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私利
此些士挪动的士卒，与寻常瘦弱奴隶截然不同。他们虽甲胄参齐，有人穿着从宋军尸体上扒下的，也有人套着吐蕃羌人样式皮札，但皆是身材高大之辈。只不过常年食不果腹，让他们的脸皮深深贴在面骨上，极为干瘦。而他们腰间悬挂着的木牌上，赫然书写着“撞令”二字也被血污侵的模糊。
这些人正是党项人的撞令郎军，其中人员皆以汉或羌中健壮者充编为前军，战则为前驱，抵挡冲杀，以此减少精锐伤亡。无战时，则为奴耕种牧马，提供生产，其军制为李元昊所创。
此刻党项先锋官突律，站在一处安全的山道中，望着从后方赶来的撞令郎，心中无一丝喜悦，反而双眼满是凝重。
在他左右的扈从似乎觉察到先锋官的情绪，不敢有丝毫动静。
直至过了一会儿，突律才朝左右询问道：“此番冲杀，麾下阵亡如何？”
听闻突律问起，一名身着甲胄的党项士兵，立马禀报：“启禀将军，军中两次冲杀，瘊子甲全毁十三副，次毁二十六副。步跋子亡八十，其中十八人死于宋狗滚木下，另有四十人死敌人手中，还有.........。”
“阵亡八十！”听着这个字数，突律的脸庞骤然狰狞，他知道此次冲杀，折损定不再少。但这个数字依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令他的情绪难以平静，被敌军斩断的断臂更是下意识发出抽搐，冻僵的伤口，也因其激动而再度崩裂，他猛的吐出带有鲜血的唾沫，然后狠狠盯着前来汇报的士卒。
他实在想不到区区的青山寨，竟如此顽强，让他麾下精锐死伤如此之多。
须知此些精锐非寻常士卒，更非随意死伤的奴隶。
此些精锐个个都是跟随他为大白高国征战四方的勇猛之士，但只是两次冲锋，就折损了近半，这令他如何不愤怒。而在愤怒之余，则又生出些许恐惧。
突律突然感到了恐惧，还未登至宋狗山寨，就折损了近半锐士，倘若攻入寨内，他麾下的勇士还能剩下多少人？
而到那时，纵使攻入敌军寨内，自己麾下还能剩下多少？攻入其中，又有何用？
此些种种疑虑，促使突律本愤怒的大脑，仿佛被一盆冷水倒下，立刻从中惊醒，甚至还因此产生了后退的念头。
后退的念头一生，他不禁往山脚下俯瞰而去，恰好看见都统军的大旗，不由心中一寒。自家都统军他极为清楚，勇猛无比，性格也是极为嗜杀，酷爱勇猛之士，对怯懦之人，无丝毫容忍。
然而麾下伤亡过半，自身又重伤，左臂被敌军斩断，此等种种情况。又让突律明白不能再这么任由麾下士卒白白牺牲，否则其后果并非他能够承担，就连身后的部族，也会有覆灭的危机。
是的，身为此次大军的先锋官，突律身后自然也有一个部族。也是因为这个部族，他才得以成为此次大军开拔的先锋官，其麾下大多都是出自于他的部族。平时这些士卒，控遏大批奴隶，而大批奴隶又能在辽阔的原野里，耕种放牧，获取源源不断的物资，并且这些物资又能令奴隶更加忠诚，从而提为士卒，此三者形成良好的循环。部族壮大，党项边疆军队又能够昌盛，这就是西夏建立的根基。
自西夏崛起之时，便是联合各大党项部族在一起，对宋国边境发起进攻。
当时宋国忙于改革，稳定五代以来的弊端，因此对此些边境的情况，也并未全力以赴，得以令初生的党项政权苟延。到后来想要剿灭，却因党项在边疆，遍布在山林之中，无法一战攻成。只能采取步步蚕食的谋略，只不过又因置将制度，上下无法同心以至数次大败，最终只能两国对峙。
深知自身实力不足以颠覆辽阔的宋国，对于两国对峙，整个西夏也是极为满意的。
但这一切的美好念头，自从酷寒的气候，降临在整个大白高国，这些往日里良好的循环，迅速被打破了。
酷寒的气候，令耕种出现了极大的困难，田亩里的植物大批冻死，哪怕是在五六月份，季节依旧无昔日般温暖，更别说寒冷的气温之下，牛羊大批量的出现死亡。这一切令西夏境内所有的部族利益，受到巨大的损失。
也才有如今数万大军，兵指宋人湟州之事。
身为大军先锋官的突律，也是想要从中攫取一份利益，好让部族能够生存下来，并且壮大。
但是，随着一次次的冲锋，精锐士卒带来的伤亡，令突律产生了极大的动摇，以及恐惧。精锐折损过半带来的结果，莫说维持往日的地位了，甚至极有可能会被化为群狼的党项各部瓜分吞噬，就连骨头渣子也不会剩下。
是的，如今的情况，整个大白高国也是充满各种分歧。尤其是外战不利之下，难以获取足够的利益。党项内各大军头不惜将爪牙伸向其余部族，只因无法向外，你只能向内压榨，才能攫取足够的利益，令自己的利益不受损，部族从中壮大。
尽管当今西夏国君嵬名乾顺，一而再，再而三的严惩，始终无法遏制这帮军头蠢蠢欲动的念头。
此些念头一出，突律脸色一变再变，本狰狞的脸庞，变得更加骇人。
这让在旁汇报的士卒，将脑袋深深埋下，不敢流露丝毫动静，生怕招来祸端。
突律的挪动双腿，凝视上方的战场，那狭小的山道上，早已尸横遍野，渗出的血泊与泥水在酷冷的温度下，迅速凝结成霜。
而在那凝霜的血泊之中，破碎的牙齿，冻僵的肠子，以及各种碎肉随处可见。
望着这这一幕，突律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觉察脚底异样，他低头一看，是一节沾血断指，被他牛皮所制的靴底踩住。
这一切促使突律做出了抉择，他深深看了一眼汇报的士卒：“你且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