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黛玉倒拔垂杨柳不迁贰
127.红烛剪影5
黛玉顿了顿，眉眼垂下，道：“紫娟，我不想见。”
“好。”紫娟应声转身，正要出去回话，谁知卜旃一听，眼睛一亮，双手抱胸笑道：“别啊，我倒要看看你以前心心念念的那个宝二爷是什么好东西！”
卜旃跟着紫娟出了闺房，结果宝玉不知是谁放行的，竟已经到了闺房门口。
“紫鹃，便让我见见林妹妹吧！”
宝玉快步上前，还未进屋便听黛玉躺在榻上轻咳。
卜旃这个小丫头如何拦得住，宝玉心中一紧，顾不上规矩，推门而入，几步便走到床前坐下，焦急地道：“妹妹是怎么了？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黛玉浅笑，无奈回：“倒叫二哥哥记挂，卜姑娘说是风寒，开了药养几日便好。倒是二哥哥还是出去吧，免得过了病气。”
虽是不想见，但很是客气。
宝玉坐在床侧，伸手抓住黛玉的衣袖，只是黛玉惯了宝玉这般纠缠，一时躲不开，只听他道：“你怎的学云妹妹那般叫我？是不是还在气我与宝姐姐之事。”
卜旃这时走回来，单手叉腰，凉凉道：“林姐姐的病是愁出来的，你既知道她糟心，人家又不想见你，你还来扰她清净——这脸皮可真厚。”
宝玉依旧不撒手，低声急道：“好妹妹，是我不好，你怨我也罢，骂我也罢，可莫伤了自己的身子。我就看看你，说一句话，就走……”
卜旃“嗤”地冷笑一声，也不讲究什么“男女有别”。
她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抬手便提了宝玉的后领一把，直把人从床榻上拿开，跌坐在地上。
卜旃站在床榻前将两人隔开，“可怜的是林姐姐！你倒像来要人哄着的。别以为她是为你茶不思饭不想才病成这样——你们贾家自毁家门，满城又是强盗又是活尸，偏留她一弱女子在这虎狼窝守家，日夜劳心，能不病倒吗！”
说到气处，卜旃要上前踹人两脚，黛玉知卜旃是个仗义的，却急性了些，忙拉住道：“卜姑娘，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姐姐！你不能原谅这种始乱终弃的男人！”
即便是黛玉的手，卜旃也给甩了，“作为男人，保护不了家中的女子便罢了，叫人给掳走了，还要人去救！这还不如我那温温吞吞的哥！”
黛玉被她拽得险些跌下榻，连忙道：“别说你哥，他挺好的……”
宝玉急到“打千儿”：“林妹妹，我不是故意不回来的，我实在是……”说到这儿，他重重捶了下地板，叹了口气。
“是什么？说啊！”卜旃寸步不让。
黛玉见劝不住，干脆松了手，喝止道：“卜旃，别闹了。”
卜旃听到黛玉喝自己，也气极对黛玉道：“你还管他作甚？他说他有难言之隐，可他怎么就能带着新夫人回来呢！”
黛玉叹了口气，用眼神哀求卜旃：“卜姑娘，让我跟他好好谈谈吧。”
“你眼睛又没瞎，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现在没工夫细问刚回来的卜旃如何知道这些。她最是不想自己对宝玉的感情成为别人眼中的污点和笑话，尤其是在裴石面前，这只觉得自己变得低微。
黛玉抬头对刚带着麝月和裴石进屋的紫鹃道：“你把卜旃带下去，让我跟宝二爷好好谈谈。”
她抬眼看了裴石一瞬，见他神色不喜不怒，又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宝玉道：“二哥哥，我曾叫人去嶽神庙救你，也抓住了姨娘和贾环。只是小红和茜雪他们与人争斗晚了一步，让你叫别人救走了。”
宝玉猛地扑到榻前，攥着床褥，几乎卑微地哀求：“我都听扫红说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不该一声不吭地躲在外头！”
裴石眉头微蹙，几步走上前来。
他与卜旃平日虽不投缘，此刻却出奇一致。裴石手劲沉稳，不似卜旃那般急火火，竟是将宝玉扯开按到椅子上，不容他再上前半步。
麝月自始至终守在宝玉身旁，见势忙压低声劝：“二爷，林姑娘还病着。”
宝玉才安分些，泪光盈盈对黛玉道：“我那时实在走不开紫檀堡，又听人言京城大乱，说妹妹你……我如今说什么都是辩解，是我背弃与妹妹的相约相守。你若是恨我，我便立刻死了将心掏出来给你看。”
黛玉听着这话，猛地咳了咳。
裴石闻声回首，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不过一瞬，紫鹃便急匆匆进来，扶黛玉坐直，轻轻替她拍背。
黛玉缓过劲，才道：“婚事是我苦苦等来的，如今想来，强扭的瓜不甜，你我……当真无缘。”
“对！”卜旃没了桎梏又回来了，她抢着应声，心中大快，“你明明与姐姐婚事未完，为何还要在外娶妻！”
“不！”宝玉几乎是惊惶地抬头，顾不得旁人，急急辩道，“我若早知妹妹你安好……我断不会娶妻！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林妹妹，你明明知道的！”
黛玉正要开口，紫鹃却先说话了，“宝二爷，我从前探你，你是如何与我说的？”
宝玉一愣，那神情，比起被外人打骂还要怯懦三分，低下头去。
“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这话原是你说的。你说我傻，叫我别愁姑娘的事，也是你说的。”
紫鹃替黛玉顺着背，看向宝玉的眼神却凌厉，“我探你时，你病得要命，说是不能没了我们姑娘。可姑娘真的有个好歹，你可曾回来瞧一眼？偏生跟你回来的，还是宝姑娘。”
“我看了的！”宝玉眼泪滚落，声音颤抖，“我到贾家祖茔，见过父亲母亲，还有……难道我真要掏出心给你们看吗！”
“不必了。”
黛玉截住他的话，眼中清冷，“你既娶了宝姐姐为妻，那我问你，你打算如何？是休妻再娶，还是要我与宝姐姐共事一夫？”
宝玉脸色瞬间灰败如死，手指痉挛般攥住衣襟。
半晌，他忽然抬头，带着一种绝望的痴傻：“我明日便剃了头做和尚去！”
宝玉的话一出口，室内仿佛凝住了。
如今不是贾母和太太们在的时候，没有人再会为宝玉的任性妥协。
卜旃嗤笑一声：“你出家倒是痛快了，可姐姐呢？她要替你背一辈子骂名么？”
紫鹃也道：“你当真不明白么？你以为你去死去出家，是为姑娘？是可在旁人眼里，姑娘不过是你逼得你遁世弃家的祸根。”
宝玉像是听不见，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哽咽着望向黛玉：“妹妹，我若不能与你白头，不如去个清净地方，了此残生。你就当我死了，死在紫檀堡了……”
黛玉静静看着他，眼底没有昔年那种被感情冲昏的湿意，反倒像是看一个隔着时光走回来的陌生人。
她缓缓开口：“二哥哥，我费尽心思守你贾家家业，而你是贾府的后人却要逃了吗？你可曾想过老太太，还有老爷太太？”
宝玉怔了怔，唇齿微颤，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黛玉轻轻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你既已立室，便当尽人夫之责。你即为家中继嗣，当随父母所愿考取功名，再立门楣。你出家了，叫宝姐姐以后如何做人？叫大奶奶和兰哥儿，还有无依无靠的平儿婶子如何？”
“林妹妹，我……”宝玉只觉得他的脑袋都要炸了，从前妹妹不跟他说这些，可如今，就连她都要与自己生分。
他颓然道，“你告诉我，我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啊！”
“二哥哥。”黛玉看着宝玉，道：“我会离开贾府，往后想见，我们便以兄妹相称吧。”
——————
宝玉被裴石叫护院们请回怡红院后，在房中避而不出。宝钗自宁府探母回来，刚卸了斗篷，麝月便把今日在荣禧堂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林姑娘当真是这么说的？”宝钗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
麝月点头，叹了口气：“是呢……林姑娘说得也有道理。如今二爷既成家立室，自然也该做些正事。”
宝钗心头微松。虽早已坐稳了宝二奶奶的位置，但心底一直忌惮黛玉的存在。毕竟宝玉在紫檀堡时没少闹着要回府，若不是自己叫莺儿谎称紫檀堡山下有强盗扎营，也难困住宝玉。
既然颦儿要自己离开，这倒省心。
想来她回贾府后，许多事都随了她的意思，让她都有些恍惚。
“但愿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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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能叫二爷听进去，好好用心读书，考取功名才是。”宝钗收拾了几本书卷，打算亲去劝劝宝玉。谁知推开房门，里面空空如也。
她忙吩咐下人去寻，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话，说在潇湘馆见了二爷的身影。
“他去那地方做什么？早已破败不堪了。”宝钗蹙眉抱怨两句，还是带上麝月，沿着曲径回廊赶去。
大雪封桥，小溪冻成了白玉般的平面。宝钗踏上石桥，走过那株脖颈被风雪压弯的老柳，远远便见潇湘馆的院门大敞，像多年未曾关过。
墙面被烟火熏得漆黑，往日成片的翠竹只剩下几株矮瘦的抽条，空荡荡冷冰冰的，毫无人气。
宝玉独自坐在石阶上，怔怔望着光秃的潇湘竹林，像要从枯雪间找回什么。宝钗隔着月洞窗扫了眼凌乱的屋内，回头时正对上他湿漉漉的目光。
“二爷，天冷，披件衣服吧。”
宝玉落泪叹道：“从前我只以为妹妹已经仙逝，想着只要她能重回于世，叫我作甚都愿意。可如今她却要离开贾府，宁愿回苏州也不愿留下。我……”
宝钗缓缓坐在他身旁，轻声道：“也是我无能，不能早带你回贾府看看。那祖茔石碑是旁人所立，叫我们都被蒙在鼓里，怨不得二爷。”
宝玉看了眼宝钗：“本是男婚女嫁只待良辰吉日，谁能想奸人构陷，阖府抄检，家败至此。真是天意弄人啊！若我能早有建树，贾家也不会败到今日，我与她更不至离散至此。”
宝钗心中大喜，往日她说尽好话，要他读书立业，他都当耳边风，便是要她时时在一旁督着，连锁门逼读的法子也不顶用。
可下好了，如今若因颦儿的决绝激起了宝玉的斗志，那正中她怀。
开春新朝开宗，恩科在即，宝玉若能考中，便是开国辅臣，将来青云直上，她也算赚了个好前程。
她温声劝道：“迷途知返，为时不晚。若相公肯潜心苦读，既能为家族重振门庭，也能叫林妹妹瞧见你不同往日，是能堪大用之人。”
宝玉却仰头望着灰白的天幕，眼神空茫：“她既说要离开，我如何还有心思去学那些国贼禄鬼的假道学……”
“如何瞧不能？”宝钗唇边的笑意一滞，心里那点喜色顿时被冷雪压沉，可她声音仍温和，“便是林妹妹不在了，你便弃了功名？任由贾家基业衰颓、旁人笑谈？”
宝玉被她问得一窒，心底不快，却想起林妹妹也是这般说过，一时无言。
宝钗垂眸，暗暗收敛了急意，语调放缓：“从前知你与妹妹情投意合，如今林妹妹未必真断弃前缘，她不也是一直盼你回贾府，四处找你么？”
宝玉也这般觉得，他与林妹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就会走到破镜难圆？
他不信她真如此决绝，许是身子欠安，或一时恼怒。只要能像往常一样说开，也许仍能回到从前。
“姐姐，我想要她留下，留在贾府……你可帮我。”
其实他心底所想，不敢明言。毕竟已负了林妹妹，如何再负一人？
他只求与林妹妹长相厮守，至于名分几何，并不在意。世上贫民尚且娶妻多人，何况他是贾府公子？
宝钗低垂睫毛，掩住眼底一丝讥色。男人的痴心，不过是任性而已。她早在诓他黛玉已逝时，便打定主意：不与那死人争风吃醋，只要牢牢笼络了宝玉，叫他安下心来，与自己同走正路。
“虽说林妹妹要离开贾府，但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既然你对林妹妹还有情谊，又有父母亲允的婚约，便是你要再娶，我定还将她当作亲妹妹一般待她。可你若要与她重拾佳姻，须得叫她看见你，能挑起家业，能立于朝堂。林家在姑苏早已没了人口，她回去了又要如何安生。到那时，不用你开口，她也会留下来。”
宝玉抬眼望她，只见她神色温婉，仿佛一片苦心全为自己，不免动容：“我原还担心你醋她，怕你心中难受，没想到你如此大度……好，我定用功刻苦，弃旧图新，叫你与她都能安心，倒是便是有林妹妹在，我也定不负你。”
宝钗微微一笑，低声应道：“二爷能有此心，定能叫颦儿回心转意。”
“好。”紫娟应声转身，正要出去回话，谁知卜旃一听，眼睛一亮，双手抱胸笑道：“别啊，我倒要看看你以前心心念念的那个宝二爷是什么好东西！”
卜旃跟着紫娟出了闺房，结果宝玉不知是谁放行的，竟已经到了闺房门口。
“紫鹃，便让我见见林妹妹吧！”
宝玉快步上前，还未进屋便听黛玉躺在榻上轻咳。
卜旃这个小丫头如何拦得住，宝玉心中一紧，顾不上规矩，推门而入，几步便走到床前坐下，焦急地道：“妹妹是怎么了？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黛玉浅笑，无奈回：“倒叫二哥哥记挂，卜姑娘说是风寒，开了药养几日便好。倒是二哥哥还是出去吧，免得过了病气。”
虽是不想见，但很是客气。
宝玉坐在床侧，伸手抓住黛玉的衣袖，只是黛玉惯了宝玉这般纠缠，一时躲不开，只听他道：“你怎的学云妹妹那般叫我？是不是还在气我与宝姐姐之事。”
卜旃这时走回来，单手叉腰，凉凉道：“林姐姐的病是愁出来的，你既知道她糟心，人家又不想见你，你还来扰她清净——这脸皮可真厚。”
宝玉依旧不撒手，低声急道：“好妹妹，是我不好，你怨我也罢，骂我也罢，可莫伤了自己的身子。我就看看你，说一句话，就走……”
卜旃“嗤”地冷笑一声，也不讲究什么“男女有别”。
她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抬手便提了宝玉的后领一把，直把人从床榻上拿开，跌坐在地上。
卜旃站在床榻前将两人隔开，“可怜的是林姐姐！你倒像来要人哄着的。别以为她是为你茶不思饭不想才病成这样——你们贾家自毁家门，满城又是强盗又是活尸，偏留她一弱女子在这虎狼窝守家，日夜劳心，能不病倒吗！”
说到气处，卜旃要上前踹人两脚，黛玉知卜旃是个仗义的，却急性了些，忙拉住道：“卜姑娘，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姐姐！你不能原谅这种始乱终弃的男人！”
即便是黛玉的手，卜旃也给甩了，“作为男人，保护不了家中的女子便罢了，叫人给掳走了，还要人去救！这还不如我那温温吞吞的哥！”
黛玉被她拽得险些跌下榻，连忙道：“别说你哥，他挺好的……”
宝玉急到“打千儿”：“林妹妹，我不是故意不回来的，我实在是……”说到这儿，他重重捶了下地板，叹了口气。
“是什么？说啊！”卜旃寸步不让。
黛玉见劝不住，干脆松了手，喝止道：“卜旃，别闹了。”
卜旃听到黛玉喝自己，也气极对黛玉道：“你还管他作甚？他说他有难言之隐，可他怎么就能带着新夫人回来呢！”
黛玉叹了口气，用眼神哀求卜旃：“卜姑娘，让我跟他好好谈谈吧。”
“你眼睛又没瞎，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现在没工夫细问刚回来的卜旃如何知道这些。她最是不想自己对宝玉的感情成为别人眼中的污点和笑话，尤其是在裴石面前，这只觉得自己变得低微。
黛玉抬头对刚带着麝月和裴石进屋的紫鹃道：“你把卜旃带下去，让我跟宝二爷好好谈谈。”
她抬眼看了裴石一瞬，见他神色不喜不怒，又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宝玉道：“二哥哥，我曾叫人去嶽神庙救你，也抓住了姨娘和贾环。只是小红和茜雪他们与人争斗晚了一步，让你叫别人救走了。”
宝玉猛地扑到榻前，攥着床褥，几乎卑微地哀求：“我都听扫红说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不该一声不吭地躲在外头！”
裴石眉头微蹙，几步走上前来。
他与卜旃平日虽不投缘，此刻却出奇一致。裴石手劲沉稳，不似卜旃那般急火火，竟是将宝玉扯开按到椅子上，不容他再上前半步。
麝月自始至终守在宝玉身旁，见势忙压低声劝：“二爷，林姑娘还病着。”
宝玉才安分些，泪光盈盈对黛玉道：“我那时实在走不开紫檀堡，又听人言京城大乱，说妹妹你……我如今说什么都是辩解，是我背弃与妹妹的相约相守。你若是恨我，我便立刻死了将心掏出来给你看。”
黛玉听着这话，猛地咳了咳。
裴石闻声回首，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不过一瞬，紫鹃便急匆匆进来，扶黛玉坐直，轻轻替她拍背。
黛玉缓过劲，才道：“婚事是我苦苦等来的，如今想来，强扭的瓜不甜，你我……当真无缘。”
“对！”卜旃没了桎梏又回来了，她抢着应声，心中大快，“你明明与姐姐婚事未完，为何还要在外娶妻！”
“不！”宝玉几乎是惊惶地抬头，顾不得旁人，急急辩道，“我若早知妹妹你安好……我断不会娶妻！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林妹妹，你明明知道的！”
黛玉正要开口，紫鹃却先说话了，“宝二爷，我从前探你，你是如何与我说的？”
宝玉一愣，那神情，比起被外人打骂还要怯懦三分，低下头去。
“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这话原是你说的。你说我傻，叫我别愁姑娘的事，也是你说的。”
紫鹃替黛玉顺着背，看向宝玉的眼神却凌厉，“我探你时，你病得要命，说是不能没了我们姑娘。可姑娘真的有个好歹，你可曾回来瞧一眼？偏生跟你回来的，还是宝姑娘。”
“我看了的！”宝玉眼泪滚落，声音颤抖，“我到贾家祖茔，见过父亲母亲，还有……难道我真要掏出心给你们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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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截住他的话，眼中清冷，“你既娶了宝姐姐为妻，那我问你，你打算如何？是休妻再娶，还是要我与宝姐姐共事一夫？”
宝玉脸色瞬间灰败如死，手指痉挛般攥住衣襟。
半晌，他忽然抬头，带着一种绝望的痴傻：“我明日便剃了头做和尚去！”
宝玉的话一出口，室内仿佛凝住了。
如今不是贾母和太太们在的时候，没有人再会为宝玉的任性妥协。
卜旃嗤笑一声：“你出家倒是痛快了，可姐姐呢？她要替你背一辈子骂名么？”
紫鹃也道：“你当真不明白么？你以为你去死去出家，是为姑娘？是可在旁人眼里，姑娘不过是你逼得你遁世弃家的祸根。”
宝玉像是听不见，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哽咽着望向黛玉：“妹妹，我若不能与你白头，不如去个清净地方，了此残生。你就当我死了，死在紫檀堡了……”
黛玉静静看着他，眼底没有昔年那种被感情冲昏的湿意，反倒像是看一个隔着时光走回来的陌生人。
她缓缓开口：“二哥哥，我费尽心思守你贾家家业，而你是贾府的后人却要逃了吗？你可曾想过老太太，还有老爷太太？”
宝玉怔了怔，唇齿微颤，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黛玉轻轻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你既已立室，便当尽人夫之责。你即为家中继嗣，当随父母所愿考取功名，再立门楣。你出家了，叫宝姐姐以后如何做人？叫大奶奶和兰哥儿，还有无依无靠的平儿婶子如何？”
“林妹妹，我……”宝玉只觉得他的脑袋都要炸了，从前妹妹不跟他说这些，可如今，就连她都要与自己生分。
他颓然道，“你告诉我，我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啊！”
“二哥哥。”黛玉看着宝玉，道：“我会离开贾府，往后想见，我们便以兄妹相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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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被裴石叫护院们请回怡红院后，在房中避而不出。宝钗自宁府探母回来，刚卸了斗篷，麝月便把今日在荣禧堂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林姑娘当真是这么说的？”宝钗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
麝月点头，叹了口气：“是呢……林姑娘说得也有道理。如今二爷既成家立室，自然也该做些正事。”
宝钗心头微松。虽早已坐稳了宝二奶奶的位置，但心底一直忌惮黛玉的存在。毕竟宝玉在紫檀堡时没少闹着要回府，若不是自己叫莺儿谎称紫檀堡山下有强盗扎营，也难困住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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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那地方做什么？早已破败不堪了。”宝钗蹙眉抱怨两句，还是带上麝月，沿着曲径回廊赶去。
大雪封桥，小溪冻成了白玉般的平面。宝钗踏上石桥，走过那株脖颈被风雪压弯的老柳，远远便见潇湘馆的院门大敞，像多年未曾关过。
墙面被烟火熏得漆黑，往日成片的翠竹只剩下几株矮瘦的抽条，空荡荡冷冰冰的，毫无人气。
宝玉独自坐在石阶上，怔怔望着光秃的潇湘竹林，像要从枯雪间找回什么。宝钗隔着月洞窗扫了眼凌乱的屋内，回头时正对上他湿漉漉的目光。
“二爷，天冷，披件衣服吧。”
宝玉落泪叹道：“从前我只以为妹妹已经仙逝，想着只要她能重回于世，叫我作甚都愿意。可如今她却要离开贾府，宁愿回苏州也不愿留下。我……”
宝钗缓缓坐在他身旁，轻声道：“也是我无能，不能早带你回贾府看看。那祖茔石碑是旁人所立，叫我们都被蒙在鼓里，怨不得二爷。”
宝玉看了眼宝钗：“本是男婚女嫁只待良辰吉日，谁能想奸人构陷，阖府抄检，家败至此。真是天意弄人啊！若我能早有建树，贾家也不会败到今日，我与她更不至离散至此。”
宝钗心中大喜，往日她说尽好话，要他读书立业，他都当耳边风，便是要她时时在一旁督着，连锁门逼读的法子也不顶用。
可下好了，如今若因颦儿的决绝激起了宝玉的斗志，那正中她怀。
开春新朝开宗，恩科在即，宝玉若能考中，便是开国辅臣，将来青云直上，她也算赚了个好前程。
她温声劝道：“迷途知返，为时不晚。若相公肯潜心苦读，既能为家族重振门庭，也能叫林妹妹瞧见你不同往日，是能堪大用之人。”
宝玉却仰头望着灰白的天幕，眼神空茫：“她既说要离开，我如何还有心思去学那些国贼禄鬼的假道学……”
“如何瞧不能？”宝钗唇边的笑意一滞，心里那点喜色顿时被冷雪压沉，可她声音仍温和，“便是林妹妹不在了，你便弃了功名？任由贾家基业衰颓、旁人笑谈？”
宝玉被她问得一窒，心底不快，却想起林妹妹也是这般说过，一时无言。
宝钗垂眸，暗暗收敛了急意，语调放缓：“从前知你与妹妹情投意合，如今林妹妹未必真断弃前缘，她不也是一直盼你回贾府，四处找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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