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黛玉倒拔垂杨柳不迁贰
135.红烛剪影13
虽说官府登门捉拿，终究让外人指摘有损贾府体面，但这是黛玉亲自点头的。
她心知，名声暂且可以受损，但蛀虫若不除，府中永无宁日。
自卫若兰私下告知柳湘莲曾领人参与劫掠贾府，黛玉便暗中起了疑心。
她不急着发作，当夜散了席便叫那些从一开始便留到现在的小厮家丁，也就是如今跟随赵安和荀勇的护卫们去宁府认人。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点卯一问，便知柳湘莲确曾混迹在那场劫掠里。更有护卫模糊记得，那日乱军中，那个整日在宁府院子中闲逛的多姑娘跟贾蓉同进同出。
有了人证，至此，疑点渐渐成证。
黛玉心中雪亮。只是，她没有立刻去找裴石。她太清楚裴石的性子，一旦动手，便只会是雷霆手段，替她最后收拾了去。
于是，她转而找了平儿。
当护卫们将所见转告时，平儿心有余悸，顿觉背脊发凉，忙叮嘱道：“此事切莫声张。姑娘自有定计。”
待护卫散去，书房里只余黛玉与平儿，二人对坐，平儿重提自己带着巧姐逃亡之事。
平儿带着巧姐离开贾府后，便是被巧姐的舅舅王仁给骗了，那人因欠了赌债与伙同贾蓉，害死了旺儿准备对她们两人下手。好在平儿带着巧姐逃到了城东外的延义村去，才躲过一劫。
“当时府里再找不到金银，那些人还是不放过我们，连巧姐都不放过。姑娘，如今若让他们嗅到机会，定会再次铤而走险。”
黛玉沉吟半晌，将昨夜当着卫大人他们的面要离府分家一事与平儿说了。
“我想借运送家私之名，引他们自投罗网。”
平儿怔住，旋即明白。
黛玉点头，眸光冷冽，“我已不缺兵马，也不缺银钱，缺的只是证据指认他们。”
于是，送林府家资的车队不仅是为暗中护送两个孩子离开，实则只等有人惦记。
车队依旧如常启程，明面上是送金银珠宝，与即将管家金陵贾府的平儿他们往江南，实则所送的都是书册绫罗，若真有盗贼扑来，暗卫以拿人为主。
而平儿随车在列，只要当场审问是柳湘莲的人，第一时间以“贾府名义”报官，使官府介入。
如此一来，便叫贼寇再无可辩，就算是他对宝玉有救命之恩，也难撇清。
黛玉甚至怀疑薛家在从中有所作用，只是想着将当时抢掠贾府，将她逼得差点上了绝路的人都该得到清算。
从前正逢乱世，便连官府都没有了，赵姨娘、贾环、贾蓉、贾蔷，引贼入室，自杀自害，她唯有动用家法。
可她从来要的不是一时痛快，如今正是将他们法办。
惨死的舅舅和夫人、还有下人们，多少人冤死在血火中，而自己也差点走上绝路。在离开贾府之前，她会彻底洗净这段血账。
黛玉从卫若兰口中知道柳湘莲的真面目后，不过隔了一天，柳湘莲便被登门的衙兵带走。
行动干脆利落，几无迟滞。
官府来抓人的消息很快传入园子里。
宝玉听扫红说柳湘莲使唤山贼道士杀人越货，已经被带去官府，顿时急红了眼，嚷嚷着：“这与当年污蔑贤德妃通敌叛国何异？朝廷昏聩，好人遭陷害！”
扫红方才才从护卫们那听来，府里下人之间正传得凶。
“柳湘莲曾进我们贾府烧杀抢掠，那可是府里的护卫亲眼认出的。再说，他这次抢的可是林姑娘送去金陵的家私，被平奶奶撞见，抵赖不得的。”
宝玉一时语塞，只觉脑中乱成一团，他还记得柳湘莲的救命之恩，道：“这不可能，若不是他在嶽神庙救我，我今日怎么可能回到贾府。”
可说起嶽神庙，扫红忍不住提醒：“二爷，嶽神庙可是小红与贾芸将赵姨娘的人引开的，若不是他当日带你离开嶽神庙，我们早就把你救回贾府了。
宝玉想起救命之恩，又想起自己在紫檀堡寄人篱下受人庇护，他还是相信柳湘莲是端庄君子并非小人。
“快去叫二奶奶来！我去找林妹妹，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要救莲兄！”
扫红见宝玉起身要出门，拦下道：“二爷，你别叫我为难啊。府里几位奶奶和姑娘已经去了官府，这事不需要你记挂，只要在房中好好看书便好。不然等二奶奶回来，你和我又要被说了。”
宝玉听到“看书”二字，更是心中烦躁，愈发讨厌手中的经济文章。想起林妹妹从前与自己同不喜那些仕途经济，如今每日被宝钗逼着念书，实在是志趣不投。
他心中不悦，对扫红道：“你当着自己主子面说的什么，这话便只有二奶奶说得。”
扫红被训斥一番，才听宝玉的，在府里好不容易找了马车，也往京兆尹府。
——
师景辉端坐公案之上，昨日起府衙便忙于搜寻前朝逆贼，而面前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再明白不过，也不算什么麻烦。
犯人供出主谋，而报官的是贾府自己，而陛下眼前的红人林姑娘虽牵扯其中，但也是控告的一方。
依律，立刻下狱，判罪即可。
可柳湘莲被押上堂，见同道的几个道士与薛蟠的手下已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见告官的是贾府，便知自己大抵被做了局，可结拜兄弟薛蟠却毫无提醒，反叫自己去劫道，便怒得破口供出：“我不过受人指使！主谋是薛家薛蟠！我寄居贾府，不得不让道观的道士去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师景辉心中一沉。原本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地痞道士，翻手便可治罪，如今骤然牵扯到薛家，局面顿时不同。
薛家虽败落，但“护官符”的名声尚在，况且眼前贾府的宝二奶奶，正是薛蟠的亲妹。
他眼角一瞥，却见林姑娘低眉垂睫，不置一词，似乎任由公断。
师景辉越发不知如何是好，心想着这算个什么事啊？
若真是贾府二奶奶的亲兄弟，何必等东西出府，直接在府里偷不就得了？！
他只得拍案，厉声斥道：“大胆柳湘莲！蒙贾府庇护，不思感恩，反起盗心，劫掠主家财产，还敢血口喷人，攀扯贾府亲家？来人——上刑！”
堂下登时响起杖刑声与惨叫。
听着柳湘莲的叫声，薛宝钗心中发抖，暗暗叫苦。柳湘莲若是被打得破罐子破摔，定会越发咬死薛家。
黛玉不日便要进宫为公主伴读，只怕往后有机会伴于君侧。
师景辉未敢怠慢，直接叫衙兵在京城中捉拿薛蟠，不多时，衙兵已将薛蟠押来。
薛蟠一见柳湘莲被打得血肉模糊，吓得当堂瘫跪在地，连连摇头喊冤：“大人明鉴，皆是妖道诬陷！小人绝无此心！”
他偷眼望见堂上亲妹宝钗，更是吓得心胆欲裂，唯恐自己一时说漏，将宝钗牵连其中。于是死死咬定一口——全是柳湘莲栽赃。
师景辉瞥见黛玉依旧沉默，面色冷淡，不露喜怒。
眼下虽只有口供，暂无人证物证，但师景辉见薛蟠软弱，只要再行拷讯，十有八九会招。但一旦坐实，等同于在扯进贾府内宅家事，往后这贾府若是借林姑娘发迹，或者林姑娘哪日对自己有怨……
这泥潭，他一个京兆尹哪里蹚得起？
他心里暗暗叫苦：她若是张口要求，他还能顺水推舟，如今却只冷眼旁观，反令自己骑虎难下。
左右为难，他只能虚与委蛇，摆手喝令：“此案情节复杂，暂且将人收押，待查明更多物证，再行定夺！”
衙役应声，将薛蟠与柳湘莲一并押下。
退堂后，师景辉仍心有余悸，急急请黛玉到后堂密谈。
“林姑娘，”他低声叹道，“山贼若是那薛蟠主使，无疑是监守自盗，自当问罪。可从前抢掠贾府之事乃前朝旧事，本官实难定夺。薛蟠终究是贾府的宝二奶奶的至亲。”
“大人想说什么？”黛玉微微皱眉，“不妨直言。”
“我虽常在府衙，但也听市井有传言姑娘与这贾府原有婚约叫这薛家姑娘夺了姻缘。男女姻缘虽不是姑娘的过错，但无论薛蟠之罪真假，只要他下罪，旁人只怕要说姑娘为报夺夫之仇，借机加害薛家……落下个刻薄恶名，于姑娘在宫中前程不利啊。””
见黛玉沉默，他赔笑：“本官有一策，虽未必合律，却合乎人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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妨将此事以内宅之事处置，也能免去外人闲言。姑娘意下如何？”
柳湘莲交付官府，是理所应当的。
黛玉纵有心中旧恨，但府中死去之人已不能复生，自己曾经的屈辱亦无法挽回，唯有交由官府裁断，才是最为公允的。
可这若是柳湘莲是薛蟠指示，别说薛蟠，就算护卫们声称曾见多姑娘随贾蓉入府劫掠，黛玉也难仅凭府中护卫之词，将她扭送法办。
但即便如此，黛玉看得出师景辉不想管这事。
她神色淡然，声音冷静：“多谢大人体恤。但公道自在人心，此案既已发作，便是再难，也要一条一条理清。我自会寻找人证物证，也请大人作为父母官，莫要只图一时周全。”
师景辉心头一震，额角冷汗暗渗，唯有勉强捋须陪笑：“姑娘所言极是。本官自当尽心。若姑娘日后有难处，仍可如旧，遣人传信至府，本官必差衙兵相助。”
黛玉与师景辉作别，心绪如乱丝纷杂。
于理她定是要恶人遭到惩处，可想着薛姨妈从前对自己颇有照拂，薛蟠是她唯一的儿子，若真坐实此罪，岂不叫她痛断肝肠？
黛玉甚至担心起了宝玉，他向来天真护短，倘若得知薛蟠涉案，只怕必定要相护。
想到这里，她心底那点曾经因金玉之盟而对宝钗的成见，再次隐隐浮动。想起抄家当日薛家人早早便走了，若真是薛家唆使人抢掠贾府，只怕宝钗从前审劝自己读书之事也是藏奸。
黛玉左右为难，便是想着已是心疲。
她走出京兆尹府，便见薛姨妈与宝钗抱作一团，恸哭不已。
黛玉垂下眼，走到平儿身边，只轻声道：“人已经在官府了，我们回去吧……”
薛姨妈见黛玉出来，立刻扑到她面前，哭着哀求：“我的儿，这到底是一家人，何必闹到官府呢？你若真要计较，你姐姐以后在贾家怎么自处？”
黛玉连忙退了两步，好在平儿便在身侧，堪堪扶住了她。
宝钗也上前一步，温婉道：“妹妹，我知道是我抢了你的姻缘，是我不好，但即便如此，也不好叫我家人遭受冤屈。我知道你心存委屈，可到底是亲戚骨肉。你便是看在母亲面上，放过我哥哥吧。”
府衙前人来人往，平儿和黛玉都是常在京中走动之人，街坊四邻尽皆驻足，黛玉只觉得指点窃语不绝于耳。
平儿见黛玉面色惨败，只怕她被逼得打了退堂鼓，忍不住冷声道：“这事牵扯人命，官府自然会秉公处理，你们当街要姑娘难堪，又是什么道理。”
从前她们守家之时各种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黛玉只想离开，急急拉了拉平儿道：“走了。”
可他们到底是回一个地方去的，没走两步便迎面遇到了赶来的宝玉。
他急急翻身下了马，匆匆奔到黛玉跟前，“林妹妹，莲兄救我与水火，才有我今日回府。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怎忍心见他受这等冤屈？”
黛玉心口一颤，前有宝玉拦路，身后是哭声不止的薛姨妈，四面皆是冷眼围观，只觉得呼吸都滞涩起来。
他只看得见自己与友人的旧恩，却不想她怎可能当街在这里吐露自己被贼人害得几近丧命的心酸。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急急而来，还没停到黛玉身边，卜旃已探出半个身子，朝她喊话：“好姐姐！”
莫说黛玉，就连平儿都松了口气。
卜旃叫停下马车，拿着脚蹬二话不说跳下车，毫不迟疑地拉黛玉上车。
黛玉看了宝玉他们一眼，淡淡转过头，扶着马车踩上了脚蹬。谁知宝玉一把攥住她衣袖，急问：“妹妹要去哪？”
黛玉即便抓住了车厢边缘，也险些被拽下来，只是车帘微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车帘直接探出，稳稳地扣住黛玉的手腕。
黛玉直觉熟悉，如同每次上马前一般，回握住那人的手腕，一下子便钻进了车厢。
猝不及防间，宝玉踉跄地松了手。卜旃护住平奶奶，等都上了车才回头骂道：“关你屁事！管好你的兄弟亲家。”
说罢她蹦上马车，对车夫道：“把他们甩开，回去！”
她心知，名声暂且可以受损，但蛀虫若不除，府中永无宁日。
自卫若兰私下告知柳湘莲曾领人参与劫掠贾府，黛玉便暗中起了疑心。
她不急着发作，当夜散了席便叫那些从一开始便留到现在的小厮家丁，也就是如今跟随赵安和荀勇的护卫们去宁府认人。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点卯一问，便知柳湘莲确曾混迹在那场劫掠里。更有护卫模糊记得，那日乱军中，那个整日在宁府院子中闲逛的多姑娘跟贾蓉同进同出。
有了人证，至此，疑点渐渐成证。
黛玉心中雪亮。只是，她没有立刻去找裴石。她太清楚裴石的性子，一旦动手，便只会是雷霆手段，替她最后收拾了去。
于是，她转而找了平儿。
当护卫们将所见转告时，平儿心有余悸，顿觉背脊发凉，忙叮嘱道：“此事切莫声张。姑娘自有定计。”
待护卫散去，书房里只余黛玉与平儿，二人对坐，平儿重提自己带着巧姐逃亡之事。
平儿带着巧姐离开贾府后，便是被巧姐的舅舅王仁给骗了，那人因欠了赌债与伙同贾蓉，害死了旺儿准备对她们两人下手。好在平儿带着巧姐逃到了城东外的延义村去，才躲过一劫。
“当时府里再找不到金银，那些人还是不放过我们，连巧姐都不放过。姑娘，如今若让他们嗅到机会，定会再次铤而走险。”
黛玉沉吟半晌，将昨夜当着卫大人他们的面要离府分家一事与平儿说了。
“我想借运送家私之名，引他们自投罗网。”
平儿怔住，旋即明白。
黛玉点头，眸光冷冽，“我已不缺兵马，也不缺银钱，缺的只是证据指认他们。”
于是，送林府家资的车队不仅是为暗中护送两个孩子离开，实则只等有人惦记。
车队依旧如常启程，明面上是送金银珠宝，与即将管家金陵贾府的平儿他们往江南，实则所送的都是书册绫罗，若真有盗贼扑来，暗卫以拿人为主。
而平儿随车在列，只要当场审问是柳湘莲的人，第一时间以“贾府名义”报官，使官府介入。
如此一来，便叫贼寇再无可辩，就算是他对宝玉有救命之恩，也难撇清。
黛玉甚至怀疑薛家在从中有所作用，只是想着将当时抢掠贾府，将她逼得差点上了绝路的人都该得到清算。
从前正逢乱世，便连官府都没有了，赵姨娘、贾环、贾蓉、贾蔷，引贼入室，自杀自害，她唯有动用家法。
可她从来要的不是一时痛快，如今正是将他们法办。
惨死的舅舅和夫人、还有下人们，多少人冤死在血火中，而自己也差点走上绝路。在离开贾府之前，她会彻底洗净这段血账。
黛玉从卫若兰口中知道柳湘莲的真面目后，不过隔了一天，柳湘莲便被登门的衙兵带走。
行动干脆利落，几无迟滞。
官府来抓人的消息很快传入园子里。
宝玉听扫红说柳湘莲使唤山贼道士杀人越货，已经被带去官府，顿时急红了眼，嚷嚷着：“这与当年污蔑贤德妃通敌叛国何异？朝廷昏聩，好人遭陷害！”
扫红方才才从护卫们那听来，府里下人之间正传得凶。
“柳湘莲曾进我们贾府烧杀抢掠，那可是府里的护卫亲眼认出的。再说，他这次抢的可是林姑娘送去金陵的家私，被平奶奶撞见，抵赖不得的。”
宝玉一时语塞，只觉脑中乱成一团，他还记得柳湘莲的救命之恩，道：“这不可能，若不是他在嶽神庙救我，我今日怎么可能回到贾府。”
可说起嶽神庙，扫红忍不住提醒：“二爷，嶽神庙可是小红与贾芸将赵姨娘的人引开的，若不是他当日带你离开嶽神庙，我们早就把你救回贾府了。
宝玉想起救命之恩，又想起自己在紫檀堡寄人篱下受人庇护，他还是相信柳湘莲是端庄君子并非小人。
“快去叫二奶奶来！我去找林妹妹，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要救莲兄！”
扫红见宝玉起身要出门，拦下道：“二爷，你别叫我为难啊。府里几位奶奶和姑娘已经去了官府，这事不需要你记挂，只要在房中好好看书便好。不然等二奶奶回来，你和我又要被说了。”
宝玉听到“看书”二字，更是心中烦躁，愈发讨厌手中的经济文章。想起林妹妹从前与自己同不喜那些仕途经济，如今每日被宝钗逼着念书，实在是志趣不投。
他心中不悦，对扫红道：“你当着自己主子面说的什么，这话便只有二奶奶说得。”
扫红被训斥一番，才听宝玉的，在府里好不容易找了马车，也往京兆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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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景辉端坐公案之上，昨日起府衙便忙于搜寻前朝逆贼，而面前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再明白不过，也不算什么麻烦。
犯人供出主谋，而报官的是贾府自己，而陛下眼前的红人林姑娘虽牵扯其中，但也是控告的一方。
依律，立刻下狱，判罪即可。
可柳湘莲被押上堂，见同道的几个道士与薛蟠的手下已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见告官的是贾府，便知自己大抵被做了局，可结拜兄弟薛蟠却毫无提醒，反叫自己去劫道，便怒得破口供出：“我不过受人指使！主谋是薛家薛蟠！我寄居贾府，不得不让道观的道士去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师景辉心中一沉。原本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地痞道士，翻手便可治罪，如今骤然牵扯到薛家，局面顿时不同。
薛家虽败落，但“护官符”的名声尚在，况且眼前贾府的宝二奶奶，正是薛蟠的亲妹。
他眼角一瞥，却见林姑娘低眉垂睫，不置一词，似乎任由公断。
师景辉越发不知如何是好，心想着这算个什么事啊？
若真是贾府二奶奶的亲兄弟，何必等东西出府，直接在府里偷不就得了？！
他只得拍案，厉声斥道：“大胆柳湘莲！蒙贾府庇护，不思感恩，反起盗心，劫掠主家财产，还敢血口喷人，攀扯贾府亲家？来人——上刑！”
堂下登时响起杖刑声与惨叫。
听着柳湘莲的叫声，薛宝钗心中发抖，暗暗叫苦。柳湘莲若是被打得破罐子破摔，定会越发咬死薛家。
黛玉不日便要进宫为公主伴读，只怕往后有机会伴于君侧。
师景辉未敢怠慢，直接叫衙兵在京城中捉拿薛蟠，不多时，衙兵已将薛蟠押来。
薛蟠一见柳湘莲被打得血肉模糊，吓得当堂瘫跪在地，连连摇头喊冤：“大人明鉴，皆是妖道诬陷！小人绝无此心！”
他偷眼望见堂上亲妹宝钗，更是吓得心胆欲裂，唯恐自己一时说漏，将宝钗牵连其中。于是死死咬定一口——全是柳湘莲栽赃。
师景辉瞥见黛玉依旧沉默，面色冷淡，不露喜怒。
眼下虽只有口供，暂无人证物证，但师景辉见薛蟠软弱，只要再行拷讯，十有八九会招。但一旦坐实，等同于在扯进贾府内宅家事，往后这贾府若是借林姑娘发迹，或者林姑娘哪日对自己有怨……
这泥潭，他一个京兆尹哪里蹚得起？
他心里暗暗叫苦：她若是张口要求，他还能顺水推舟，如今却只冷眼旁观，反令自己骑虎难下。
左右为难，他只能虚与委蛇，摆手喝令：“此案情节复杂，暂且将人收押，待查明更多物证，再行定夺！”
衙役应声，将薛蟠与柳湘莲一并押下。
退堂后，师景辉仍心有余悸，急急请黛玉到后堂密谈。
“林姑娘，”他低声叹道，“山贼若是那薛蟠主使，无疑是监守自盗，自当问罪。可从前抢掠贾府之事乃前朝旧事，本官实难定夺。薛蟠终究是贾府的宝二奶奶的至亲。”
“大人想说什么？”黛玉微微皱眉，“不妨直言。”
“我虽常在府衙，但也听市井有传言姑娘与这贾府原有婚约叫这薛家姑娘夺了姻缘。男女姻缘虽不是姑娘的过错，但无论薛蟠之罪真假，只要他下罪，旁人只怕要说姑娘为报夺夫之仇，借机加害薛家……落下个刻薄恶名，于姑娘在宫中前程不利啊。””
见黛玉沉默，他赔笑：“本官有一策，虽未必合律，却合乎人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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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莲交付官府，是理所应当的。
黛玉纵有心中旧恨，但府中死去之人已不能复生，自己曾经的屈辱亦无法挽回，唯有交由官府裁断，才是最为公允的。
可这若是柳湘莲是薛蟠指示，别说薛蟠，就算护卫们声称曾见多姑娘随贾蓉入府劫掠，黛玉也难仅凭府中护卫之词，将她扭送法办。
但即便如此，黛玉看得出师景辉不想管这事。
她神色淡然，声音冷静：“多谢大人体恤。但公道自在人心，此案既已发作，便是再难，也要一条一条理清。我自会寻找人证物证，也请大人作为父母官，莫要只图一时周全。”
师景辉心头一震，额角冷汗暗渗，唯有勉强捋须陪笑：“姑娘所言极是。本官自当尽心。若姑娘日后有难处，仍可如旧，遣人传信至府，本官必差衙兵相助。”
黛玉与师景辉作别，心绪如乱丝纷杂。
于理她定是要恶人遭到惩处，可想着薛姨妈从前对自己颇有照拂，薛蟠是她唯一的儿子，若真坐实此罪，岂不叫她痛断肝肠？
黛玉甚至担心起了宝玉，他向来天真护短，倘若得知薛蟠涉案，只怕必定要相护。
想到这里，她心底那点曾经因金玉之盟而对宝钗的成见，再次隐隐浮动。想起抄家当日薛家人早早便走了，若真是薛家唆使人抢掠贾府，只怕宝钗从前审劝自己读书之事也是藏奸。
黛玉左右为难，便是想着已是心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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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垂下眼，走到平儿身边，只轻声道：“人已经在官府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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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前人来人往，平儿和黛玉都是常在京中走动之人，街坊四邻尽皆驻足，黛玉只觉得指点窃语不绝于耳。
平儿见黛玉面色惨败，只怕她被逼得打了退堂鼓，忍不住冷声道：“这事牵扯人命，官府自然会秉公处理，你们当街要姑娘难堪，又是什么道理。”
从前她们守家之时各种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黛玉只想离开，急急拉了拉平儿道：“走了。”
可他们到底是回一个地方去的，没走两步便迎面遇到了赶来的宝玉。
他急急翻身下了马，匆匆奔到黛玉跟前，“林妹妹，莲兄救我与水火，才有我今日回府。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怎忍心见他受这等冤屈？”
黛玉心口一颤，前有宝玉拦路，身后是哭声不止的薛姨妈，四面皆是冷眼围观，只觉得呼吸都滞涩起来。
他只看得见自己与友人的旧恩，却不想她怎可能当街在这里吐露自己被贼人害得几近丧命的心酸。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急急而来，还没停到黛玉身边，卜旃已探出半个身子，朝她喊话：“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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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看了宝玉他们一眼，淡淡转过头，扶着马车踩上了脚蹬。谁知宝玉一把攥住她衣袖，急问：“妹妹要去哪？”
黛玉即便抓住了车厢边缘，也险些被拽下来，只是车帘微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车帘直接探出，稳稳地扣住黛玉的手腕。
黛玉直觉熟悉，如同每次上马前一般，回握住那人的手腕，一下子便钻进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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