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嵬名乾顺
党项,兴庆府。
兴庆府乃是党项的都城,昔日党项首领李继迁夺取宋灵州后,改灵州为西平府,为党项都城。其子李德明继位后,认为西平府地居四塞之地,不如怀远形势有利。天禧四年北渡黄河建城,定都于此,名为兴州,而又改为兴州府。
兴州府,大夏王宫。
“你再念一遍!”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夏国主嵬名乾顺,此刻坐于王座,听着臣子念诵战报,再无往日之平静,眼里满是炽热。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的王弟嵬名察哥,竟如此神勇,藏底河城一战,大破宋国鄜延路总管刘延庆,并且斩杀首级近万,这是一场大胜。这场大胜对于大夏而言,无异于久逢甘露,雪中送炭。
身为大夏国主,嵬名乾顺今年三十一岁了,身材很是高大,高鼻深目,和历代夏国国君不同,嵬名乾顺掌权以来,就不断推行汉化,因此并未留着党项人独有的髡发,反而是与汉人一般,续发冠冕,就连朝中诸多大臣,大多都一改党项的髡发,选择了和汉人一样的冠冕,唯有一些有着党项傲气的人,仍旧留着髡发,和那些学习汉礼的大臣,泾渭分明。
听着国君的话,大臣连忙再将军报重复了一遍。
坐于王座之上的嵬名乾顺,听着自己王弟嵬名察哥写的战报,胸口处的热血顿时澎湃,不禁猝然起立,兴奋的踱步,热泪盈眶叫道:“好好好!察哥果真未令我失望!”
说罢,嵬名乾顺还仍旧不满足,拳掌一合,兴奋的对着群臣道:“宣旨,李讹哆封为西平公。”
西平公?
堂下诸臣先是震惊于晋王嵬名察哥,大胜宋国当世名将刘延庆,而后又乍一听当今国君嵬名乾顺要封赏一名外来蕃人为平西公,顿时朝堂内一片哗然,纷纷道:“大王,不可!”
“大王,李讹哆不过一外来人罢了,何德何能为平西公!”
朝堂下诸位大臣的反驳声,嵬名乾顺看在眼里,不禁忍不住冷笑一声,他三岁登基为王,当时母后梁太后才是真正的掌权人,麾下亦有梁氏为爪牙,在十六岁之前,他这名堂堂的西夏之主,形如傀儡,早就对这般臣子的秉性摸得透透的,随即道:“尔等谁可胜宋国名将刘延庆?”
闻言,堂下众多党项武臣面面相望,谁也不敢吭声了,刘延庆的威名素来被党项所知,为人骁勇善战,与另一名当世名将刘法,共称“二刘”。其背后的保安刘氏,更是建立在党项人的累累白骨而成,纵使昔日君主李元昊也以其曾祖刘绍能而头疼,更何况如今的他们,被宋国欺压数十年,屡次败多胜少,何尝敢说能打败刘延庆。
但若是让一名外来蕃人,封为平西公,又是万万不可的事。
就在朝臣欲要辩解时候,嵬名乾顺望着朝堂下的群臣,冷冷一笑,强硬摆手道:“李讹哆封为西平公之事,不容再议,孤已意决。”
听着嵬名乾顺的话,诸多党项军事贵族,虽有不忿,但也知自家君王的强硬,心中更多的是羡慕,一介外来投靠的蕃人,竟封赏于平西公,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而嵬名乾顺也知晓自己的手笔之大,然而这在他看来是值得的,身为大夏国君,他比谁都清楚大夏如今的窘境。他以三岁即王位,当时是自己母后,也是梁太后掌握权柄。
在梁太后掌权时,母族梁氏和其党派与仁多部族之间,互相多有厮杀争斗,明争暗斗,历经十来年,曾经辉煌的仁多部族也逐渐衰败,自此,国中军政大权皆出自梁太后和其麾下党派。就是在这期间,梁氏自认独揽大权,沉浸酒色之中,国中政吏腐败,军队衰弱,被宋国打的节节败退,屡战屡败,梁太后更是数次亲征,想拉辽国入局一同征战宋国,最终被辽帝赐鸠酒毒杀。
也就是是这个时候,年仅十六岁的他,才借助密谋的势力,彻底瓦解了梁氏的权势,夺得权柄。
但亲手接过大权时,国内的衰败令他感到浑身发寒。从大安十一年到永安二年的13年时间内,大夏对宋国发起大小五十次的战争,其中有数次大战,皆由梁太后挟持他御驾亲征,例如天祐民安七年十月,母后挟持于他,名为侍母御驾亲征,集兵号称五十万大军,进犯宋朝的鄜延路,攻陷金明砦。此战还把掳获的宋俘献给辽。
随后又在永安元年十月,母后梁太后又由她亲率号称四十万万之众大军,与宋朝争夺平夏城,强攻十三日,城终未攻下,后勤粮草缺乏,又遭暴风袭击,大败溃逃。
党项本建于地势偏远,贫瘠之地,十三年来,几十次大小征战,几乎掏空了国中所有积蓄,国内军民皆心生疲惫,经济萧条,军队更是精锐尽散,又逢与他成长环境相同的宋朝小皇帝,哲宗去世了。即位之后的端王赵佶又是一名强悍的劲敌,在其带领的宋国,好似一头凶猛的恶狼一般,接连攻熙河等路,括土千里,大夏无奈疲于应战,又是数次大败,大夏的情况,可谓是日渐衰竭。
他呕心沥血,励精图治,才勉强将国力衰竭的大夏扶稳,却不料国中气温巨变,六月飞雪,寒天冻地,牛羊冻毙比比皆是,农业又遭受巨大的损失,在此情形之下,纵使如嵬名乾顺也觉得疲惫不堪,内忧外患聚集一块,唯有拆东墙,补西墙,仍旧无法避免大夏的颓势。
此外,熙河之地沦入宋国手中,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河湟之地,嵬名乾顺十分清楚此地对大夏的重要,一旦此地沦陷,那宋国就彻底控扼了大夏的命脉,随时就可发兵三路,从熙河,还有环庆,鄜延三路夹击,到时大夏必危。
这也是为何他得知湟州边境,蕃人生户的门户被一个名不经传的青山寨指挥使刘然所夺,而颇感无力愤恨的缘故,此地一失,湟州蕃人化为被动,一旦宋军彻底掌控湟州,接下来就是党项了,此乃唇亡齿寒。
幸好这个时候,李讹哆父子携万骑归顺,以嵬名乾顺的城府,也不由在私底下喜极而泣,对其礼遇厚重,而今得知其在晋王麾下大破刘延庆,更是封赏为平西公的缘故,而这便是千金买马骨。
堂下有汉人臣子,望着嵬名乾顺的强硬,长长叹了口气,也知晓自家主君这些时日的艰辛,出兵七万大军压境宋国,这无异于是一场豪赌,而如今豪赌成功了,也让他们这些臣子松了口气。
就在群臣因平西公爵位而哑然时,嵬名乾顺则在思索下一步的部署。
多年以来历练的心性,让他哪怕此刻得到如此重大喜悦的消息,也只是沉浸一时,随后便又再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做,筑城藏底河,是为了抵挡宋人继续蚕食的脚步,也是为了转移宋国兵力部署,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湟州。
湟州对大夏的重要,他比谁都清楚,此前就一直部署湟州蕃人,也借用外交联合蕃人生户。然而成效并不好,除却蕃人生户自身实力不足的缘故外,更有大夏也非昔日之大夏了,数十年以来对宋国的战事,大多以败为多,也令四方蕃人无昔日之敬畏,号召也不复从前。
以及,国中诸多贵族,也谈宋而色变,哪怕知晓河湟对大夏的重要性,却也因怯懦而逃避,谁也不想亲启战端了。毕竟这二十多年以来,整个大夏都被战败的阴霾所笼罩,当胜利成了遥遥不可望的事,定然对战事也变成了畏惧,毕竟战败代表着死人,部族的实力削弱,闻战而喜的大夏,总归是不在了。
只是,如今晋王察哥在藏底河大胜刘延庆,这也让嵬名乾顺有了底气,去做更多的事。
党项立国之初,位处贫瘠之地,穷困潦倒,所能依靠的就是手中兵刃,不断去掠夺,掠夺财物、牛羊、奴隶,才能逐渐壮大。
而今,大夏也走在了最危急的时刻,如果还是一味选择怯战,那换来的唯有被步步蚕食,这是嵬名乾顺无法容忍的事,所以,无论如何,湟州都是不可轻易放弃的,就算死,也要死战而死!
想到这里,嵬名乾顺气势一变,从王座中起身,俯视着朝堂下的众多文武大臣:“宣湟州蕃人使者,告诉他们,他们的条件,孤都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