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震惊

寒风如利刃般割裂帐篷间隙处，在房当苍率部众与宋军激烈厮杀时，远在山脚下的野辞突律也在部下费析的急切呼喊中惊醒。

醒来的突律，喉间泛着干涩的血腥气，让他忍不住干咳了起来，牵动他左手断臂处伤势，一股剧痛瞬间传来。

微黑的帐篷，还有山间回荡的喊杀声，昨夜昏迷前所发生的事，还有一身伤势的费析，急切跪在地上，急促喘息着，将昨日的险情一股脑倾泻而出，每一句话都撞击在突律的心头，让本浑浑噩噩的脑子，立即惊醒。

“将军！”费析见突律逐渐清醒，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但还是不敢有任何耽搁，压低嗓音道：“都统军已命辎重队伍启程湟州，而今又特地命我前来叫醒你去问话，怕是没什么好事.....”

闻言，突律右手轻轻抚在断臂，那条残肢传来的钝痛让他忍不住眉头紧皱之外，还有清醒的作用。

“房当苍进攻多久了？”突律干涩嗓音，开口询问。

“半个时辰有余。”费析话音未落，突律猛的睁眼，喃喃自语：“半个时辰，看来的确如你所说，怕是都统军前来问责了。”

随即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断臂，深深吸了口气。

他跟随都统军十来年，对方行事向来狠戾，决不允许有人半点忤逆，自己比谁都清楚。

而今自己为了保存实力擅自撤离，怕是在对方眼里与背叛无异。

但是他又有何错，白高大夏国如今崩裂，大部族吞小部族，小部族则吞更小的部族，此之世道弱肉强食，倘若失去部众，又与待宰的羊群有何不同？

若是将部众全部折损在此，那么哪怕白高大夏国在这次湟州之战胜了，又他娘的和自己又有何干系。

反倒是他若是能保存实力，纵使此次出征输了，他亦有机会借助部众再度起势，甚至还能吞并其余残部。

唯有攥紧手中部众，才是能在这险恶的世道最好的出路。

有这番念头的，突律相信除了他之外，绝对不在少数。

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但是突律很明白，对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都统军耶和小狗盛的态度。

否则，要是都统军盛怒，即使他有再多的想法，也难以有日后。

毕竟跟随十多年，对于耶和小狗盛的武勇，还有其手下精兵，他比谁都明白，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与对方决裂。

他想要的，不过是保存自身实力罢了。

不过突律耶也极为清楚，眼下他麾下数百精兵，此刻才是他最大的底气，这支部队放眼何处都能算得上一股小势力了，尤其是在此刻。

因此，明知得罪了都统军，他也并非无底气。昨日昏迷，也只是不想在耶和小狗盛怒火旺盛时触及对方霉头。

而今过了一夜，既然房当苍又率部众攻山，往利星罗猝然发难，反倒是助了他一臂之力。如今都统军麾下兵力空虚，那么他手下的数百精兵，将极为重要了。

想到此处，突律猛的一把扯开缠绕在断臂上的布条，任由刚刚结痂的伤口骤然崩裂渗血。

“走！”他拿起自己腰间短刃，直接起身，就要朝费析说话，却忽然眼前发黑，双腿不由自主发软，赫然就要跪了下去。

一直紧盯突律的费析，立马觉察迅速起身搀扶住了突律，关切道：“将军，你伤势还没好。”

突律深深吸气，令眩晕退去后，才随即缓缓起身，对着费析开口：“我知道了，你带我去见都统军。”

闻言，费析耶不敢耽搁，要知道无论是都统军也好，还是自家将军野辞突律也罢，都非是他能得罪的。

只不过如今卷入了两人之间，让这名悍勇的党项武人，颇有些无奈。

随着费析在前方带路，突律也一瘸一拐的跟在后头，徐徐朝耶和小狗盛的方向而去。

出了帐篷，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山间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二人看到昨日之前原本喧闹的驻军，如今只剩下满地的狼藉，车轮和乱步践踏而过的痕迹随处可见，而那些痕迹的尽头，则是直通湟州而去。

突律跟在费析身后，独臂撑着腰一瘸一拐往前走，每一步都宛如踏在刀尖上。尤其是看到那群耶和小狗盛麾下的精锐士卒时，心中更是不由感到一阵颤栗，直至见到属于自己部众的士卒和同族，才有所缓和。

不过，就在突律颤栗的心稍有缓和时，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数百步外。

那身影穿着狼皮大氅，站在白狼旗杆下，仅仅只是站在那，自有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或是突律的心理作用，又或是跟随在耶和小狗盛身边太久。

只是看到那身影，就令他忍不住有跪下的冲动。

他明白，自己在恐惧，在胆怯，就连那条独臂都在微微发颤。

“将军......”走在前头的费析，觉察到突律的异样，回头看了过来。

见到费析看来的眼神，突律不自觉的扯出一个笑容，想要缓解，却并没有让心中的惊惧冲散，反而更令他更能感受到自己的畏惧。

只是从醒来，到现在，他就深深呼吸多次，而今却又忍不住深深呼吸，想要为自己鼓气。

直至过了三个呼吸，突律才强自鼓足气，徐徐朝前踏去。

踏入耶和小狗盛十步之内时，看着对方雄壮的身躯，突律独臂上的伤口忽然变得剧痛起来。

而耶和小狗盛只是抚在刀柄上，转过身朝过来的突律看了一眼，忽然冷冷一笑：“怎么，不继续昏迷了？”

闻言，还不待突律反应。耶和小狗盛猝然咆哮，似一头暴怒的黑熊：“野辞突律，你好大的胆子！”

耶和小狗盛猛的拔出手中大刀，遥遥指向突律，带着极其凶暴的杀意，还有浓厚的压迫，怒斥道：“弃战而撤，装昏避罪，莫非当军法如儿戏不成？”

听到此话，突律心中一惊，膝盖顿时发颤，不禁一软，刹那间就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都统军......”

“闭嘴！”耶和小狗盛猛的抽刀，刀刃瞬间贴过突律那惊吓过度的脸颊，将其散落的鬓发削断，“你私自退兵，贻误战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根本不容突律开口，耶和小狗盛便怒呵一声，下令道：“来人！给我拖下去斩了！”

话音落地，后方甲胄碰撞声骤然响起传来，十几名高大的甲士顷刻间出现，朝此地围来。

这一幕令突律后背瞬间发冷，他看见耶和小狗盛那眼中毫无转寰的杀意，这令他又恐惧又糊涂。

按理说自己追随对方十几年，功劳苦劳皆有之，为何会一言不合就要痛下杀手，这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要动手，这让他完全分辨不了。

而就在突律难以分辨时，费析耶从中惊醒，他立即往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料那些甲士则立即出现将他擒下。

并且全部出现在突律身后，其中有二三人已伸手要就要将其按压时，忽然远处奔来一名传令兵，令所有人手中动作一滞。

“急报，房当将军因追击太深，中了宋狗的埋伏，如今全军溃退，房当将军重伤陷入昏迷，不知生死！”

随着此话一出，场内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被这消息所震不轻，包括耶和小狗盛与突律。

整个营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静寂中，突律感觉抵在后颈的绳索，在微微颤抖，他甚至能看都统军耶和小狗盛的脸变得扭曲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对方眼底翻涌的阴鸷，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这一刻，生与死的天平，竟如此微妙地倾斜着。

下一刻，耶和小狗盛的咆哮，彻底回荡在所有人耳边。

他死死盯着传令兵，流露扭曲的面容，嘶吼道：“你他娘的在说甚？！”

听着都统军的咆哮，传令兵兢兢战战，硬着头皮再度重申了一次。

这一次，所有人终于听明白了。

但正因为都听清楚，听明白了，才令他们感到无比的荒唐。

以房当苍麾下精锐的实力，竟被一群苟延残喘的宋狗击溃，这岂不是在说笑！

然而看着手足无措的传令兵，他们都知道，在严苛的军法下，谁敢假传战报。

而这无异于令在场之人，都感到难以置信。

过了半晌，众人才接受了这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后，副将率先反应，他立即朝耶和小狗盛望去：“都统军……”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耶和小狗盛忍不住怒骂了起来。

直至骂了好一会，这才强忍所有怒意，冷冷看向突律：“算你命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留着精兵就是为了保存实力，像你这等人，本该按律当斩，这次算你命大，暂且扰你一命。”

“你即刻命你麾下士卒，带上甲胄，与老子一同杀上去，要是有任何延误，本将要了你的命！”耶和小狗盛狠狠一挥大刀，对着突律厉声说道。

而得到命令的突律，顿时如蒙大赦，踉跄着去召集自己部下。

离去的突律，看着被都统军麾下包围的部众，恰好寒风吹过他湿透的后背。

让他不由干呕了起来，方才刀刃擦过脖颈的凉意仍在，而远处山道传来的厮杀声，此刻竟成了他的救命丧钟。