辈，她仍肩负这管家之难。
并非为了宝玉，也并非只是还贾家养育之恩。
“我无枝无依，在贾府生活了十数年，此处早已是唯一的容身之所。”
嫁与宝玉，便能名正言顺的成为贾家人，从此便不会举目无亲，无处可去。
所以她会劝城西大火后入府的百姓尽快去寻街邻回家修建房舍，所以她力尽所能开济民坊庇护流民，即便知道他们归乡会使自己在京中失去声势，也无妨。
还是她命中不该强求，终归如湘云所说一语成谶，冷月葬花魂。
“待诸事太平后，我带你回本家姑苏。”裴石的承诺稳如山石。
黛玉听裴石笃定，苦笑：“父亲死后，林家留在姑苏的封邑便无人为继。除却带到京中的家私，其他房舍田产早分给叔伯与父亲的妾室。如今林家在姑苏，只剩一处祖茔罢了。”
“你既然在贾府为客……。”裴石见黛玉低沉，幸而他处于上风侧，索性伸出手扯过焦骊的缰绳，两匹马并驾齐驱。
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不如我陪你回故土，重建林家门楣。”
没等黛玉开口，裴石继续道：“贾府家败，甚至自毁门户，你孤身一人况且都能谨守家门，保贾府基业。若是重回姑苏，你定能重振林家家业，名正言顺地做林家家主。”
黛玉怔住。她不是没想过，可姑苏千里迢迢，林家已是无源之水。
她一个孤女，凭什么？
裴石像是读懂了她的犹豫，语气柔下来：“即便在京中不能挣得累世功业，那便回姑苏，我修一宅院，你在院中种些青竹，闲时在书房中赋诗抚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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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石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他目光灼灼，近乎虔诚的。
“不必屈从，待春来，我们回姑苏。”
黛玉惶恐，却又眼眶盈盈，问：“你让我重建林氏门楣，那你们秦家世代将门呢？占山为王就够了吗？”
“秦家是叛国通敌的大罪，要翻案也死无对证，早已无望。”
裴石揉了揉后颈，其实比起解释秦家再无延续可能，他更想问什么时候说过要占山为王了。
见黛玉可怜的样子，又忍不住顺着玩笑道：“或许真只有占山为王，才能重振秦家军了。”
黛玉被教养得极好，轻易不在外人面前失态。
她别过头，吸了吸被寒风吹得微酸的鼻子，低声道：“我……想回姑苏……”
才说一半，一边泪便掉了下来。
裴石瞥见暗卫已退得远了，便抬手，轻轻拂去她的泪痕。声音依旧温和如初：“天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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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石的脸比晨起瓦檐下的冰渣子还冷还硬，几乎就差在额头上写：活人勿近。
卜旃一听黛玉染了风寒，一大早便从医馆回府，进荣禧堂就把裴石骂了个狗血淋头。
裴石和卜旃素来不对付，黛玉的病是她在照顾，真想撕了她的嘴。
“这天气太冷了，染上风寒是难免的事。他刚回府，你少骂他两句，在下人面前给点面子。”
黛玉靠在榻上轻声劝，可天底下大夫横起来，比天王老子还难说话。
卜旃“哼”了一声，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他怎么不上山，那么多人不用护卫了吗！”
她生气的不是裴石没把人照顾好，毕竟他又不能照顾到闺房里来。“连号脉都不做了，如此敷衍，装什么好心！”
点卯时黛玉告了假，裴石才知她病了。
本该尽早号脉开方，谁知他只问了几句，仿佛怕沾着什么似的。方子送到安阳医馆抓药，卜旃一看那方子，就知是随手敷衍，全是寻常退寒药，并不适合黛玉此时的体质。再一打听，方子还是裴石亲手开的，她气得直想把方子撒他脸上。
想到他不告而别后，姐姐便大病一场，又诸多不便，卜旃心里更堵。
尤其是那日裴石递来的纸条，把活尸的习性、毒性与防御之法写得一清二楚，失踪了些时日便有这些所得，让卜旃觉着自己几个月苦心钻研都成了无用功。
总的说来，卜旃见了他就是不痛快。
“自己的面子自己找去，他不是惯会训人吗？这么多府兵护卫，我就不信他能教训得过来。”
好在卜旃的极好哄，黛玉无奈：“裴总领他本就不是正紧大夫啊？”她轻轻拉了拉卜旃的袖子，笑意里带着倦色，“我终归还得仰赖卜姑娘才行。”
卜旃闷哼一声，正要说话，紫娟探进来道：“姑娘，二爷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