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红烛剪影6

    黛玉病中,护院府兵又各自回屋休憩,点卯的事便移到后楼书房。黛玉不过自闺房走几步,倒也省得再受风雪侵袭。


    只是宝钗进不得后楼,探不出什么底细,便只能晨起先督着宝玉读书。


    宝钗心下打定:只等林妹妹真个离去,她便能无忧。但眼下薛家的显然不给她安乐。


    哥哥薛蟠如今倒愿意出去钻营,续着做他那香料生意。偏巧冷子兴与柳湘莲避难紫檀堡,冷子兴和薛蟠一拍即合。


    只是时局大改,许多地方的诸多商户老板多的多,百姓囊中羞涩,商贾四散逃亡,香料又是奢物,开店采买都需要耗费不少,便跑来伸手要钱。


    “你要我从贾府拿钱给你买商铺?”


    宝钗听罢,讥笑一声,“贾府抄家所余无几,我上哪替你变出银山商号?”


    薛蟠却翻了个白眼,哂道:“你倒做了二奶奶,竟连贾府的钱都拿不得?他们家底几何都不晓得?!”


    他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我说你做了正牌娘子又如何,还不是叫那弃妇踩在头上,你那林妹妹才是贾府老爷生前亲点管家的!”


    薛姨妈听得脸色涨红,拍桌道:“你这做哥哥的,自己不长进便罢,还要笑话你妹子?!”


    薛蟠一脸理直气壮:“是我不思上进吗?往日四处乱局,我除了蛰居,还能如何?如今我日日出门寻门路,母亲你是瞧不见?沿街叫卖的那些小利,如何撑得起咱薛家的体面?”


    他又往薛姨妈身边一挨,笑里带怨:“娘,爹在世时咱们薛家好歹是皇商。只消有个正经铺子,我便能重立门户,重振声势——别说养家,还能替咱们薛家拿回旧日威风。”


    薛姨妈一听,心里虽恼,面上却软了,转眼竟也来央宝钗。


    宝钗冷声道:“贾府该抢的你们早便抢去了,该败的你们败完,如今我嫁进来,难道还容得你们打主意到贾府头上,叫我给你攒买卖钱?”


    薛蟠听罢“哼”了一声:“你自以为聪明,偏偏两耳不闻外事。你可知道现在贾府家业如何?京西大火后,那整条街可都是贾府名下的!我就说赵姨娘和那腌臜几次三番抢掠不休,必是贾府还暗藏金脉。”


    宝钗听得皱眉,她只知如今贾府在外仆人众多,管着几处商号,瞧着不逊从前,但身在府中便只瞧各院古玩名画尽失,下人姿态谨慎谦卑,自然是没有鼎食鸣钟之感。


    置于从前,也不过富户之态,何来银钱买下一条街?


    薛姨妈也狐疑,忙问薛蟠来历,他便将从倪二那听来的细碎话头一股脑说了。


    “那卫太傅的公子守口如瓶,挨不住人多口杂。亏你身边还有人伺候,都没打听到贾府有多少家财。”薛蟠之前在紫檀堡总是叫妹妹训话,如今也能反嘴一次,显得有些得以,“你若真聪明,就劝宝玉早早接手贾府,少做那白日梦功名。宝玉那不善钻营的性子,不是做官的料。倒不如认清现实,做个富贵商贾,夫妻同心,金山银山,岂不快活?”


    “胡闹!你这话休要在宝玉面前说!”宝钗厉声打断。


    薛家虽是商贾出身,但她自小便盼着脱离商户气息,嫁入高门正脉。如今兄长一事无成,她唯有把希望压在夫婿身上。“若你真敢劝他弃仕改商,往后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半两银子!”


    “哎哟,可别可别!”薛蟠忙堆下笑脸,心里明白自家妹妹如今是宝二奶奶,正要倚仗她接济。嘴上虽是兄长,手里却还得求人。


    他一挤眼,换了副温言软语的腔调:“我这不是还有事要求妹妹么。”


    宝钗心下正因自己不知贾府如今财力深浅而暗暗烦躁,眉心一紧,冷声道:“我不过是伺候夫君的妇人,能有什么本事照拂娘家?兄长还是自家打拼要紧。”


    薛蟠立刻陪笑,语气软得能滴出水来:“欸,怎么同我生分起来?宝琴带着幼子孤苦,我能指望谁?如今只得仗着妹妹了。方才我一时嘴快,说错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向你赔个不是。”


    薛姨妈见两人针锋相对,忙打圆场:“你们毕竟是亲兄妹,更要同气连枝。你进了高门,手里能周转的地方比你哥哥宽裕,帮一帮也是应当。日后你哥哥若真做成事,不也是你的靠山?”


    薛蟠见母亲帮腔,心下更觉有机可乘,便压低了声气道:“妹妹,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哥哥的兄弟冷子兴,你还记得吧?当初替贾府跑古董生意的。”


    见宝钗转过头来,薛蟠继续道:“虽说抄检贾府将古董铺子收了,但是既然贾府往后无事,冷兄弟也能继续给贾府做古董买卖不是?”


    宝钗想了想,道:“我若没记错,冷掌柜是周瑞家的女婿吧?”


    “对对对!”薛蟠立刻接口,神色殷勤,“他岳父从前管着贾府地租钱粮,后来给赵姨娘他们坑害了,只剩个寡妇。周瑞家的说是小少爷犯了错,自己连带被林姑娘找了个错处给撵到这宁府院子管洒扫木料了。你若开口说几句好话,让她再管点实事,往后有她打点,她又知道从前贾府的地租田庄,你也好管着家业不是?”


    薛蟠一看妹妹沉默的神情,便知她心中有了盘算,继续道,古董买卖,你先给我应承下来,算是卖哥哥一个面子。等你管家时再真放手也不迟。人情在前,买卖在后,到时候两头都好处,他们还不是对你言听计从?”


    宝钗闻言,心里暗暗盘算:冷子兴确是个精明买卖人,若真能笼络在手,日后也许有用。但当下断不能显得轻易答应,最要紧的是周瑞家的从前是太太的身边人,必然能帮她不少。


    于是她只蹙了眉,故作推辞:“行了行了,这事我再寻个法子吧。”


    ——————


    黛玉在银钱之事上素来不甚计较,翻阅账册时,神色淡淡,倒显得颇为大方。


    至于宝二奶奶的“豁达大度”,她并不知晓。只是,纵然知晓,又如何?她既问了宝玉,便注定再无回转的余地。


    待丫鬟婆子们散去,十几家掌柜姑娘们也相继告退,厅中渐渐清净。


    旧例如此,最终只余左丘梅留在书房,向黛玉禀事。


    左丘梅算账极快,不出三日,便整出两册账簿,将林家与贾府家私分理清楚。


    “只是如今看来,贾府银钱粮米匮乏,库房空空,最显眼的不过是收回的几个庄子和丰川街商铺。”


    黛玉拿着账册在书房翻看了一阵,起身踱步想了想,开口问:“现在府中的下人的身契和工契如何?”


    左丘梅众账房一时噤声,谁也答不出。


    黛玉听无人回话,这才转身浅笑道:“抱歉,我问错人了,去叫莫云来吧。”


    左丘梅让账房们先行离开,去叫莫云进来。


    黛玉对左丘梅叹道,“只是想着,以贾府如今的家底,怕是养不活这一府上下。”


    莫云一进来就笑道:“姑娘莫不是忘了?这府中大半的工契都在你手上呢。”


    笑声未落,黛玉却低眉,神色冷静,她正为此事发愁。


    “宝二爷既回了府中,自然也要人伺候。”


    她忽而想起昨日宝钗所求,道,“这些工契在我手里,终归不便。对了,宝二奶奶要了周瑞家的,你去另寻一人接管宁府园子,将她先腾出来。”


    她抬眼望着这荣禧堂的书房。


    仅仅荣禧堂,便需十余名丫鬟婆子洒扫,更遑论各处院落。


    莫云心头一紧:周瑞家的若去了二奶奶房中,往后自己还能否稳坐如今的位置?


    她忍下心事,只试探问道:“姑娘的意思,是要把人拨还给贾府么?”


    黛玉未正面回答,转而看向左丘梅:“先生意下如何?”


    “我觉得不妥。”左丘梅沉吟片刻,道,“姑娘既已决意离开,契约在身之人自当随行。若要叫人留在贾府,必得另立工契。届时万象更新,人心浮动,反有机会趁乱此脱籍另寻出路。府中用人倒还好,只是姑娘手中几处商号用人甚多,只怕令姑娘受制,甚至下人若是去别家商号做工,只怕对姑娘不利。”


    黛玉听罢,只是静静一笑,旋即坐下,语气淡淡:“宫中教习未有定数。纵然入宫,我也断不能带着几百号人别府而居。”


    更何况裴石答应护她会姑苏。


    “况且这世间谁人想一辈子做人奴仆呢?不过人之常情。既然你们在此,我也不妨直说,我并不想在京中另置宅子,常住于此。府中下人,大多终是要遣散的。”


    莫云沉吟一番,道:“姑娘是为了不再与贾府有所牵扯了?”


    黛玉沉默未答。


    左丘梅却觉得如果黛玉愿意吃亏,此事其实并无坏处。他早看出贾府衰亡虽说是朝廷降罪,但不过是富贵人家常有的后人不济罢了。若是黛玉不管贾府,只怕贾府在此衰败。


    左丘梅探道:“我明白姑娘所想,只是姑娘如今为贾府所累基业若就此放弃,我实在为姑娘可惜。”


    黛玉垂眸,道:“虽说所得不易,不过我本心是为还贾府恩情,如今所得自是要留在贾府的。但是往后……”


    左丘梅想来这不只是洒脱,更有功成身退后的谋算。


    “姑娘究竟是何打算,可否说明一二?”左丘梅忍不住追问,目光灼灼。


    上回黛玉问亲近的几名总管,他便是最早做出决定的。


    他打算在黛玉离开贾府后,再找一处地方做教书先生。便是如此,他自然是很在意黛玉往后是如何打算。


    若是明主能与自己志向相投,纵为女儿身,亦胜过碌碌男子。


    而莫云久在贾府,虽还未决定,但是大抵会跟着小红和贾芸他们留在京城。可如今周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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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事情,反倒叫她心生动摇,继续为贾府做事,未必有路。


    黛玉看了看左丘梅,浅道:“宫中教□□之事既然推却不得,我便须早作打算。贾府家业日日耗神费力,终究不是我能久持之物。须在入宫教习之前与宝二爷交代分明,才免得顾此失彼,令我日后两难。”


    “姑娘糊涂啊!”虽然方才左丘梅已经叹过,但是莫云还是急道,“姑娘如何为这府里费心,我一直都是看在眼里。虽说姑娘是为还恩情,但是贾府如今所有都是姑娘苦心经营而来,若是都拱手让人,岂不是可惜。”


    黛玉听着,却并不被触动。她心底盘桓的,反倒不是账册上的金银,而是那些与自己签下工契的下人。若真要抽身离府,这数百口人该如何处置?留则累己,遣则伤人。


    想到此处,真叫人愁啊。


    左丘梅却并不似莫云那般动情,而是低声道:“姑娘既已有此念,倒不如先想想,这林府的家私,该如何妥善移出贾府,才算安稳。”


    黛玉浅笑:“余下的还请先生多为我费心筹谋。”


    话音未落,书房门上忽传来轻叩。


    黛玉请进,门口探入一身影,是水元。


    水元见书房中黛玉正在议事,便只站在门内,他虽贵为前朝皇子,却还是恭谨作揖,向黛玉请安。


    自他住进荣禧堂以来,日日请安问候,从未有一日懈怠。


    黛玉有一次见了裴石,说及此事,裴石只道不知,他也未曾教他。他甚至在玄极寺都很少见到被藏匿起来的水元,也从未听闻他在北静王面前如此。


    “他母亲早亡,许是你令他心生依恋。”


    可是黛玉想着,自己年纪尚轻,何谈母仪?


    大约是这孩子自冷宫走出,孤寂惯了,如今遇人温存,便不自觉贴近罢。


    水元多病羸弱,离了冷宫一寸方圆,却仍是注定命运多舛,倒让她不由想起自己同样身世飘零,不觉生出几分怜悯。


    “凌哥儿,过来。”她抬手唤道。


    水元年岁渐长便能大隐隐于市,但还是需要隐名埋名。


    黛玉给他化名沅凌,即取“沅”字同“元”,又同“水”意,凌者,水之结晶,寄意他能“凌万顷之茫然”,自持不涣。


    黛玉病体未痊,沅凌因随裴石奔袭入京也染了风寒未愈。


    二人同病相怜,令黛玉目光中多了几分温柔。


    “林姐姐,”沅凌怯怯开口,“我在这里……是不是打扰了你们?”


    黛玉抬眸,扫了眼左右。左丘梅与莫云会意起身,退出书房。


    出了门,便见紫鹃与雪雁守于门外,莫云忍不住回首,低声道:“林姑娘这位远方侄儿,真真是雍容雅秀的小公子,叫人一见便欢喜。”


    雪雁浅笑,语中自豪:“那是自然。凌哥儿是咱们林家的公子,风度自该如此。”


    黛玉将沅凌唤到身边,沅凌咳了好几声,黛玉从前久咳,一听便知是忍不了才咳出声的,便轻声问他风寒是否退了,又顺手把手炉递到他怀里。


    “凌哥儿,你方才见的那位先生,往后读书之事便随他,可愿意?”


    沅凌起身便要行礼,幸而黛玉眼疾手快伸手扶住。


    “从前只是嬷嬷教些识字,凌儿未曾有过正经师傅。往后必当刻苦,口不绝吟,不负姐姐栽培。”


    面对沅凌的事事顺从,黛玉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忍不住笑问:“我若一时心狠,把你卖给义军,你该如何是好?”


    沅凌眸子清澈,答得毫不迟疑:“姐姐不会的。若真到了那一日,只怕是我连累了姐姐,叫你不得已才会如此。凌儿只信小叔叔与姐姐,必听话,不多言,不添麻烦。”


    黛玉苦笑,声音低柔:“凌儿,虽说是我与小叔叔庇护你,但你若有心事,尽可对我直说,不必凡事都压在心底。”


    她最怕的,正是他寄人篱下,衣食皆仰人施舍,却日日郁结不言。


    谁知,沅凌却道:“姐姐可知阶缝里的野草?无人润泽,只能凭借檐角滴水而生,仰人余泽而活。”


    她又何尝不懂?


    她虽与宝玉缘断,但是若无贾母和宝玉,自己一身孱弱,弃父离家,不正如这野草?


    只是她怔神间,沅凌眸光清亮,笃定道:“母亲说,既是北境荒草,也自有骨血。何时抽芽,向何处攀光,从来只问春日,不问高墙。”


    黛玉望着眼前瘦弱少年,心中暗暗叹息。


    他年纪尚幼,却真真是将门之后,琼枝玉叶。


    黛玉起身问:“既如此,我带你去看小叔叔演武,再去书房拜师,可好?”


    沅凌唇角浅勾,随即伸手握住黛玉的手,安静而温顺。


    “姐姐可不可以再给我说说大观园的事情,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