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死战
随着时间流逝,雾气渐渐散去,众人视线终于不受阻,将那被鲜血侵染的战场彻底暴露出来。
而距离战场数里之外的地方,一群人正全部站在瞭望台上观战,他们分别是刘然,李孝忠,宋炎,以及呼延通。
此刻他们凭借地理高度,能够轻松俯瞰战场所发生的事。
只是此时双方厮杀的战况,令众人难以保持镇定,其中李孝忠凝视着下方战场,见党项人攻势凌厉,梁护等人艰难抵抗,不由皱眉道:“梁都头恐将无法阻拦,西贼旋风跑当真猛烈!”
听闻此话,跟随在一侧的宋炎,也偷偷瞧了一眼处于众人中央的刘然,见其神色依旧沉稳,未曾有所惊慌,心中的焦虑也稍稍减缓一些,但依旧还是忍不住抚在弓弦上,情不自禁的轻轻拉扯,以至于弓弦发出清脆的紧绷声。
这声响一出,宋炎脸色顿时一变,这行径本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久经沙场的,唯有拨动弓弦才能舒缓他的紧张情绪。但在此刻,这动静俨然是没那么恰当的。
然而正在他略有懊恼时,呼延通那从喉间似如低吼的声音,压过了弓弦发出的声响。
“刘指挥使,何时才到我出手!”呼延通双眼死死盯着战场,那里惨烈的厮杀之下,即使相隔数里,都能闻到被寒风裹挟至此的血腥气,这令他几乎无法摁压心中的焦虑。
就连那铁杆长矛的底部,都因他愤怒,而不断与坚硬的山岩发出碰撞。其裸露的手背,更是青筋根根暴起似如虬龙。
呼延通时刻记得刘然的话,无他下达命令,自己绝不可出手。然而眼见袍泽死伤愈来愈多,如今看着下方防线处的梁护,在西贼的旋风炮前苦苦挣扎,这令血气方刚的他,又如何不心急,如何不压抑。
就在昨日还有之前,刘然皆曾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最后一步,直至他出手。然而自从昨日西贼杀上来之后,今日又如何从清晨至此,不过才半个时辰而已,梁护等人便岌岌可危,眼看就要守不住了。这局面让呼延通满是焦躁不安,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刘然听着呼延通那几乎是从喉间嘶吼而出的声音,转过身看了过去,见其双眼赤红,如同一头愤怒的棕熊般,散发着极为凶悍的气息。然而他只是粗暴呵斥一声:“给老子闭嘴!待你出手,我自会下令!”
说罢,便再度转过身去,浑然不顾猛踏地面,以靴子碾碎冻土以此宣泄的呼延通。
然而对于呼延通等人的念头,刘然如何不清楚,但他深知此刻非感情用事的时候,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句话看似极为残忍,但经过数年的厮杀,他极为清楚,战场之上如若感情用事,只会陷入更加致命的危险,唯有以绝对的理性,才能从中寻找机会。
尤其是愈是凶险之时,便越不可意气用事。那只会让所有人都陷入无可挽回的绝地。
对此刘然纵使也有不忍,但他更明白,此刻的他绝不仅仅只是刘然,更是刘指挥使。
刘然可以感情用事,但指挥使绝不可如此,他要为整个青山寨负责,要让死去的弟兄们牺牲值得。
所以,哪怕见梁护陷入危机,他也绝不可因此出现动摇,更不能因为数年以来的交情,感情用事。只因如今他每个决策都决定了接下来的战场走势,无论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所以,此刻的刘然的心,就如同寒铁般坚硬且冰冷。
战场一定会死人,并且随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以人命去填充,这里面死的人,有之前的镇戎军指挥使许涛,还有其都头王山,接下来可能是梁护,也可能是李孝忠,乃至是呼延通,甚至是他。
因此,在抵达目的时,无论是谁死去,都是必要的!
“西贼如今所仰仗的不过是旋风炮罢了。”刘然定定的说道:“其旋风炮虽威力巨大,但其架立于骆驼背部,以其力定不可持久,我师何知州曾言,西贼泼喜军每日发石不过十五,而今已有六石,只要稳住前几次势头,度过最艰辛的时刻,便能令其受限。”
闻言,几人听着刘然的话,点了点头,诚然如今局势凶险。但正如刘然所说,尚未穷途末路之际。并且不得不承认,刘然的沉着冷静,是他们如今所不具备的。如若是他们指挥,以眼前局面,自己等人怕早就失了方寸,就连思考都难以深入。
在西贼这等凶猛势头下,丧失最基本的冷静,就是最可怕的事,极有可能被敌军一波拿下。
就在几人被刘然所感染,渐渐冷静下来时,一名弓箭手从后方疾驰而来。
“刘......刘指挥使,成了,成了!”
听着此人那因狂奔而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刘然顾不得对方还在大喘气,立即上前追问:“是否朱程成功了?”
被刘然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双眼注视,那弓箭手不禁下意识退后一步。对于这名弓箭手而言,刘指挥使向来是和蔼且沉着冷静,但此刻那双炽热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
不待弓箭手开口,刘然便立即行动了起来,不顾远处战场的厮杀,悍然的转身离去,他要亲眼目睹,朱程是否真的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
不过就在刘然转身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侧过身看向宋炎道:“宋炎,梁护定无法阻碍西贼势头,你立即派麾下人手,与在第三道防线后方驻守的张介联手,随时预防西贼击破梁护等人之后的追击。”
得到命令的宋炎,带着决然的神色,往前一步,双手抱拳重重道了一句是。
看着宋炎那坚毅的眼神,刘然深吸口气,用绝对冷酷的声音下达死命:“宋炎,无论如何,都得让西贼的进攻缓慢下来,绝不可让他们轻易攻上来,令他们的旋风炮在你们这波阻碍下,将最后的余力消耗殆尽。”
“防线可以让,但我不想看见在你们防线被破之后,泼喜军仍旧还有余力,哪怕是用你们的命去填,都得给老子废了他们!”
听着刘然以几乎用嘶吼的声音,下达的命令,宋炎再度重重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宋炎纵死也绝不辱使命!”
领命之后,宋炎直接转身离开,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在宋炎离去之后,刘然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冷酷,但在战争彻底结束之前,唯有如此!
只是哪怕已做好铁石心肠的准备,但他那垂在腿边两侧的拳头,依旧忍不住的颤抖。其本划破的掌心,好不容易结的血痂,更是被磨平的指甲深深刺破,鲜血顺着指尖落至洁白的寒霜上,坠出点点血花。
与此同时,下方战场也来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寒风呼啸而过,将血雾吹至战场每一处,旋风炮石弹撕裂空气,发出的尖啸与骨骼碎裂声,还有濒死的惨叫声,混合在一块,响彻在山道之间,令这短短数百步的山道,就如烈狱一般恐怖血腥。
随着双方你来我往的攻势,令每一刻都有人死去。
纵使梁护等人占据有利地形,但在党项人那可怕的泼喜军面前,依旧难以支撑。
旋风炮每一次的发射,梁护都在纵声嘶吼:“趴下。”
但每一次的袭击,依旧有人惨死于石弹中。就连梁护自己,左臂也被一枚石弹擦过,大片肌肉被撕裂开来,露出森森臂骨。
然而他却根本来不及顾及疼痛,依旧在每一次石弹来临之前,冲在最前方将敌军的绳索斩断,免得敌人登至墙头。
下个瞬间,泼喜军的第八枚石弹再度袭来,梁护猛的一扑,将一名弓箭手护在身下。
但在石弹狠狠撞击在夯土墙上的刹那,忽有一道硬物狠狠刺入梁护的肩甲上。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扎入肩甲上的东西,赫然是一枚头颅的碎片。
而距离他五步外的泥墙边沿,卡入了半枚带血的发黄牙齿。
随着泼喜军的石弹不断的袭击,梁护等人的列阵,不断出现溃乱被迫分散。
在这等激烈战况下,列阵一旦分散就难以汇聚。
这一分散之下,泥墙防线处便出现了极大的破绽,再也难以阻挡撞令郎的冲击,尤其还有一群甲士,不断射出重箭来此掩护时。
即使重箭未有旋风炮威力大,但一旦被命中也是非死即伤。
有了旋风炮和甲士重箭的庇护,撞令郎们的冲锋,再也难以遏制。
只见再度冲击泥墙的撞令郎们,借助绳索之下,纷纷攀至墙头之上。
当第一个撞令郎攀至墙头时,躲在泥墙后的一名庆州军恰好抬头看了过去,正好望见对方那那满是冻疮的脸庞,还有其手中以人肋骨所制的武器,对着他袭来。
下一刻,一道锐利无比的长枪一闪而过。
只见那个最先登上墙头的撞令郎,脖颈大动脉处骤然被划破,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淋了那准备等死的弓箭手一头,令其浑身散发浓郁的血腥味。
杀死一人,梁护凝视着不断踊上墙头的敌军,单手持长枪孤身立于墙头。
即使战至最后一人,他也绝不会令西贼轻易跨过防线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