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湟州动乱

政和四年,九月。

时至深秋,正所谓秋主肃杀,金戈之气。

当进入九月之后,整个大宋的西北边境隐约出现了动荡,往日里的安宁似乎渐渐在被打破。尤其是熙河路,还有鄜延路,环庆路等地,党项蠢蠢欲动的身影,时常被探子所捕捉,对此西夏人似乎也不介意自己的踪迹被暴露,甚至可以说是在主动暴露。

也因如此,有关西北诸路党项人的情报,就好似雪花一般,齐刷刷的往大宋汴京而去。

其中,最为情急的情报,莫过于熙河路的湟州,还有鄜延路的保安军了。

鄜延路是因为党项人在藏底河筑城,而湟州的局势就动荡了许多,因为不仅仅是党项人的身影出现在此地,更是因为蕃人们的反抗。

自崇宁年宋军入湟,无论是王厚,还是苗履,以及辛叔献皆以铁血手腕强行平定了此地,所过之处,可谓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击破了蕃人。对此宋国上下也颇为自矜,也觉得蕃人们不过如此,眼里更是轻视。

因此,在治理的时候,手段也颇为粗暴,宋军上下皆视投降的蕃人如奴隶,打骂,欺侮,占据更是常事。蕃人深知宋军的可怕,尤其是经历过宋军入湟战争的蕃人而言,那可怕的杀戮,就好似梦魇一般,时刻笼罩在他们头顶,哪怕折辱多么深刻,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对此,投降的蕃人们,也好似认命了一般,只要能活着,就足够了,哪怕欺辱再怎么严重,对他们而言,礼义廉耻这种东西也并存在。

但是这一切都被一则消息打破了。

鄜延路总管刘延庆兵败藏底河,此战折损过万。

这一消息就好似砸在平静的湖泊里的巨石一样,激起层层荡漾。

要仅仅只是这样,荡漾始终是荡漾,还达不到让蕃人们升起反抗的心思,毕竟宋军的可怕的威严,都深深刻在蕃人的骨子里,让他们根本不敢有丝毫反抗。

唯有失去门户的蕃人生户们大受鼓舞,就好似落水的人,看到了希望,刘延庆兵败一事,让他们知道宋军也不是不败的。特别是党项人愿意大力支持他们,甚至给予了他们先前一直索要,却始终不给的神臂弩,以及甲胄等器械,还有官爵的赏赐,这让他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在党项的使者帮助下,蕃人生户部族首领,彼此放下芥蒂,斩马盟歃血,大举进攻曾经属于他们的门户。而驻守在蕃人生户门户处的大使臣陈到,也誓死抵御。奈何蕃人们,一个个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猛烈的冲杀,让他也觉得压力倍增,无奈之下,唯有朝湟州求援。

得到消息的辛叔献,也知事关重大,毫不犹豫的派遣人马,并且还调动了各寨的人手,每寨出五百人,共挪出两万人前去支援陈到。而在战争愈演愈烈的情况之下,曾经是身为蕃人的蕃兵也出动了,前去支援。

然而,蕃兵与宋军共驻一地时,彼此的配合,却并如陈到等人那般设想简单,反而双方时常出现冲突,在前线战火焦灼时,陈到也无法事事周到,尤其是精力全部注入战场而疲惫,更无法一碗水端平,凡事还是侧重于宋军。

蕃兵在前方厮杀,干着最危险的事,后方陈到等人又无法平衡彼此的冲突,又有后勤军粮的不满,最终事态扩大,一发不可收拾,发生了哗变营啸之事,蕃人生户里应外合,以至门户失守。

最后,陈到等人也因此兵败,近三万人的队伍,仅有两千人逃离战场。

而这一切,又给湟州带来了巨大的震动。

各地蕃兵心思浮动,宋军更因此前支援的蕃兵哗变,导致门户失守,让边境蕃人进犯险阻一览无余,而心生警惕。彼此的矛盾异常尖锐,却尚且还能克制,然而在党项出动五万人马进攻湟州时,这一切再无约束。

党项到处往蕃兵处派发官印,虽有蕃兵首领接受,但更多的则是斩杀来使。但这并不能打消宋军的怀疑,反而因此陷入猜忌,在西夏的推波助澜下,湟州各地的蕃兵和宋军,开始拔刀相向,最终自相残杀。

一时之间,整个湟州都陷入了战乱之中,甚至波及了数州。

此前各个宋军寨子,都调动了人手前去支援大使臣陈到,面临党项人的攻杀,各寨人手不足,难以正面抵挡,仅仅数天之内,昔日坚固的寨子,就被击破了三四个,湟州的战线,一再沦陷。

湟州,青山寨。

天边残阳似血,寨内外布满战死的尸体,刺鼻的鲜血随处可见。

刘然身着甲胄倚靠在寨子一处栅栏,双眼微闭,他太累了,好似睡着了一般。而在他一旁,呼延通和裴虎也坐在地上,握着伤痕累累的大刀看了看,随后又径直插在了地上。

据他所知,在七月过半的时候,整个湟州的局势就变得动荡了起来。先是在湟州边境的蕃人大举进攻,与镇守在边境处的陈到厮杀,鏖战半月,蕃人不见退去,反而愈加疯狂,其中隐约有党项人的身影,迫使陈到不得不请求外援。

然而此举似乎称了敌人的心,各个寨子抽出五百人手支援,反令寨内兵力空缺。

因此湟州各个地方,都出现了战事,有湟州外围蕃人生户结伴夜袭,不为破城,破寨,只为焚烧军屯。除此之外,更有大批党项人的身影,出没在湟州各地。

除却青山寨受袭,湟州别处六个寨子也受了大小不同的侵扰,派出的求援弓箭手,在在昨日带回一个消息,王渊和张俊的临宗寨,在这些时日出现了八千敌军,攻势极其猛烈。

其厮杀激烈程度,纵使有张俊这等万夫不挡之勇的猛将,临宗寨在一夜之间,也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马。

而在临宗寨受袭这些时日里,青山寨也未曾闲着,也被大批敌军所劫杀。

汹涌的攻势,一度令青山寨出现了动摇。辛兴宗生怕敌军势大,多次想要撤退,被刘然断然回绝,彼此之间甚至在众人面前激烈争吵,完全无以往和谐的风范。

最终还是以刘然为主,青山寨弓箭手一干人,选择留下保寨,历经十日的厮杀,敌军才堪堪退去。

梁护缓缓朝刘然走了过来,他身上还插着箭矢,神色多有疲态。十日以来,湟州别处也在遭受袭击,无法派兵支援,所以在这十日里,青山寨郑科携麾下前去救援陈到,而寨内又处于孤立无援的情况,敌军又日夜攻袭,寨内唯有日战夜守,因此分外疲累。

“刘指挥使.......”梁护望着刘然,拱了拱手。

刘然睁开双眼,望着清点人马的梁护,笑了笑道:“老梁,如何?”

“十九指挥使还有四百三十人,镇戎军那还有三百二十三人......”梁护一边汇报寨内人马,一边盘腿坐下,他实在是太累了,多日的厮杀,除了伤口的疼痛,肌肉也开始泛酸,泛疼,就连手臂往上提都有种酸痛的感觉。

刘然望着梁护的腹部,那里包扎着粗葛,之前还有鲜血渗出,现在已是发黑。不过他自己也一样,肩部还有背部都有箭矢留下的伤口,好在敌军的弓矢并不是重簇,大家伤的都是皮肉伤,未曾伤的重。

“直娘贼,这些人都疯了么?”裴虎仰头躺在地上,骂骂咧咧道:“整个湟州都在厮杀,这怕不是要来一场大战哩。”

刘然叹了口气,裴虎说的不错,对于敌军的疯狂,他之前有所不解,不清楚为何这些敌人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不惜生命代价,不顾一切的攻袭。直至近些时日,才从敌军俘虏口中得知,鄜延路总管刘延庆兵败藏底河的事。

如此重大的情报,还是从敌军嘴里知道,这令刘然有些无奈,却又能理解。毕竟此等兵败之事,并不光荣,没必要到处宣扬,且又并非熙河路所发生的事,也更无必要通知他一个指挥使,只是刘延庆兵败,就犹如煽动了蝴蝶翅膀一样,开启了连锁反应,令湟州的局势出现了巨大的波折。

这弥漫的战火,令他的计划出现了波折,本以为能有三年的喘息时间,却不料仅仅是政和四年七月,湟州就陷入了战乱之中。

对此,刘然唯有叹了口气,计划赶不上变化莫过如此了,尤其是战争,上位者一句话,底层就得誓死效命,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颁布一道诏书,底下人就得拿起弓矢,刀剑上场去厮杀了。

以及现在来看,身份太低微了,就算此前猜测到发生了何事,也苦于信息渠道不足,无法探寻究竟发生了什么,最终只能从敌军嘴里才能知晓,还是得建立自己的情报网才行。

刘然起身对梁护道:“老梁,你歇息一下。”

说罢,就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身朝别处走去,呼延通见此,提着残损的大刀跟了上去,裴虎皱了皱眉,也骂骂咧咧的一起去了。

踩在黄土上,刘然一路走去,还能看到不少敌人的尸体,这些尸体大多无甲,穿着衣衫褴褛的衣衫,或则直接是兽皮,就连手中武器大多都不是铁器,都是以骨,石所制的矛,就是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却悍不畏死的冲锋,着实是没有道理。

而在那些穷困潦倒的蕃人之后,还有一些着甲的羌人,这些甲胄虽破烂,但还是有回收价值,因此有不少弓箭手正在扒尸。

除了扒尸的弓箭手之外,还有承局,或是军使派人在拖尸,九月的湟州,气温已降温,但若是让这些尸体留在这,定会发生瘟疫。

“刘指挥使,来一点。”许涛身着甲胄,身上还沾染血迹,他望着走来的刘然,将手中的干粮丢了过去。

接过干粮,刘然咬了一口,很是生硬,牙口都有发疼的感觉。

许涛见刘然皱眉,哈哈一笑,将水囊扔了过去,“有水好嚼一些。”

二人接着水,胡乱吃了些干粮,腹中的饥饿感才消去一些,随即又坐了下去。

“刘指挥使,接下来如何打算?”许涛看着自己麾下的弓箭手,三三两两坐在地上,或躺在角落里歇息,对着刘然询问道。

刘然闻言,也抬头看了过去,望着此些弓箭手的疲态,又喝了一口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涛没有说话,只是吃着干粮,数日以来,身为指挥使的他也很累。寨内少了郑科,还有五百弓箭手,他孤军驻守在另一处寨门,奋力击退敌军,就连喜爱的大刀,此时也破损不堪。

在二人静坐歇息时,刘然眼眸看向寨外战后痕迹,微微叹了口气。

湟州变故如此大,朝廷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出手了。

只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川陕百姓,还得苦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