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赵佶

保和殿。

保和殿乃是今年刚修缮的宫殿,在此之前乃是延福宫,政和三年春月时,延福宫迁移至皇城北门拱宸门外之后,四月便开始修缮保和殿,九月竣工。

新修缮而成的保和殿,内里富丽堂皇,雕龙画凤,精致无比,此外在殿下又铺设地道,冬月放置柴火,便能令殿内暖意融融。

赵佶倚靠在卧榻之上,有一婀娜侍女正伏在地上,白皙双手轻柔捏着他的双腿,而在赵佶前方书案处,有一精致的檀香炉,炉内龙涎香散发淡淡芬芳,令人很是惬意。

正所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赵佶此时心情很是愉悦,自登基时,他便深深厌恶上了儒家的那套天人感应。初登帝位的两年半里,他便收到成百上千的奏疏,这些奏疏皆是因天象异常而奏,言语措辞几令他身心俱疲。

就如他刚登基三月时,就有日食发生,此事本为司天监所观测,并上奏言及时辰,实乃寻常。然而朝堂士大夫却上奏,令他发布一封受到上天警示的诏书。那时的他,纵使为帝也不可违背群臣意愿,唯有让中书舍人曾肇代拟,那封诏书的内容,他此时还铭记在心。

【凡朕躬之阙失,若左右之忠邪,政令之否臧,风俗之美恶,朝廷之德泽有不下究;闾阎之疾苦有不上闻,咸听直言,毋有忌讳!】

其意便是让身为天子的他,心甘情愿的为天象异常承担责任,然而他如何看不出,这些上奏疏的大臣心怀何意。不过就是借用天象,还有这些征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罢了。将意愿强加在所谓征兆之上,而后让自己这尊贵的天子,成为异象,还有他们批评意愿下的替罪羊,这是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无耻!

在之后的两年里,陆续出现数次异象,1101年出现的赤气,当时的韩宗武、陈瓘、邹浩、朱肱、江公望、曾肇、王觌和任伯雨等近几十名大臣,先后上奏。其中陈瓘引论儒家董仲舒的经典,“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来令他下罪己诏,向臣民反省。

最令他感到愤怒的是,陈瓘上奏后还在朝堂之上当着众臣的面说,昔日仁宗皇帝编纂了一本历朝天象灾异的书,名为洪范政鉴,共有十二卷,每当天象发生,仁宗皇帝便会翻阅查找,而后反省自身德德。并且说此书应还在宫内,要自己设法找到此书。

事后,他的确是命人找到了这书,翻阅几页之后,全然是荒唐之语,皆是天子成为异像的替罪羊。而仁宗皇帝贵为天子竟要因此而反省,何等的怯懦,简直是令人感到可笑。随后他亲手焚烧了此书,看着这本书,化作了灰烬。

而在此之前,他曾为端王的府邸长出灵芝这等祥瑞。为此他亲自乘坐马车前去拜访居住在此的十三弟蔡王赵拟。之后陈瓘与陈师锡得知此事后,上奏曰:甘露降,醴泉出,麟凤至,朱草生,理之自然,物之遂性耳。佞人乃谓之祥瑞,称颂归美,以骄帝王之心,祖宗所以戒之。

无非又是那一套天人感应,若是噩兆便是让他下令反省,要是吉兆,又言他不可对此事太放在心上,要防止佞人借此谄媚,更要戒骄帝王之心,不能因此而自满。从此赵佶就明白一件事,无论是噩兆还是吉兆皆是士大夫一言堂,而他这名天子,唯有耳提面命,任由朝堂大臣摆布,遵从他们制定的道路。

贵为天子,竟受制于臣子,听从士大夫的摆布,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不过,此等事虽令他深痛恶绝,却并未因此而失去理智,他深知自己不足以抗拒千年以来的法规。为此他不惜装模作样近十年,就是为了今天,既然无法站在儒家经典里为敌,那他便引入道教,让道教撼动儒家千年以来的礼仪法统,改变千年以来的天人感应!

就如他登基后的权术一般,身为天子隐于幕后,让曾布去斗大臣,而后是蔡京,童贯,王黼之流在于台前,借其手达到自己排除异己的目的。

而遵道教,便是他的手段,将其推于台前,令儒道相争。只要想起今日早朝上,那些士大夫如丧考妣的模样,就令赵佶感到畅快淋漓,忍不住肆意大笑,十年隐忍,就是为了今天,从今日起,儒家还有士大夫不再是唯一,他赵佶才是唯一的天子!

就在赵佶一舒抑气,心怀酣畅时,殿门外童贯缓缓进来,见天子那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也不禁一笑,行揖礼道:“臣贯,拜见官家。”

听着童贯的声音,赵佶虽收声,嘴角上的笑意却未曾敛去,摆手道:“太尉,免礼,平身。”

童贯知晓赵佶今日甚是喜悦,但身为从宫闱内一路爬上来的宦官,深知何为该知道,何为不该知道,故未曾提起天子为何面露欣喜,而是道:“官家,臣有两件要事禀报。”

“哦?”卧榻之上的赵佶收敛笑意,望向童贯道:“太尉,说。”

童贯不敢卖关子,径直禀报道:“臣收到环庆路公文,降人李讹哆得知边廪给不继,阴阙地窖中粟米短缺,便心生叛意,将此消息书写西贼统领,言定边可唾手而得......”

赵佶闻言,面色一沉,却并未开口,示意童贯继续。

“然此叛贼勾结,被转运副使任谅得知,立即令人亟输粟定边及诸城堡,且募人发所窖,得数十万石粟米。因任谅有所防备,李讹哆携叛军围困定边,定边士卒上下齐心,奋力杀敌,于七日而退,携万骑叛至西贼。”

“西贼酋首李乾顺,命李讹哆为将,率叛军围困环庆路观化堡,观化堡将士鏖战十日,李讹哆败退......”

“西贼以措尔之地,屡次冒犯中国,朕为君父宽恕其罪,不念朕恩!不知悔改,贼心不死竟擅开边事!”赵佶面色一冷,手掌猛然一拍卧榻之上,吓得侍女花容失色,连忙跪在地上,浑身发颤。赵佶见此,挥手道:“退下。”

侍女退下之后,赵佶从卧榻起身,来至童贯面前,下令道:“转运副使任谅,防贼有功,加徽猷阁待制、江淮发运使。”

童贯低头称是。

赵佶神色冰冷继续道:“李讹哆复而反叛,不思君恩,引敌入环庆,此等不忠不义之徒,朕深恨之,若有人杀之,悬首一万缗,加官三级!”

“是!”童贯闻言,知晓赵佶这名骄傲的天子,俨然是动怒了。

“太尉,还有另一件事,也如实道来罢。”赵佶平复怒气,他本以为自己今日是大喜之日,舒展十年郁气,不料西北不臣之虏竟不知死活,还敢再次进犯。昔日若非辽国出面,党项哪有今日,念及辽国为党项站台,赵佶心中复仇北伐的心思,再度升腾。

“官家,臣这次要说的,乃是一件大喜事!”童贯感受赵佶的怒火,也不禁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