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棘手
面带冷色的刘然,跟在行色匆匆的弓箭手身后,听着对方的信息,眉头深深皱起。
此事可大可小,蕃人与汉弓箭手彼此之间,文化,习俗不同之外,更有可能有着血仇,而这也是最难办的事,自古以来血亲之仇都是令人无法理智的事,扪心自问,若是他刘然的兄弟死在对方手里,也难以做到理智对待,极有可能会痛下杀手。
就连他也是如此,又怎么能让别人能够理智对待。
虽情感上刘然能够理解,但此事绝不可以情感对待,若是任由此事发生,这指挥还未成立多久,就得从中瓦解。
众人匆匆赶到时,此地已汇集近百人,吒古宁塔脸色阴沉的坐在角落里,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情绪极为愤怒。
李孝忠则皱紧眉头,不时看向别处,宋炎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在思索着什么。
梁护盯着杀死蕃人的范召,脸上被愁云所布满,生性沉稳的他,不用想就知道,这种事情发生,若是处理不好,所带来的后患是无穷的,极有可能让十九指挥出现内讧,以至人心惶惶,蕃人和汉弓箭手双方谁还敢放心对方?恐惧之下,极有可能拔刀相向。
范召被麻绳捆绑,跪在地上,脸上无任何惧色。对他而言自家兄弟被杀了,若是找不到凶手也就罢了,但找到凶手,不敢下手,他有何面目与兄弟在九泉之下相见!
当刘然出现在此地时,众人纷纷看向他,吒古宁塔迅速从角落里站了起来,魁梧的身躯穿过人群来到刘然面前,抱拳道:“见过刘军使。”
李孝忠,宋炎,梁护等人深吸一口气,也来到刘然面前,抱拳道:“见过刘军使。”
刘然微微颔首,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看向范召。
范召望着刘然到此,丝毫不惧怕自己犯了军法,而是梗着脖子道:“刘军使,我家兄弟随你去厮杀,死了我没话说,这是他命该如此!但是,他被人杀了,我作为哥哥不报仇,又怎么敢自称哥哥?你若是治我罪,你怎么向我家为你战死的兄弟?”
“如果为你战死,连报仇都不可以做!我范召认了,随你处死!”
“只不过,以后众兄弟可记住了,你们战死了,刘军使才不会为你报仇哩!”
范召此话一出,李孝忠,宋炎,梁护,张介,乃至吒古宁塔脸色纷纷一变,莫说是他们,就连在场诸多弓箭手也是如此。
吒古宁塔深吸一口气,面带穆肃,看向刘然:“刘军使,我这兄弟虽杀了范召的兄弟,那时我们互为阵营,战场厮杀,难免有死伤,但自我吒古宁塔投靠你们,我这些兄弟也曾为你血战。”
说到这里,吒古宁塔脱下身上的戎装,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在那胸膛,还有背后,胳膊都露出数道伤疤。
“这些,都是我吒古宁塔上次厮杀留下的。”
随后,吒古宁塔转身看向自己蕃人手下点了点头。
那几名蕃人弓箭手立即将被杀的蕃人尸体抬了出来,刘然望去,只见这名被杀的蕃人脖子有一道狰狞血腥的缺口,鲜血还不断汩汩渗出,就连衣衫也沾染了血迹。几名蕃人将沾满鲜血的衣衫扒开,露出带有胸毛的上半身,那里有数道刚愈合不久的伤疤,赫然是上次湟州边境之战所留下的。
“还请刘指挥使看一看。吒古宁塔望着刘然,对着死去的蕃人伸了伸手。
面对此景,刘然缓缓朝前走去,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俯身蹲了下去,伸出粗糙的手掌,抚在死去蕃人此前留下的伤疤上,一道一道的抚过,最终长长叹了一声。
无论是范召,还是吒古宁塔所说的事,都有自己的立场,若是从理智评判的话,很是容易。
然而无论是吒古宁塔,还是范召,乃是在场其余弓箭手,都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哪能全能理智?
在朝堂诸公看来,为国家大义征战而死,这是身为士卒的荣耀。
在当今官家看来,他征税,是国民的荣耀。
然而,身为士卒的他们,真的是为了所谓的荣耀,国家大义死战么?
这又怎么可能,他们为的只是一口饭而已,若是没有这口饭,所谓冠冕堂皇的大义又有何用?
同样如此,刘然的确可以用大义,军法来执行,然而做了之后呢?这些目不识丁的丘八真的会信服?真的就会既往不咎?真的会跪下来痛哭流涕?在刘然看来,这未免太不把他们当做是人看待了。
刘然缓缓起身,看向众人。
他的目光先是从范召脸上划过,能够清晰看到对方那一脸怒色,还有为自家兄弟报仇的理所应当。
再然后是吒古宁塔,对方的目光也深深看着他,刘然知道,这是吒古宁塔在等着自己的态度,湟州边境一战,吒古宁塔身为蕃人为何会跟随自己和党项横山羌厮杀鏖战,为的不就是自己的承诺,为的就是让他自家兄弟能有一条活路。
梁护深深皱着眉头,李孝忠,张介,宋炎也是这般,他们并不笨,相反都很聪明,聪明的知道这事的棘手,一个不慎,后患无穷。
众多弓箭手也在等着,他们之中不少人是浮浪桀骜人士,虽为底层,亦有血性的一面,他们可以战死,也可以穷困而死,也可以忍受别的方式。但自家指挥使是刘然,这个从他们之间走出来的人,他们信奉的指挥使,但若是做出让他们失望的抉择,他们也会因此感到悲愤。
就在刘然要开口时,梁护从中走了出来。
“刘指挥使,范召虽是为兄弟报仇,然拓思穆是青山寨的人,是我们十九指挥的弓箭手,也是我们的同袍,如今同袍相残,以我看来当以军法处置,以免此事再发生。”梁护面带肃然说道。
众多汉弓箭手听着梁护的话,纷纷一惊。
吒古宁塔深深看了一眼梁护。
李孝忠,张介,宋炎也从中走了出来,抱拳道:“标下同意梁军使的话,彼此战场厮杀,各为其主本是理所应当之事,然拓思穆现在是十九指挥的人,既然十九指挥的人敢对同僚动手,那必要以军法处置,以免此事再发生。”
在场的几名实权之人,都如此说,诸多弓箭手也纷纷一震,他们不由将目光看向刘然,想要得知他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