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狠心

稀稀疏疏的冰碴子,从空中不断的坠落,而后变得密集了起来,引的哗哗作响。

而穿透湟州的夜风,也变得更加肆虐,让气温更为寒冷。

冰冷的碴子,坠落在一干弓箭手和狼狈逃窜的党项人身上,让这场夜袭步入了尾声。

望着逃亡的党项人,弓箭手们还想继续追击,却传来一道号令,让他们步伐停了下来。

而发出这道命令的,正是刘然。

此刻的刘然,坐在阴冷的霜土上,呼吸极为沉重,胸膛起伏极大,身上传来的剧痛,如同灼热的火焰般,不断从伤口卷袭而来。

渗血的创口,仿佛会呼吸一般,每一次痛意卷袭之后,下一道痛处更为剧烈,一阵又一阵,丝毫不停息。

但刘然此刻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剧痛,而是强撑着剩余的体力,让自己从地上站起。

直到此刻,章万等人才发现刘然。

他们顾不得许多,几步就冲到刘然跟前,望着对方身上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以及那不翼而飞的头盔,还有被砍短大片的短发,心中满是震惊。

他们不知道究竟是何等厮杀,才会让刘然变成这等摸样,但甚至这定是凶险无比,每一道伤疤,都说明了其中蕴含的危险。

下令弓箭手莫要追击后,刘然起伏的胸口更加剧烈,脑海也变得昏沉,但他只是咬在破烂的舌尖上,强迫自己变得清醒。

“夜间危险,莫要追出寨外,否则遭遇伏击,伤亡非我等能承受!”喘着粗气的刘然,咬牙说出这番话后,便连连深呼吸。

其余的弓箭手闻言,也是照搬,并未继续追击,只能狠狠的望着敌军逃窜的背影,用力吐了口唾沫。

“刘......刘指挥使......”

适才奋力厮杀的章万,还有钱三等人,望着刘然疲惫的身影,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对方。

手臂传来的依靠,让刘然本疲惫的身躯,稍稍好了许多。随后他又以疲惫的语气道:“清点战场,看看还有多少人活着?”

说罢,章万带来的弓箭手,立即开始了清点战场。若是有还在喘气的党项人,他们就补上一刀,要是见到自己人,则会上前细看,但每次勘察,都令他们心中一沉。

最终报上来的,唯有四五人还活着,但尽管如此,也有两人上强撑着的,见到了援军到来,那口气息也逐渐微弱了起来,其中一人正是钱则。

此时的钱则,右臂失踪,身上有着数不清的创口,最为恐怖的是脸颊上那道伤疤,绽开的皮肉,还在微微渗血,极为骇人。

“刘指挥使......老.....老钱还活着!”

得到手下汇报的章万,望着被自己人抬过来的钱则,眼里满上悲痛,语气低沉的说道。

刘然闻言,借着陈三的搀扶,勉强来到钱则跟前。

见着钱则的惨状,他忍不住咬了咬牙。

而钱则也觉察到刘然到来,见到刘然那副光景,他强忍剧痛,咧嘴一笑:“刘指挥使......你活着就好.....你活着就好!”

其言语里充满庆幸,他死不死无所谓,自己只是一介军使,但刘然不同,身肩整个青山寨的指挥使,若是在此刻出事,那寨子的天就塌了。

“老钱.....”刘然听着钱则的话,拳头不禁握紧,对方如今的样子,与他离不开,整整一大队,此时只剩下这几人。

钱则听着刘然那黯然的话。咧了咧嘴,虚弱道:“老钱我怕是活不了了。”

说完,那口气也好似变得微弱了起来。

刘然见此,喊道:”老钱,你给我活下去,老子拼了命杀进来,不是来给你收尸的!”

而钱则听着刘然的话,只是摇了摇头。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活下去,毕竟他伤得太重了,更何况就这么死去,也不是不能接受,今晚死在他手下的人,不下二十多人,他也可以去见自己的堂弟,还有麾下同袍了。

就在他这么想着,身上的气息也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刘然猛然单膝跪了下去。

这一幕,让眼神涣散了的钱则,立即一凝。

“老钱,我求你了,你给老子活下去,为了我,还有死去的袍泽,给老子活下去,然后为他们报仇!”

刘然热切的话,充斥在刘然的耳边,让本心存死志的钱则,忽然生出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刘指挥使在求他,刘指挥使在求他活下去!

他不能就这么死去,他想要活下去,为了刘指挥使,为了死去的袍泽,还有钱三报仇!

这股信念的注入,让本气息虚弱的他,逐渐有些好转,而后,就昏死了过去。

刘然一急,连忙上前查看,伸手一探鼻子,确定对方还有气息,又是一阵松。原来只是钱则太累了,昏睡了。

在钱则之后,剩下的几名弓箭手,也逐渐有求生的意志,但仍旧只有两人还保持着微弱的气息,剩下的人,还是断了气。

这非弓箭手所乐意见到的,但这便是战争,战争就是要死人,的死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自己的袍泽。

他们心中有悲痛,但更多的是怒火,若说先前还有一丝惧意,如今眼见袍泽死在怀里,心中哪还有惧怕,唯有与敌人誓死拼命的信念。

章万等人,见到此景,脸上也满是怒火,拳头死死拽紧,恨不得此刻就找敌人决一死战。

而还有几名懂得救治的弓箭手,则迅速撕扯下衣物,胡乱的绑在钱则等人身上。不然就这么不管,怕是没有在战场死去,也得流血而死。

在钱则几人情况安定后,刘然身上多处伤势都在剧烈的疼痛,还有阵阵疲惫,如同潮水般卷袭他,让他几乎要昏睡。但他始终强行撑着自己的躯体,徐徐来到十五步之外。

短短的十五步距离,令他近乎喘不过气,然而他还是到了。

一匹通体毛发漆黑的战马,盘在地上,在那往日神俊的身躯,此时插着几把大刀,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不断的低落在寒土上。

似乎觉察到刘然到来,黑色战马本低垂的马首,摆了摆,效果却并不好,根本无法起来,只能发出低鸣的鼾声。

望着眼前的踏雪,刘然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在众人眼前伸出占满鲜血的粗糙手掌,轻微的抚摸着。

踏雪也感受到手掌抚摸,微微侧了侧马耳,但它已经起不来了,再也无法驼起眼前的男子,再也无法撒足狂奔了。

然而纵使如此,踏雪似乎还想再度起身,整个身躯不断的在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来。

每一次挣扎,都让它变得痛苦无比,每一次挣扎,都无法让它再度如同昔日一样起来。

“够了......”望着不断挣扎的踏雪,刘然用力的摁在马首上,心中满是无力。

平日里,极为默契的踏雪,在此刻似乎会错了意,只觉得刘然的话是在鼓励,反而挣扎的愈加剧烈,这也让它变得更加痛苦,渗出的鲜血也变得更多。

看着奋力挣扎,却变得极为痛苦的踏雪,刘然深吸一口气,而后默默的拿过长剑,而后咬牙对准黑色战马的胸腔,狠心一刺。

锐利的长剑顷刻间穿过战马胸膛,精准的刺破心脏,而后猛的一拔,鲜血如同喷泉冲击在刘然的身上。

望着心脏破碎的踏雪,无力垂了下去,不再挣扎的躯体,刘然默默抬头,望向漆黑一片,下着冰碴的夜空。

“刘指挥使......!”身后的章万,目睹刘然的背影,心中极为复杂。

背对众人的刘然,默然半晌:“将踏雪分了,给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