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疑虑
一行数百人的党项军队,徐徐从山间行驰,他们的步伐很是沉稳。即使行走在崎岖湿滑铺满尸体的山道上,依旧未有人掉队,而他们正是突律麾下的精锐队伍。
只不过,此刻这支军队气氛极为沉闷,甚至是有些压抑。
对于这群精锐而言,今日辰时进山时是带着势要剿灭青山寨弓箭手,在一众大军之中拔得先筹。
最初的结果确实如他们所想,宋军简陋的装备,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屠刀,但不料就在追击敌人时,敌军竟出现一名豪勇之辈,其勇猛竟连主将突律也败其手中,被其斩断右臂,幸好未曾牺牲,并且扬言带他们洗刷耻辱。
他们也当时也确信自己等人,会在主将的带领下,将敌人击溃。
并且后面确实一度占据了上风,但又遭到贼寇的威胁,不得不临阵退兵,甚至还得留下十五具瘊子甲作为敌军的战利品。此等事,对于这群从厮杀中诞生的精锐而言,是不折不扣的羞辱,碍于主将的号令,他们又不得不遵从。
经此一遭,这群精锐也早无先前锐气,有的是疑惑不解,以及无法宣泄的气愤。
这一切,致使这支精锐失去了早晨的意气风发。
跟在军中的副将费析,此时不禁将目光投向了行至前方的突律,眉宇间尽是阴霾,他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解。尤其是随着距离山脚下的军营大帐愈来愈近,心中也不免被惶恐和不安占据。
他是一名纯粹的武夫,根本不明白将军为何与宋贼妥协。以他们的实力,分明能够轻易冲溃对方,将那名口出狂言的宋狗枭首,而将军却选择了撤退。
想到这里,他不禁快步走到突律身侧。
察觉身侧来人的突律,微微一扫,发现来者是自己的副将费析。
对于这名副将,突律还是很满意的,虽并非自己部族之人,但能成为他的副将,也确实有过人之处,那一身武勇比自己也差不了太多。更何况,对方的身份是湟州党项。而湟州党项早在这二十年间,被宋人逐渐夷平。
费析的部族也不例外,除了他以外,整个部族都被宋人屠戮,只剩下他一人逃出。
也正因如此,对方被自己所救后,成了他最忠心的奴仆。并且众所周知的一点,费析与宋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将军......”望着突律朝自己投来的目光,费析有些紧张,但他最终还是忍着头皮发麻道:“将军,为何要退兵?”
闻言,突律的双眼微微一眯:“费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感受突律的眼神变化,费析有些后悔前来询问,但他实在有太多不解,更有太多的不安。
他跟随突律身边时间不短了,足足有十四年,从一介逃亡的奴隶,一路追随到如今副将身份。这一路的腥风血雨,他都以手中刀剑为将军解决了。
十四年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与其一同出征宋人,找到了报仇的机会,然而对方却在最后关头选择退兵。
更重要的是,身为突律的副将,他极为熟悉都统军耶和小狗盛暴戾的性子。此次出征耶和小狗盛为都统军,带领白高大夏国大军出动,号称十万之众声势浩荡。这简直是近十年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用兵。
在这等大规模的出征之下,身为都统军的野望也是人尽皆知,那就是在此战获得最终的胜利,从而步入大白高国真正的高层之中。所以性子也变得更加暴虐,和喜怒不定。
此前,不过是在出征时,一名军主因误了移营刻漏,就被毫不留情的剥夺了权柄,使其困于古骨龙城,无法跟随此次出征。
须知那军主身份可不是普通部族出身,可是当今嵬名氏之人,真正的白高大夏国王族子弟。但就是这样,依旧还是被剥夺了权柄,困在古骨龙城。
再加上血山羌的破丑氏不利,众大军被区区青山寨阻拦五六日,身为都统军的耶和小狗盛下令,今日必要破寨。
然而,就是在这等紧要关头,自家将军在占据上风的情况,却选择退兵,放任敌人在眼前耀武扬威。这样的事,回军营之中,一旦被都统军知晓,其后果简直是难以想象。
对于他这等武人而言,就算宋狗援军占据了悬崖上方,但只要突律下令,那他们就一定会奋勇直前,纵使会死点人,吃点小亏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以那宋将的气态,定是青山寨顶梁之柱,此人一死,那些溃兵还能有什么气候。
更令费析畏惧的是,都统军或许会看在突律的勇猛,还有如今伤残的份上宽容对待。但他呢?身为副将的自己,虽也从未后退,但有着瘊子甲庇护,并未受到什么巨大的伤势。
更何况,自己还是河西党项根本无任何势力,且未曾劝阻突律撤军的行径。
到时都统军怪罪起来,他以及自己的妻小都将无法承担。
身为费部族最后一人,费析对于恢复部族的雄心一直未曾改变,因此与寻常党项并不相同,他极为爱护在大白高国出生的孩子。
费析的拇指下意识摩挲刀柄的鹞子刻印,这是他因紧张不自觉间的行为:“将军,若是被都统军知道,我们会受到什么惩罚......”
此话一出口,费析便后悔了,无论怎么样眼前的突律都是他的主将,并且曾有恩于他。这话一出口就如同指责,绝非是一名副将该说的。
突律一听此话,心头骤然闪过愠怒,费析不过是他的奴隶,因受自己赏识才一路高升为副将,而今不思恩惠,竟敢指责与他。然而当他双眼扫过费析脸上的狰狞伤疤,想起就是对方在跟随自己征战四方,以其武勇为他平定不少部族,让他又收起了怒火。
这并非突律心慈,而是他明白如今折损了太多精锐,且又撤军定会得罪于都统军,如若再与费析离心,这只会白白失去这名悍勇的手下。
随即难得宽慰道:“你放心,撤军是我下的令,若是都统军怪罪起来,我会一人担之。”
“将军,我并非这个意思......”费析急忙就要解释。
但突律则开口道:“费析,我们到了。”
随着突律的话音落地,费析抬头望去,才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支驻扎在山脚下的军队。
在那军队,千步之外的青山寨原址之上,耶和小狗盛的玄狼纛在朔风中癫狂翻卷,纛杆七丈乌木浸透人脂,竟在零下刺骨中蒸腾起腥臭白雾。
十二颗宋军颅骨用铁链悬于纛顶,冻硬的发髻撞击声,犹如一声声丧钟,最下方那颗新鲜首级双目未瞑,冰晶封住的双眼,还倒映着恐惧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